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叫醒我时已经十点,还说有我一封信,海南来的。
我以为是战友写来的,拿起才知是津津。原来这么多天我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早已把她抛在了脑后。说实在的的,我有些愧疚,说好了写信给她怎么又忘了呢?
信写得火药味极浓,津津大发脾气,责问我那么长时间不写信,是不是有了新欢?我苦笑一声,倒不知谁才是新欢呢。
“现在学习很紧张,快放假了都没一点气氛,听说假期还要补课,都快把我烦死了。对了,《永别了,武器》我已经看完了,凡是你看过的我都要看一遍,不然怎么了解你呀!哈哈!不过说真的,这本书环境描写太多了,看得我头昏脑胀的,还有结局我也不好,为什么让凯瑟琳死呢?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就死了吧?不过凯瑟琳我很喜欢,她勇敢,坚强,漂亮又浪漫,没有她,这本书简直看不下去。我劝你以后少看这些书,我喜欢简单明快的。”
接着又问我下雪了没有,她从来没见过雪,很想看看,说不定寒假时就会来的,叫我做好准备。
“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也不准谈朋友,明年我就高考了,我会到你们那儿去的。再坚持几个月,好好等着我呀,吻你。”
我想不到会变成这样,也许我根本就没想过吧。那只是酒后的一次荒唐经历,怎么说呢?那只是顺其自然,我喝了酒,然后她陪我聊天,再然后我们拥抱、接吻,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当时的环境中,我想不了那么多。夏天的夜晚,南方的海边,海风轻轻的吹着,椰树沙沙作响,还有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散发出淡淡幽香,在星光下依偎着你,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别的吗?
离开津津后我有些后悔,但并不是那么强烈,毕竟没什么承诺,可是今天,好象越来越麻烦了,我必须拿定主意,赶快结束这段飘洋过海的过去。可我拿出了信纸,又发现难以下笔,该怎么拒绝一个女孩不切实际的幻梦而又不让她伤心呢?我想了很长时间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先劝她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再说。至于过去,我只隐约的说那些已经是过去,“那天确实非常美好,但我们要向前看,前方会有更好的风景。”,写完以后,我很不满意,但也只能这样了,但愿她不会太失望吧。
下午买了邮票,把信发出去,真的和部队不同了,当兵时寄信是免费的,如今只能为邮政事业做贡献了。
在外面给小雪打了电话,她家里没人,小雪让我去找她。
一进屋,关上门,我就抱住了小雪,她看起来慵懒娇柔,深深的打动了我的心。
我们在她的房间坐下,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小雪的房间。我们就坐在床上,床上铺着绿白方格相间的床单,每个白色方格里都有一只可爱的小熊,枕头上放着一只沙皮狗。床的右边是窗户,左侧靠墙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有一只泥塑的兔子。小桌对面是稍大的写字台,和一把红色的折椅。
“昨天爸爸看见我们了。”小雪说,我很喜欢小雪说出“我们”这个词。
“怎么样?他怎么说?”
“爸爸只是在街上看见咱们,下班后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是同学,他不相信,还说要是真谈对象,最好先让你跟妈妈见一面,把把关。”
“又不是买菜,把什么关?”我这样说着,心里知道她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是真的,爸爸很认真,可是妈妈那儿?”小雪面带忧愁的看着我。
“没事,我有把握,那什么时候拜见岳母大人?”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其实想到她妈妈过去的作法,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我等着小雪的回答,没想到她看看我,却低下头来,说出这样一番话,“后来我跟爸爸说你只是一般同学,不是对象。”
我不知道小雪为什么这样说,我心里有些不快。
小雪有所察觉,抱住我的肩膀说,“别生气,我没让爸跟妈妈说,她现在正为我的工作四处找关系呢,心情很不好。”
“我去对你妈说。”可现在我的心情也不好。
“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嘛,等等再说,好不好?”
“为什么还要等?我都等了七年啦!你的工作比我还重要吧?”
小雪听了泫然欲泣,我忽然心软,随即抱住了她,没想到她还是哭了。
“小雪,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说了。”可小雪仍然哭个不停。
“别哭了小雪,我可以等,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小雪抬起头,可是脸上还有泪痕,房间里弥漫着她的委屈,还有因之而来的我的懊悔,
“原谅我,我太心急,是因为我不想老这样拖着。”
“你应该明白,我是爱你的,你明白吗,翔子?”
