出了鱼囊镇,往东南方向走上十几里地就会碰上一条河,河的名字土得掉渣叫做“婆婆河”,不过别看这条河的名字并不起眼但怎么说它也是中缅边境第一大河——湄公河的一大支流,按照当地的乡俗,一般年龄超过七十岁的女性,人们才管她叫做阿婆,但是把一条河流称作“婆婆”可不是因为这条河里的水流就真的孱弱了。
它的“孱弱”只是相较于它上流“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美人沟和下流素有“黑寡妇”之称的寡妇河才略显不足,美人沟的水深流急让人叹息,寡妇河的暗流汹涌让人生畏,如此一来水流相对平缓有序的婆婆河就成为了鱼囊镇方圆百里内唯一一处适合搭建渡口沟通两岸的地方。
婆婆河渡口每天固定早中晚三班船渡迎来送往两岸的旅人,渡船的规模不大,顶了天也就一次搭载上个百八十人,不过毕竟渡口是建在了两国边境线上,渡河也就如同跨国越境,所以虽说是小打小闹但是想要从婆婆河上乘船去往缅甸,应该出示的签证手续是一点都不敢马虎,更何况缅甸毒品生产地的恶名实在是太过响亮,毒贩运毒的各种奇巧方法更是层出不穷,于是在婆婆河渡口的始建之初,便一直驻扎下了一个连队的缉毒武警在此地严防死守。
唐拆可是清楚的很,那些来鱼囊镇的外地游客多数都是奔着小镇与缅甸一步之遥的特殊位置才趋之若鹜的,不用办理烦琐的出国签证就能够一睹异域风情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必这多数游客中的绝大部分也都是会抱着这样投机取巧的小心思,少不了要来到婆婆渡口尝试一下,是否能够蒙混过关。
都是些不知道边防之严谨厉害的浑人们,唐拆忍不住去想,如果婆婆河渡口上有一家粥米铺子,也用不着精美的装潢和费心去经营,光是准备好一锅“闭门羹”就足够发家致富赚得盆满钵满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唐拆怎么都算的上当地土生土长的“土著”了,自然是不会去重蹈那些无知游客们只能隔岸观火空悲切的覆辙的。同样是没有需要提前一个月才能办理通过的出国手续,唐拆仅用了一个大跳,跳过了从船舷到临岸的一小段距离,他双脚踏实就算是跨国,彻底踩在了缅甸联邦的土地上。
运气不错,虽然晚点迟到了几分钟但是过河的捷径却还是让自己赶上了。唐拆心情愉悦的转身,朝着帮他渡过婆婆河的渔船挥手道谢,也不管船上船把式的那张黑脸是不是待见他。
肯定是不待见啊,一服怄气样子的船把式名叫张之洞,鱼囊镇人,今年四十有七靠着捕鱼为生,闲暇时候还不忘靠着自己熟识婆婆河水纹偷渡上个个把“人蛇”赚些小钱外快贴补家用。不像是渡口里的正规渡船那样守时准点,想要搭上张之洞的渔船过河,一般朝九晚五只需要了解了这位张船长从不空手而归的小气性子,就早点晚点,只要不迟到出个整点就总没错。
照理说,类似张之洞这样敢在老虎眼皮子底下扬沙土的偷渡黑船,依法查办怎么也要被下大狱关上个十年八年的。但是有一句俗话说道好,法理不外乎人情。婆婆河水流湍急也隔不住人心,河两岸有不少人家婚嫁嫁娶都和对岸结成了亲家,很多都是通家之好的亲朋好友,隔三差五要时不时的走亲串亲,您总不能还让人家提前一个多月提前报备吧!
再者说,张之洞这个人的为人也还能让人信得过,贪财但是不心黑,不是熟面孔的“偷渡”生意他不做不说,就算真有人出大价钱收买他运毒恐怕他也没有那个胆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婆婆河渡口上的边防,向来是对他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眼的,甚至赶上不凑巧渡口里的哪艘客船出现故障需要检修,还少不了要让张之洞的渔船去“以次充好”上位代班一把呢。
“之洞老叔慢走,回家别忘记替我给婶子带声好!您放心,十年前李屠户家浴室墙上的那个洞,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凿出来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唐拆朝着对他不理不睬蒙头便走的船把式高声喊道。
不好白意思占了人家太多的便宜,唐拆见小气如张之洞,这次渡河,空船就载上了他一个人近乎是专船专用的超高待遇不说,临别的时候还一反常态,大方的连船费都不跟自己提。这样的敞亮人,再不给人家吃上一记“定心丸”,就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遥看着渔船甲板上的船把式,脸色铁青的张之洞,正仓皇拉开舱门,一只脚都已经踩进了船仓里。仅是留下了一个背影给唐拆,可听到了唐拆的喊话后,他还是浑身哆嗦了一家伙,露出了破绽。明知道自己的哑巴亏是吃定了的,又听出了唐拆让自己保密他行踪的话外之音,张之洞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气哄哄把舱门摔的咣咣响,全当了自己是个聋子,让见了他窘态的唐拆也是沒由来跟着脸上一阵的尴尬,不过唐拆可是没工夫跟他解释自己的“吝啬”弯腰拾起先他一步着陆的厚重黑皮箱,没等粘上皮箱的尘土落地就急不可待的转身,扎进了距离河根不远的密林里。
钱不是没有,唐拆也向来不是什么贪图小便宜的人,至于他为了渡河不得已才使用的一些下作手段,“旧事重提”拿捏张之洞的小辫子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干爹齐黄会对他那么慷慨。皮箱里,父子两人约定好的一百万数目是分毫不差,但里面齐黄用于与唐拆交易的钱,却全部被他私自换成了美刀!
