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和死是无法挽回的,要释然
死之默想
大约我们还只好在这被容许的时光中,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些须的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
四世纪时希腊厌世诗人巴拉达思作有一首小诗:
你太饶舌了,人呵,不久将睡在地下
住口罢,你生存时且思索那死。
这是很有意思的话。关于死的问题,我无事时也曾默想过(但不坐在树下,大抵是在车上),可是想不出什么来,这或者因为我是个“乐天的诗人”的缘故吧。但其实我何尝一定崇拜死,有如曹慕管君,不过我不很能够感到死之神秘,所以不觉得有思索十日十夜之必要,于形而上的方面也就不能有所饶舌了。
窃察世人怕死的原因,自有种种不同,“以愚观之”可以定为三项,其一是怕死时的苦痛,其二是舍不得人世的快乐,其三是顾虑家族。苦痛比死还可怕,这是实在的事情。十多年前有一个远房的伯母,十分困苦,在十二月底想投河寻死(我们乡间的河是经冬不冻的),但是投了下去,她随即走了上来,说是因为水太冷了。有些人要笑她痴也未可知,但这却是真实的人情。倘若有人能够切实保证,诚如某生物学家所说,被猛兽咬死痒苏苏地很是愉快,我想一定有许多人裹粮入山去投身饲饿虎的了。可惜这一层不能担保,有些对于别项已无留恋的人因此也就不得不稍为踌躇了。
顾虑家族,大约是怕死的原因中之较小者,因为这还有救治的方法。将来如有一日,社会制度稍加改良,除施行善种的节制以外,大家不同老幼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凡平常衣食住,医药教育,均由公给,此上更好的享受再由个人的努力去取得,那么这种顾虑就可以不要,便是夜梦也一定平安得多了。不过我所说的原是空想,实现还不知在几十百千年之后,而且到底未必实现也说不定,那么也终是远水不救近火,没有什么用处。比较确实的办法还是设法发财,也可以救济这个忧虑。为得安闲的死而求发财,倒是很高雅的俗事,只是发财不大容易,不是我们都能做的事,况且天下之富人有了钱便反死不去,则此亦颇有危险也。
人世的快乐自然是很可贪恋的,但这似乎只在青年男女才深切地感到,像我们将近“不惑”的人,尝过了凡人的音乐,此外别无想做皇帝的野心,也就不觉得还有舍不得的快乐。我现在的快乐只是想在闲时喝一杯清茶,看点新书(虽然近来因为政府替我们储蓄,手头只有买茶的钱),无论他是讲虫鸟的歌唱,或是记贤哲的思想,古今的刻绘,都足以使我感到人生的欣幸。然而朋友来谈天的时候,也就放下书卷,何况“无私神女”的命令呢?我们看路上许多乞丐,都已没有人生乐趣,却是苦苦的要活着,可见快乐未必是怕死的重大原因;或者舍不得人世的苦辛也足以叫人留恋这个尘世罢。讲到他们,实在已是了无牵挂,大可“来去自由”,实际却不能如此,倘若不是为了上边所说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怕河水比彻骨的北风更冷的缘故了。
对于“不死”的问题,又有什么意见呢?因为少年时当过五六年的水兵,头脑中多少受了唯物论的影响,总觉得造不起“不死”这个观念来,虽然我很喜欢听荒唐的神话。即使照神话故事所讲,那种长生不老的生活我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住在冷冰冰的金门玉阶的屋里,吃着五香牛肉一类的麟肝凤脯,天天游手好闲,不在松树下着棋,便同金童玉女厮混,也不见得有什么趣味,况且永远如此,更是单调而且困倦了。又听人说,仙家的时间是与凡人不同的,诗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所以烂柯山下的六十年在棋边只是半个时辰耳,哪里会有日子太长之感呢?但是由我看来,仙人活了二百万岁也只抵得人间的四十春秋,这样浪费时间无裨实际的生活,殊不值得费尽了心机去求得他;倘若二百万年后劫波到来,就此溘然,将被五十岁的凡夫所笑。较好一点的还是那西方凤鸟的办法,活上五百年,便尔蜕去,化为幼风,这样的轮回倒很好玩的,可惜他们是只此一家,别人不能仿作。大约我们还只好在这被容许的时光中,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些须的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至于“死后,如何”的问题,乃是神秘派诗人的领域,我们平凡人对于成仙做鬼都不关心,于此自然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周作人