“我明白,我也爱你。”
“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再说,要是现在说,你也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但它却是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我眼前又出现她母亲蔑视的脸,我长叹一声。
小雪靠在我肩上,“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跟你妈妈说之前,我们还可以见面吧?”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就看你了,只要不是天天见就行,我怕你会烦的。”小雪想要调节气氛,可我觉得不好笑,因为天天相见是不可能的。
又过了两天,新房子装修好了,搬家的时候,老房里留下两张旧沙发,一些过时的柜子、椅子,还有我的那张小床。这些家具都有了新的替代品,用不着了,一时又舍不得丢弃,就先留在老房了。
最后锁门时看了看空荡荡的老房子,那盛着我二十年岁月的老房子,有很多位置都空了,地板上露出稍浅于周围的颜色,墙角堆着来不及倒掉的杂物和刚从墙上撕下来的旧报纸,我房间的墙上还贴着一张周慧敏的海报,当年她可是万千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现在海报虽然有些泛黄了,而我也将搬走了,可她还是含情脉脉的看着空落落的前方,依然面带微笑。住了那么多年,真离开了心里还真舍不得。
晚上请帮忙搬家的人在家吃饭,都是爸爸的同事和朋友,我的同学都提前走了,说改天再聚,他们都懂事了,呵呵。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我喝了几杯后,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小雪。自从当兵以来,每逢节**都会不期然的想起小雪,如今更是已成习惯,根深蒂固。和部队不同的是,我现在可以见到她,而不是只想想而已。这个想法一旦产生,我立刻就溜了,虽然我也想陪父亲的同事喝喝酒,吹吹牛,但我更想见到我的小雪。
当我拉着小雪温暖的小手,在月光下漫步时,心情是出奇的好。搬进新房子毕竟让人高兴,更重要的是离小雪家更近了。
小雪很快被我的兴奋感染,也慢慢高兴起来,说着笑着到处乱走,我们在街心花园脱了鞋子,从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走过,另外还占了一点小便宜。花园里有一种射击游戏,用汽枪打一块红布上均匀排列的小气球,汽枪距离气球有四五米,一块钱打十枪,击破气球的不计枪数,也就是说一块钱可以打十次空枪。那摆摊男子大约有四十岁,极瘦,嘴上却是滔滔不绝,极力推荐游戏的好处和玩法的简单,小雪一见非要玩,我告诉她怎么瞄准,怎么打,可打了十枪却只中了三枪。十枪后她说看不清,让我试试。我接过枪,瞄准,三点一线,屏住呼吸,击发,却是未中,那瘦子悠闲的抽着烟,脸上似笑非笑的,我明白枪是真的有问题,准星动过手脚,我冲他一笑,厉害呀!然后重新瞄准,击发。以前我在部队校过枪,把偏差计算进去,再打却是屡打屡中。那瘦子看得目瞪口呆,烟也不抽了,笑容也没了,小雪趴在我肩上轻轻笑了起来。我笑了笑,还要打,目瞪口呆嚷道,别打了,别打了,钱我不要了,你走吧,再打下去气球都没了!
小雪和我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背后留下瘦子一连串压低喉咙的倒霉声。
天色已晚,有些冷了,小雪搂着我,双手插在我夹克口袋里面,我握着她的手,送她回家。刚走出花园,有一对年轻人迎面起来。我也没在意,走过后却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竟然是玮琳。
她跟同伴说了几句,一个人走过来。小雪还没看清,我捏捏她,她迅速把手抽出来,大家都有些讪讪的,刚才小雪低着头,玮琳肯定也没认出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玮琳先开口问道。
“有一个月了,你还好吗?”
“还行,小雪上班了吧?”
小雪脸红红的,轻声说,“还没,你还在美发厅?”
玮琳笑笑,“是啊,”她和以前有了一些不同,头发短了许多,羽绒服,牛仔裤,面容清秀,化着淡妆,像公司职员。
“那位是?”为了不冷场,我问起了她的同伴。
“朋友介绍的,做服装生意,刚和他见了一面。你们看来关系不错了。”玮琳很大方,并没有回避我和小雪的关系。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小雪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我的手。
“很长时间没见你们了,志强也回来了吧,过两天聚聚怎么样?”
“好呀!有空请你设计一下发型。”她既然提出来,我也不能不理了。
“没问题,有空给我打传呼吧。”她留下号码,没有招呼小雪,转身就走了。在她转身的刹那,她最后一次哭的样子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看来她已走出过去的阴影,如果是这样,我应该为她高兴了。
小雪也不理我,扭头就走,我拉住她,问她怎么了。她想甩掉我的手,但没有成功,然后正对着我,“你为什么叫她设计发型?”
“开个玩笑,也让她高兴一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小雪哼了一声,忽然又软声说,“翔子,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你一定要记住。”
我点点头,感觉到小雪的情意,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了心头。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和小雪,玮琳,志强在一起吃饭。地点在一家新开的火锅城。那天火锅里的水一直开着,席间的气氛却一直都没有热起来,而且二十平方的包间对我们来说有些大了,大得大家都能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志强又讲起部队的经历,又是如何如何威风,如何如何成绩斐然,我不时插上几句,只是为他作铺垫,却不自夸。中间喝了几杯酒,接着玮琳也讲起店里的一些趣事,对于困难和辛酸绝口不提。而小雪微微的笑着,不怎么说话,后来我也冷静下来,直到志强和我划拳,才有了一些活力,但小雪和玮琳总是淡淡的说不了几句话。玮琳也不再像男孩子一样划拳了,她得体的坐着,语调平缓清晰,既有女性的温柔,又不至于让人发腻,有时我瞥她一眼,实在无法将种种印象联系在一起,上学时的活泼,动情时的哭泣,以及今天得体的成熟,还有志强信中提到的沉默与激昂,这一个个镜头依次从我脑海中闪过,却找不到必要的联系,片刻后我似乎明白了,也许这就是成熟的表现吧?只有找不到过去的影子,才有可能称得上真正的、无懈可击的成熟。除了玮琳以外,志强则是沿着既有的轨道发展,他现在的一些行动可以找到以前的印迹,而将来也必将出自于现在。
只有小雪和我缺少变化。同在不自觉中固守着过去,固守着旧梦,也固守着幼稚。我们之间仅有量的差别,没有质的变异,也说不上谁更纯粹,因为彼此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最后大家都没了激情,酒席平淡的结束。结帐的自然是玮琳,她说我和志强刚退伍,小雪也没工作,只能是她付钱。这话有道理,结过帐后他们各自融入人海消失不见,我把小雪送回去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