众所周知九十年代初期的美元可是硬通货,在二战以后,美国强迫欧洲主要大国,同意国际间的货币结算必须要以美元结算,于是美元作为储备货币在美国以外的国家被广泛使用,就算是在中国,美元虽然少见却也同样是非常吃香的。
就这样,唐拆皮箱里面的钱数不变但是价值却猛然往上翻了七八番。不愿意轻易欠下人情,唐拆察觉到不对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钱还给齐黄。只不过转念间,唐拆又想到这些钱怎么说也是干爹的一番好意,总不能再让人家齐黄去热脸贴上自己的冷屁胡吧?
何况姑且他也算是清楚了一些齐黄的恐怖家底,知道多出来的这些钱对于齐黄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所以唐拆的心里自然也就不在有那么多介怀了。
唯独受到了一些影响的是唐拆事先就给自己准备好的离开计划,他早早就从银行里打探好的汇款消息,因为钱数的激增算是彻底成了无用功。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有钱,确切的说是带着装满美金箱子的唐拆才更加的不愿意用真金白银去与张之洞结算船费了。
在鱼囊镇上消声灭迹十年的唐拆,突然就又重新回到了人前。张之洞见到唐拆时也是心里直犯嘀咕,要不是唐拆机灵,主动把遮住他眉眼的大檐帽摘了下来,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唐拆的眉眼实在是太过给人印象深刻,恐怕张之洞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了他眼前的这个有了胡茬的小伙子就是当年那个在镇上调皮捣蛋的唐家遗孤。
不过,就算是乡里乡亲相隔十年之后也总会是生疏的,更何况还是涉及到了钱的问题上。唐拆很清楚张之洞的小精明劲,也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同意只载自己一人就空船渡河,赔本赚吆喝的,所以唐拆一上来就跟张之洞说起了一件十年前的往事。也是亏得了唐拆小时候上房揭瓦盗鼠打洞,总是昼伏夜出的要刨了全镇人家的祖坟,要不然他又怎么能知道,张之洞趴了老李家的墙角是货真价实的“张知洞”呢?
屠夫老李可是镇上出了名的混不吝,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那后果可是可想而知的。
“宰杀牲口用的案板上,亮铮铮像斧头的那是老李的斩骨刀,亮铮铮还刀尖身窄的那是老李的放血刀,还有亮铮铮的切肉刀你肯定认识,不过杀猪干嘛还要用到火钳子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那是用来给猪褪毛用的!”
当时就被唐拆吓出一头冷汗,张之洞也就是这么不情不愿的才答应了唐拆,要载他一程。
本来就是唐拆在强人所难,不说他过河之后应当许以张之洞厚报,但最起码也要给足了人家船费才算是合情合理的“先小人再君子”。可唐拆却偏偏不巧只能妄作小人,兜里的钱不够,全给了张之洞也是贫气之极。箱子里的钱很多,可把美元交到了张之洞手里,那还不把他吓得厥过去了喽?
美元在中缅边境上可并不算少见,而且绝大部分是出自缅甸境内的毒枭手中。按照唐拆想来,这一点对于频繁来往于婆婆河两岸的张之洞也肯定是应该有所了解的。换而言之,也许唐拆拿李屠夫来吓唬胁迫张之洞,让人想来还只是因为他自幼而起的顽劣不改,张之洞虽然难堪之极却也不会多想什么。
可如果他真的给张之洞掏出一沓子美元来,递了过去。恐怕用屁胡想也知道,这个胆小之极又追悔莫及的张之洞,回到对岸,茶不思饭不想,第一件事情估计就是赶往婆婆河渡口,跟那里的缉毒边防“自首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