哲思录:
人类最难摆脱的诱惑,或许就是生的欲望和死的冥想。而生死又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致谈生不忘说死。死能促使人类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一个从来不思考死的人,不可能真正理解人生,也不可能获得深刻的领悟。
人生一世,当然不只是鉴赏他人和自己的生死问题,更不是消极地等待死神的来临。就像唐弢笔下那死亡之国里不屈的灵魂,“我不怕死”,可我更“执著于生”;只要生命之神“还得继续给予人类以生命”,“我要执著于生”。
真正的幸福就在现在
在伪教义看来,现世的生活是一种苦难,而获得幸福只能到来世。
在真正的基督教义看来,生活的目的就是幸福,而这种幸福是在现在得到的。
真正的幸福永远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它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善的生活。
不要相信这种说法,即此生只是向另一个世界的过渡,我们只有在那里才能够过上好日子,这是错误的。我们在此处、在现世中过的必定是好日子。为了在此处、在现世过上好日子,我们只能按照那差我们来者的吩咐去做。不要说,为了让你生活得好,首先要让大家好好生活,照上帝的旨意生活,这是不对的。你自己要照上帝的旨意生活,你自己要作出努力,那么你就将生活得好,而别人也不会因此生活得更坏,只能生活得更好。
人最常见也最有害的一种谬误是,认为他们不可能在现世得到他们所期望的所有幸福。
有人极力主张,现世是一个哭号的受难场,是一个经受考验的地方,等等,而另一个世界才是极乐世界。这种主张就仿佛是在证明,整个上帝的大千世界是美好的,或者说在整个上帝世界中的生活都是美好的,只是在某一段时间中的某一个地方除外,而这正是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奇异的偶然总是有的,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生活的意义和使命的一种误解吗?
——[俄国]列夫?托尔斯泰
哲思录:
一个哲人说:“我为了寻求幸福,走遍了整个大地。我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地寻找这幸福。有一次,当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找到它的希望时,我内心的一个声音对我说:‘这种幸福就在你自身。’我听从了这个声音,于是最终找到了真正的、始终不渝的幸福。”
幸福并不是难以找到的,幸福也并不是到来世才能期盼得到的。要相信,只要我们去感受,在现世也能得到我们所期望的幸福。
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想象一下,不久以前,你还并不存在,而不久以后,你又将不复存在。由此,你要明白,所有的事物都是变化、转变和消亡的。新旧更替,这是自然的法则。
一切事物都取决于你对它的判断,所以,一旦你摒弃了那些错误的判断,你会发现像绕过了岬角,前面出现一片风平浪静的海湾。
任何一种活动,当它在恰当的时间停止时,它并没有遭受损害,因为它已经停止了;作出这一活动的人也没有遭受损害,因为它已经停止了。那么亦如我们的生命,如果它在恰当的时候停止,我们也并没有遭受到什么不幸,因为它已经停止了。而生命的终止是由自然的本性来决定的。年迈而终可能是人的特质,但放大到自然中,也是由宇宙来决定的。通过这种新旧更替保持宇宙的青春和完美,也是宇宙的旨意,是有利于人类的。总之,保持和神一样的方式运动,与神怀着同样的目标,这样就无愧于神把我们降生到人世中了。
你要准备好坚持三条原则:第一,不做无目的的事,凡事都要有明确的目标。坚持公道,不要背道而驰。一切遭遇都是出于偶然和天意,不必去抱怨偶然,更不要去怪罪神的旨意。第二,想一想我们是如何由胎儿成长为有灵魂的人,又是如何在生命终结时交还我们的灵魂。想想每一种存在是由什么构成,又将分解为什么;当你成为在天之灵的时候,观察周遭,你会发现如你一样的生灵是如此众多。第三,俯瞰众生,你又会发现,所有形形色色的事物都在消逝,这时你还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夸耀的吗?
