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疾奔,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隐匿行迹,傍晚时分才来到烽火连城城外。
两人昂立山头,纵目远眺,卫胜陶醉于这夕阳西下的美丽晚景,而龙飞再度来到此城,心中感慨,只觉恍如隔世。其时夕霞晚照,雪海生辉,将整座烽火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光晕之中,炫光迷离,如真似幻。城头上依旧是猎猎大旗,刀戈林立,卫士甲胄鲜明,正在守护这座乱世之中仍然巍峨屹立的雄壮城池。
龙飞看了看陆陆续续缴税进城的行人,摇头叹道:“金银钱财可真是好东西,太平之世需要它,动乱之世更离不开它,可见它是唯一不因时世变化而变化的东西!”顿了顿,转头望向卫胜,苦笑道:“可惜我仅剩的那点家当也用光了,你身上还有多少?”
卫胜吓了一跳,忙道:“我的钱本来就没多少,掉下襄河后已是身无分文,你不会是说没钱就进不了城罢?”
龙飞点头道:“烽火连城没有城主,由最初渗进来的六股最大的势力统治,那六座较小的副城便是他们的地盘。中央主城由六支势力掌管,共同决议此城的守卫、立场、赋税、商贸等重大事件。他们为行人提供和平环境,行人进城缴纳的税费自然要高出许多。”
卫胜颓然坐在雪地上,搔搔头皮,颇为懊恼道:“这倒还真是个难题。”接着又诡秘一笑,神秘兮兮道:“不如……嘿嘿!”
龙飞眉头一皱,道:“要干就干大票的,这些人……”还未等他说完,卫胜便亲切搭上他的肩头,笑嘻嘻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两人摸索着朝林中走去,敛息屏气,静静观察从远处官道走来的行人。
这些人大多三三两两结聚成队,没有出现两人所期待的目标,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迅速黑下来。城头灯火高照,城内也亮起灯盏火烛,唯有城外漆黑一片,乌云掩月,星辰黯淡,就连遍地白雪也瞧不真切。
卫胜意态兴奋,丝毫不感觉气馁,他低声笑道:“再等等罢,大鱼往往是最后一个来的!”
龙飞突然生出荒谬至极的感觉,啼笑皆非,他们两人此刻竟然在行打劫之事,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卫胜突然传音道:“来了!”
龙飞功聚双目,只见远处官道上一辆华丽庞大的四驾马车迤逦驶来,那四匹骏马一黑一白两灰,马匹高大健壮,显是良马无疑。车上两名马夫神态悠闲,偶尔喝叱一两声,并不鞭打。马儿也落得自在,慢慢悠悠行走,不着急进城,倒像是出城涉猎或游玩的公子哥儿。
二十名家丁手持牛油火把,护卫马车,一个五十人的小队噤声敛息,提枪佩刀,步履整齐严密,一半在前方开路,一半在后面护卫。这队卫兵也是人人手持火把,细细望去,仿佛一条火龙正蜿蜒前行。
车上传来女子甜腻柔媚的笑声与杯盏交碰之声,车内并未燃灯点烛,但光彩柔晕,莹黄明亮,隐隐可见一名男子与数名女子卿卿我我,正交盏谈笑,不一会儿又响起丝竹之声,绮靡冶荡的歌声随风飘进两人耳中,酥麻温软,令人心神摇曳。
卫胜低声道:“动手!”两人一前一后朝马车飞掠而去,龙飞发出几缕指风,登时熄灭火把,人群大乱,卫胜也屈指一弹,马儿吃痛,昂首嘶叫,不顾一切地朝前飞驰,两名马夫大惊失色,想要驭马停下已是不及。
两人闪电般窜入车内,突然间人影一闪,劲风大作,两道巨力排山倒海似的朝他们疯狂涌来,“蓬蓬!”四掌相接,两人均后退半步,心下一惊:“此人好生了得!”那人全身大震,趁势飞跃回原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众女巧笑如故,往中央那名男子靠去,又好奇打量来人,频抛媚眼,暗送秋波。
