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固的思绪得到解放,人也变得不那么沉默,连续长期压抑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忐忑的心,但这已不妨碍我进行别的活动了。
那个爱唱歌的李永飞吉他也不错,我开始向他学习,从常用的和弦到简单的指法,我都记在笔记上,直到熟练的掌握了为止。刚练时左手按弦不习惯,很疼,永飞就让我摸摸他的左手,指尖是一层薄而硬的茧子,“到这时候就不疼了。”看来做什么事都要有吃苦的准备才行。
训练完了实在无聊,除了练吉他,我又开始看书,这次重点放在世界名著上,我首先把没看的和基本淡忘的,开了一个书目,足足有二十本。我打算在剩下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看完这二十本书。这样对世界名著就不会再有大的缺漏,我才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懊悔现在蹉跎岁月。
我看的第一本是《马丁•伊登》。作者是杰克•伦敦,他的另一本书《热爱生命》流传比较广,我就是看了那本书才知道《马丁•伊登》的。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马丁顽强的毅力和倔强的性格,他为了美丽的罗丝从一个水手艰难的成长为作家,却又执拗的坚持理想,不肯和世俗合流,尽管他对自己有强烈的信心并最终获得了认同,但他在精神上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金钱、荣誉甚至罗丝觉醒的爱都不能唤起他生活的勇气,他感到疼痛难捱,而又疲惫不堪,最终在旅行中自沉大海,以死亡来换取希望和安宁。
书看完后,我对马丁成功后放弃罗丝很不理解。直到多年以后我还是不理解,从我年轻的21岁到而立之年,一直都不理解,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吧。
给小雪的信寄出后第三个星期,班长回来了,见到他我很高兴,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我还没说,他就举着一封信,“保管比见到我更高兴!”,是小雪的信,他从连部拿来的。
可我根本没时间看信,因为他们要给班长接风。过了几分钟,趁大家不注意,我偷偷的走出去,蹲在走廊上看信。我真是太激动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小雪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我刚拆开信,屋里哄的传来一声笑,我的脸马上就红了,我知道他们肯定在笑我,但我一直没有回头,我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本来早就想给你回信的,可我又不知该怎么对你说,上次信里没写,我就猜想你一定会问的,还是全部都告诉你吧。
一开始,他很关心我,照顾我,那时我也没多想,直到这学期开学,有一天他喝醉了,和我谈了很长时间,向我表白,他说上一年他一直不敢对我说,暑假他去小城是为了比别人更早看到我,却又遇见了你。他摇摇晃晃的站着,我告诉他不可能,他急着说,可能,只要我等他三年,他可以不回洛阳,就留在郑州工作,这样离小城近些。还说如果我愿意,他家里可以为我在郑州或洛阳找到好工作。他家的每个人居然都知道我。他抓着我的胳膊,眼睛睁得大大的,非要我答应他,我有些害怕,又有些讨厌,干脆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呆了半晌,问我还有没有希望,我低着头不说话,他又问我结婚或者订婚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说那就有希望,我真有些气了,当时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现在他仍然对我很关心,他说他不会放弃,除非我结婚,对他我是感激多过感动,但他对我真的很好,看到他那么伤心,我也很愧疚,觉得不应该如此对他。
翔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好办法的,别让我失望啊。
好了,先不说了,换个话题吧。你上次说的画家的故事,很让我感动。你的战友能坚持不悔,才获得真爱的吧!真羡慕那个女孩子,可以找到爱她的人作伴……”
正看着,陈伟伦从班里出来了,吵着让我念信,我不肯,他就上来抢,“哧”的一声,信被扯成两半。我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那一半,跟我手里剩的另一半放在一块,撕的粉碎,扔在地上,扭头就走。
幽蓝的天空中星光点点,却又那样低,让我感觉十分压抑。整齐划一的九里香如同一堵堵矮墙,毫无生机的立在黑暗中,一阵凉风吹过,我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一切都无聊透了,一切的一切,无聊的喝酒,无聊的争吵,无聊的冲动,无聊的星光,无聊的夜色,无聊的风,还有小雪无聊的信,以及我无聊的等候。
班长拉我回去,我喝了很多酒,但终归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中午,有一个兵在饭堂撞了我,我推开他,他冲上来就要动手。我一把揪住他,把手里的米饭扣在了他脸上。连长闻讯赶来,我又和他顶撞,被关了两天禁闭。
出来后我仍然抑郁难平,但我知道问题都在那封信上。信已经撕了,我只记得是说那个男孩对她很好,她很愧疚等等。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平静,难道我对她不好吗?我不在她身边自然不能每天献殷勤,这一切她应该都知道,可是她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趁着酒意马上给小雪回信,我记得有一句是这样写的“既然他那么爱你,你就去爱他吧。也许他还会画画,也会每天送你一幅画,祝你幸福 。”
信发出后,我解脱了,小雪现在上大学,我只是个当兵的,退伍后也只能进父母单位,成为一个普通工人,根本就配不上她。这下好了,不再痴心妄想,每天吃饭训练就行了。
我向那个撞我的兄弟道了歉,又向连长承认错误,连长很大度,他说年轻人都有冲动的时候,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很好,看来禁闭没有白关,哈哈。
此后,训练时我不怕苦不怕累,生产劳动也冲在前面,空余时间就练吉他。画家也跟我和好了,他还画了一张画给我,我被画成一个侠士,持剑立在山顶,天空雪花纷飞,大风猎猎,他说这是大侠的风范,可我却想到了李白的那句诗,“拔剑四顾心茫然。”
白天很容易就打发了,当夜晚来临,众人散去而各有归处的时候,我越发体会到心里的寂寞。于是我还采取胡思乱想的办法,这一次,我开始为李白编造传奇。李白仗剑去国,林中刺虎,自然是武林高手,只因诗名太盛,才掩盖了他的侠名,我想像着他惊险而浪漫的际遇,在脑细胞的疲乏中沉沉睡去。
过了好久,小雪还没有回信,我也一直没有再写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告诉自己,别再去想不切合实际的东西,再坚持一年,努力做个好兵,让父母和部队都满意,仅此而已,别再胡思乱想了,你该知道,这个世界是现实的。
年底,班长和金晨退伍了,临走前的晚上,全班为他俩饯行。
金晨喝醉了,开始还好,后来就哭了,“我这三年什么事都没干成,班长没当上,党也没入,真是白来部队三年啊!”
我劝他说,“那是因为班长在,你要是再留一年,什么都会有的。”
他摇了摇头,“我这种兵,部队留我干什么?训练和文化都比不上你,留下来只能浪费粮食。”
“我还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偷鱼,偷甘蔗、椰子、菠萝蜜,想起来真是后悔。”
“偶尔为之也不算什么,你还是好同志呀。”
他神情落寞的笑了。
喝过酒,班长要和我下棋。
我让了他,他很高兴,笑着笑着又哭了,“我知道你让我了,这盘不算,不能算。”
我说没让,是没看到,走错了。
“走错了也是让!”
“我赢你的时候,哪一盘不是你走错了?”
他一怔,点点头。
“兄弟,我文化不行,考不上军校,回家还得种地,你是高中生,好好看看书,明年考军校。”
我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你是城市兵,回去安排工作,不想考也对。”说着他忍不住又哭起来,“我是不行了,我真希望咱们班能有人考上军校啊!虽然我看不到了,可我是咱们班出去的呀!”
我鼻子一酸,眼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