放弃你的判断,你将会得到内心的宁静。有谁阻止你这么做吗?没有。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
哲思录:
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生命的轮回。生命是自然赋予的,最后也将终结于自然,生死是正常的自然规律。真正让我们害怕的是我们内心的恐惧,而不是死亡本身。生老病死乃是大自然的基本规律,正视死亡,呵护好自己的身体,过好人生中的每一天。
在短暂的生命里,自然地旅行
时间就好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万事万物的变化都在这条河之中;你前一秒看见的一样事物,现在它已经消失了,又出现了另一样来代替它,但这个也很快就会消失。
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是自然的安排,就像春天的玫瑰和秋天的果实,一切事情都是那么平常、亲切;对疾病、死亡、诽谤、阴谋或是别的那些让没有脑子的人欢喜和忧虑的事情也是这样。
先发生的事情和随后发生的事情总是密切关联,因为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关系各自发生的,其中包含着一种必然的联系和理性的秩序。一切事物都被和谐地安排在一起,新出现的事物在某些方面对它们进行了延续,而且与它们之间还有一种很微妙的联系。
永远记住赫拉克利特说过的话:土死了转化成水,水死了转化成气,气死了转化成火,如此往复,循环不已。再想想那些忘记了脚下的路通向何方的人们,“他们连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方向都辨不清”——那就是支配宇宙的理性;而且,我们不应该“做事说话像睡着了的人一样”,因为即使在睡梦中我们也可能会说话做事。我们的行动也不应该像被管教惯了的孩子,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有先知告诉你:你明天就要死了,最迟也过不了后天——明天还是后天,你恐怕不会去关注这个,除非你实在是一个精神贫乏、懦弱之极的人,因为这没有什么差别。同样的道理,你就算可以再活很多年,或是明天就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认真地思考这些事情:有多少医生曾在病人的床前频频皱眉思考救治病人的方法,最后自己却不治而亡;有多少占星家预告了别人的死期,最后自己却突然暴毙;有多少哲学家曾经口若悬河地讨论死亡和不朽,最后自己却默默地死去;有多少英雄曾经屠杀了成千上万的人,最后也和这些人一样去往阴间;有多少暴君,仿佛自己会永远长生不死一样,残暴施政,滥杀无辜,最后还是一样被死亡夺走了生命;又有多少的城市,比如赫利斯城、庞培城、赫库兰尼姆城还有其他不计其数的城市,也被完全毁灭了。再看看眼前,你所认识的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上面说的一样,在短短的时间内相继死去,一个人先是为别人送葬,然后自己也倒下死了,再被别人埋葬,埋葬了他的人不久也被埋到土里。总之,一定要记住:人生是如此的短暂,如此的卑微——昨天还是一摊黏液,明天就会是一具木乃伊、一堆灰尘。所以,在这短暂的有生之年,让自己合乎自然地生活吧,在走向人生终点的时候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意,像一枚熟透之后就会掉落在地上的橄榄一样,感激迎接它的大地,同样感激生养它的树枝。
让自己像那岸边的礁石一样,任凭海浪不断地击打,依然岿然不动,直到让暴怒的海浪变得驯服。
“我真是不幸,居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让自己有这种想法,相反,要这样对自己说:“我真是幸运啊,虽然遇到这样的事,但我仍然保持平静,没有被现在压垮,也不会为将来感到恐惧。”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遇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所以为什么要把它当成不幸,而不是幸运呢?难道你要把那些并没有违反人的本性的事情也当成是不幸的吗?如果一件事没有违背人的意志,难道你会说它偏离了人的本性吗?你是知道什么是人的意志的。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能阻止你按照自己的本性去做人吗?能阻止你去做一个正直、高尚、克制、有判断力、自由的人吗?能减少破坏你身上合乎本性的一切品德吗?因此,在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幸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一原则:这并不是不幸,我勇敢地承担了它,就使它变成了幸运。
学会蔑视死亡,有一个较为平常却非常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想想那些想死死抓住生命的人。比起早些时候去世的人,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躺在地底下,卡迪斯亚卢斯、费比厄斯、朱利安努斯、莱比德斯这样的人,曾经给多少人送葬过,最后还是要别人给他们送葬。总之,生死之间只不过是一线之隔,熬到了尽头又能怎样?那要经历多少烦忧苦恼,见识多少人情冷暖,然后再拖着老迈的身体艰难地走过来!所以,不要把寿命的长短看得太重。你身后的时间是一个无底洞,你前面的时间也是如此漫长,在这时间的长河中,活三天和活更长的时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总是沿着直路走——这种最短的路程也是最合乎自然的,在这条路上,我们的言行也是最符合健全的理性的。走这条直路,我们就可以免除一切的烦忧和争斗,远离一切的诡计和虚伪。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
哲思录:
在时间之河中,这一秒正在发生的事情,在下一秒就会变成历史,这是自然的法则。
遇到一些挫折就认为自己处于“不幸”之中,然后把所有的失败都归结于此,这样的人生是失败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挫折,挫折的内容和形式可能不尽相同,但是人们要做的是始终对痛苦保持镇定,并且“高贵地忍受”,磨炼自己的意志,也让心灵接受一次洗礼,顺应理性,自然地前进。
死亡并不可怕
当疾病与死亡侵袭我的时候,我会欣然地发现自己正在完成这样的任务:把自己的意愿从冲动,阻碍、怨恨和奴役中解脱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十分欣慰,我会对神说:“我在什么事情上违反过你的意愿吗?我曾滥用过你给我的能力,感觉和自然法则吗?我曾批评过你,或对你的统治吹毛求疵吗?如果生病是你的意愿,那就让我病吧,别人也会生病,但只有我是出于自愿的。如果是你的意愿,我不避讳身陷赤贫,我的心仍然欣然自得。在国家中我没有任何权力,因为你希望我如此,这样的权力并不是我所渴求的。你看见过我因为这些事面色阴沉吗?难道我不总是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你的面前,等待着你的命令,专注于你的指示吗?现在你是否希望我离开人类?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会听从,我还会给予你最高的感恩,因为你相信我配得上与你一同参与人生的盛宴,注视你的作品,理解你的统治。”
这就是死亡降临时,我想到的、写下的、思考的。
死亡或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赞成一位诗人所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于可耻。”
我们应该以信心对抗死亡,以谨慎对抗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现在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之。面对死亡,我们逃避,而在对死亡的观念问题上,我们却表现得粗心、鲁莽和冷漠。这些东西曾被苏格拉底准确地称为“恐怖面具”,对缺乏经验没有见过面具的小孩来说,面具显得可怕;同理,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受到各种事件的侵扰。孩子是什么?是无知的人。孩子是什么?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如果孩子懂得这些知识,他绝不会比我们差。死亡是什么呢?是一个“恐怖面具”。把它翻过来看看,瞧,它并不咬人。这个可怜的躯体迟早会和精神分离,就像它过去曾经与精神分离一样。那么,如果现在分离,你为什么会烦恼呢?因为如果它现在不与精神分离,以后也会的。为什么呢?因为那样宇宙的时间才能循环往复。它需要现在、未来和过去。痛苦是什么呢?痛苦是一个面具,翻过来看看,可怜的肉体遭到了粗暴的践踏,然后又复归平静。门是开着的,你要是不满意,你可以出去;你要是满意,那就请忍受吧。为了应对各种情况,门必须开着,所以我们也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死亡?不管是整体还是部分的死亡,它想来就来吧。流放?你想把我流放到哪里就是哪里吧。但难道你能把我逐出宇宙吗?不可能吧!无论我被驱逐到哪里,我都会看到太阳、月亮和星辰,都会有梦和预兆,都会与神交谈。
当你的一切都是从他人那里获得,而一旦有人从你这里夺去了某物,你是否会谴责、抱怨那个曾经的给予者呢?你是谁?你为着什么目的来到世间?难道不是神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难道不是他赐予你光明的吗?你的伙伴,你的感官和理智的能力,所有这些不都是拜他所赐吗?他是怎样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呢?难道不是作为一个终有一死的人吗?难道不是让我们短暂地寓居在一个渺小的血肉之躯中,命中注定要过一种尘世的生活吗?难道不是让我们可以短暂地成为神的统治的观众,并在节日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中与神同在吗?当你被允许观看过庄重肃穆的节日集会之后,难道你不愿意欣喜地离开吗?当他召唤你前进的时候,你难道不是怀着对所见所闻的敬拜、感恩之心,欣然前往的吗?“不,我不想节日的盛宴就这样散去。”——秘教的信徒希望仪式能够尽量延长一些,奥运会上的观众恐怕也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摔跤选手。但盛宴必散!离开吧,带着感恩和谦卑上路吧,为那些像你一样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们让路吧!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
哲思录:
生老病死都是上天赋予人们的自然规律,就像一片树叶,春天发芽、夏天成长,秋天落霞,然后在冬天里化为其他生物的养分。任谁也无法抗拒死亡,害怕是没有用的。
因此,我们要学会顺其自然。当生则生,当死则死。生则好好生活,让生命如夏花般肆意绽放,完美而又盛大的绽放自己的希望。纵情欢乐之后,对待死亡,要保有平常心,安然地通过这样的过程通往生命的永恒,就像落叶一样,安静却又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的怀抱。
学会死亡,才能学会活着
要接受这样的想法和感受:生与死的距离或许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遥远。
死是自然的。我们一出生,就订了一个契约(不管我们知道还是不知道),那就是我们是要死的。我们对死亡诚惶诚恐,心浮气躁,表明我们并未意识到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以为由于我们是人,就与自然有别。任何东西,有生就有死。我们要接受这个简单却又非常深奥的道理,这正是我所致力的事情。
有一天,我的冥想老师对我讲了一番话,使我有如醍醐灌顶。她说:“莫里,你的生与死的观点或许要重新考虑。或许生死之间的距离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遥远。”我说:“你是说这不是个深坑——两山之间夹着一条大谷?你是说这只是一条小河上的一座小桥?”
我总认为生和死是两个不同的境界。人们很难——至少我觉得很难——理解它们或许不是那么不同。她说:“你是一个思想开朗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这件事吧,看看你能悟到什么程度。”
你还有时间学着如何接受死亡,心存感激吧。
死亡既是个人的事,也是大家的事。我有一个可爱的家庭,有许多可爱的朋友,这场悲剧,我的疾病和即将到来的死亡,把他们召唤到了一起。我们所做的就是互相关照。我与他们保持联系,他们也与我保持联系。
他们定期到我这儿来,我们谈论着世界上发生的事情,谈论着我们精神上有什么感受;我们互相交换爱的感情,彼此抱头痛哭;我们诉说着彼此情深意长难以割舍;我们互相温情地握握手,抱一抱。
他们对我说他们喜欢到我这儿来,因为他们在如何勇敢地面对死亡方面从我这儿学到了许多东西。显然,他们看到我如何生活是很受振奋和鼓舞的。他们的期望也鼓舞着我。
我们都知道我们是要死的……日复一日,我们离死亡越来越近。应对的最好办法就是充分自觉地、富有同情心、富有爱心地活着。
许多路近黄泉的人说过同样的话,我觉得这话包含很多真理——不要等到行将就木才去承认这是唯一的生活道路。斯蒂芬?莱维恩说过:“爱是唯一合理的行为。”披头士乐队说:“爱是你所需的全部。”W.H.奥登说:“相爱或者死亡。”许多人,包括耶稣,说过这样的话,可我们听不进去。
我们为什么听不进去?我们的自我总是在作怪,说:“我,是第一位的—不要管他人的事。”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应当互相负责、互相关照,这才是我们最讨人喜欢的行为。
在追求精神灵感的过程中,揽几个朋友进来。你或许就能不太困难地找到通往灵界的道路。
我和一些朋友组成一个小组,我们称之为“死亡与精神小组”,我们奋力探讨如何获得适合我们每个人的精神链接和精神指向。我们苦心孤诣地研究这样的问题:有灵魂吗?有来生吗?有转世吗?人生之后唯有虚无吗?
只要你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获得许多东西,我觉得答案是什么是无关紧要的。我在这个朋友小组和在整个社会上所要做的,是去开拓人们的胸怀,去触摸他们敏感和富有同情心的地方,这样我们就能认清我们共有的人性。
即使你没有一个正式的团队,你可以征求一位家庭成员或朋友的意见,问问他愿不愿意定期到家里谈谈。只要集中于精神问题,是绝不会缺少谈资的。尤其是在一对一或小组里可以真正敞开胸怀的讨论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大家亲亲热热地交谈着,说出来的都是有意义的内容,因为大家在乎的不仅仅是言语,还有那种情意相通的感受。我们聚在一起,交换思想和感情——对我来说这就是这个小组的意义所在。
你一旦领会了我想表明的观点,你就会赞赏佛家之言的精辟:“人们年轻时,都知道他们是要死的,但没有人相信这一点。”当你真的面临死亡时,你才相信。
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迟早是要沉的。再过一百一十年,在座的没有人能活在世上。这么看问题,你就会觉得,筑起篱笆,囤积财富,以自我为中心,拒绝承认我们的共性,是多么荒谬。
学会如何生,你才知道如何死;学会如何死,你才知道如何生。
过充实健全生活的最好准备,就是做好随时会死亡的准备,因为即将来临的死亡会促使你的人生目的更加明朗,使你明白什么才是对你真正要紧的。你觉得快到人生的尽头时,你就会更加珍惜对你来说宝贵的东西,尤其是你同你所热爱的人之间的关系。
我在生病期间为使自己保持镇定而为自己确立的目标,与我们多数人从童年起就一直向往的目标没有什么不同:生活要有勇气、尊严、慷慨、幽默、爱心、坦诚、耐心和自尊。你接近死亡时,同你人生的其他阶段相比是不太容易实现这些目标的,因为你的时间更加紧迫。你越是致力于过一种无愧天地的生活,你就越不害怕接近人生的终点。
——[美国]莫里?施瓦茨
哲思录:
哲学家萨特说,“凡是有良好哲学悟性的人,必定有过对于死亡的隐秘体验,和痛苦的觉悟。”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如果窥破了死亡,那么,生活中的一切失落沦丧,都可以等闲视之了。
而对于人生而言,在末日之光映照下,把每一天都当成苟且偷生的日子,也许更能够激发生命的原动力,去创造出不凡的人生来。既然对于人生的虚无和恐惧,我们无法消灭,那就将它们推开,成为遥远恢弘的背景,把人生衬得更加鲜烈美艳。
每一个生命度过的,都是绝版人生。只有学会死亡,才能学会活着,才能对世界充满虔诚和祈愿,也才能具有安详宁静的心境。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将去往何方
在我法国的隐居处,有一丛山茶花,属于日本榅桲类植物。它开花的时节通常在春天,某一年的冬季气候特别和暖,所以花开得早。深夜里一股冷风来袭,还夹 带着霜冻。第二天行禅时,我发现那丛山茶上的幼蕾都死了。看着这幅景象,我心里想着:“今年我们布置佛坛的花可能不够了。”
几星期之后,天气转暖了。我在花园里漫步,看见那丛山茶花又生出了新一代的花蕾。我问它们:“你们和那些在霜冻里死亡的花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花儿们答道:“我们既不相同,也不相左。条件如果足够,我们就展露出来;条件不足,我们就藏起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便是佛陀的教法之一。当条件充足时,事物自然显现出来。条件如果不够,事物就会隐退。它们静待着适合它们显现的时刻。
在生我之前,母亲曾怀过另一个孩子,后来流产,所以那个人未曾降生。年少时我经常有一个疑问:那个想示现于人间的,是哥哥还是我?母亲失去了一个儿子,这意味着他示现出来的条件不够充分,于是他决定隐退,静待更好的因缘。“我还是退回去吧,最亲爱的母亲,不久我就会回来的。”我们必须尊重他或她的意愿。能够以这样的见地来看待世界,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母亲失去的真的是我哥哥吗?或许当初想出生的是我,不过后来我 说“时候未到”,于是我又缩回去了。
我们最怕死亡来临时一切将化为乌有。许多人都相信我们的整个生命只有一世:诞生的那一刻是开始,死亡的那一刻便是结尾。我们认为自己是无中生有的,而死亡来临时我们也将化为乌有,因此我们对灭绝充满了畏怖。
佛陀对我们的存在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认。他认为生与死都只是一种概念,它们并不是真实的。就因为我们当真了,所以才制造出强而有力的幻觉,进而导致了 我们的苦难。佛陀的真理是不生,不灭;无来,无去;无同,无异;无永恒不灭的自我,亦无自我的灭绝。灭绝只是我们的一种概念罢了。一旦体认到自己是无法被 摧毁的,我们就从恐惧之中解脱了,那是一份巨大的解放感。我们终于能焕然一新地享受和欣赏人生了。
因此,和某位懂得如此修持的人手携着手一同行禅。留意每一片叶子、每一朵小花、每一只鸟儿和露珠。若是能静止下来,深观万物,你会发现心爱的人不断地以各种形式变现出新貌,那时你就会再度感受到活着的喜悦了。
——[越南]一行禅师
哲思录:
也许,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一个必然,也是一个偶然。就如同一朵花,当条件充足的时候,我们就萌发;当条件不足的时候,我们便不会存在,或者会因为周围的条件不足于维系生命而消失于茫茫的宇宙之中。
生与死,或许只是一种概念,偏执于一种概念的褊狭与狂热只会让我们更加的痛苦。我们要脱离这个概念,摆脱对于死亡的恐惧,这样,我们才能超然自若地生活着,以焕然一新的心态欣赏和享受人生,充满谦卑、感恩地感受活着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