龙飞凝神以对,卫胜则面带微笑打量车内情景,八名女子轻纱曼舞,赤足如雪,眉眼盈盈,笑靥如花,正围在中央那名男子身边,大胆打量卫胜、龙飞二人。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魁伟,双目神光内敛,但不时精芒闪烁,显示出他高深的内功修为。头发披散,袒胸露腹,显出狂士风范,嘴角那一抹微笑也不知是讥嘲还是讽刺,仿佛生就一副玩世不恭,嬉笑人间的皮囊。但他身上气质邪异凛然,予人魔魅奇诡的深刻印象,卫胜、龙飞两人见他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登时对他刮目相看,又暗中凝神戒备。
外面众人听到车内异响,急忙往车马靠来,那两名马夫也终于令马儿停下。一人急声道:“公子没事罢?”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不必紧张,好朋友来哩,你们退下,继续前行!”他朝两人微笑道:“外面天寒地冻,比不上裘帐温暖如春,二位既然来了那便与我何某人有缘,不妨坐下来享用美酒,以消永夜。”大手一挥,众女款款摆好桌案,美酒美食,琳琅满目,色泽既佳,香味又盛,两人腹中饥饿已久,顿时狂吞口涎。
卫胜见他殊无敌对之意,豪爽快意,笑道:“求之不得。”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龙飞细看之下也觉此人不大简单,原来车厢内莹黄明亮的光辉竟是传说中的“温玉黄珠”发散出来的,这种珠子极为难得,比起夜明珠尚要高贵许多。八颗拳头大的珠子镶嵌车厢内壁,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令龙飞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那男子坐在中央上首一张雪白貂皮铺就的暖床上,面带微笑,心中实则诧异已极,凭他的功力竟也被那两人轻易击退。他顿时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二人招揽麾下,于是微微一笑,道:“两位仁兄武功高强,恕我眼拙,当今天下的青年高手我也见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像二位这般了得,不知尊姓大名?若是不介意,我想请二位在府中担任侍卫长一职,意下如何?”
两人心想能在烽火连城立稳脚跟自然最好,双双抱拳道:“多谢公子。”卫胜端起酒杯,嘿然笑道:“我叫宁远山,他叫丙少良,此次学成下山,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出来历练历练。嘿嘿,谋取功名富贵乃人之常情,只是我们兄弟俩苦于没有门道。公子能赏口饭吃,我们自当竭力相报。”
那名男子听到卫胜自报“宁远山”“丙少良”时,心中大震,虎目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他们,瞧得他们云里雾里时,才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宁兄、丙兄,久仰久仰!”卫胜正奇怪蜀山这两位师兄弟的招牌怎么会如此响亮,思虑未绝,那男子哈哈笑道:“在下何夕子,宁兄、丙兄武艺精微,日后得靠二位替我分忧啦。”
车马辚辚,驶过城内青石板大道,两人在车厢内饮酒赏乐,车外的楼阁厢房间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谈笑晏晏不绝于耳。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马在一座宏大雄壮的府邸前停下,何夕子率先下车,笑道:“这就到啦,二位请!”卫胜、龙飞下车,跟着何夕子走进府中,那一队卫兵早散了开去,家丁也已进了府,府中又涌出二十名家丁,装束一样,人人手持火把,将这一座府邸映得亮如白昼。
龙飞、卫胜仰面一看,黑漆匾额上书斗大二字“禅宫”,笔力飘逸,精微处如乐声般悠扬畅意,横竖撇点之间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两人虽不懂书法,但瞧见这两字也知是高人所写。大门前两尊石像,一猿一鹤,栩栩如生,雕刻得纤毫毕露。门前梁柱上刻的一副楹联——“外离相内守中静修大道,身为法意化宝驱除心魔。”透露出玄奥的机锋禅理,两人不求甚解,也就没怎么在意。
走进府中,那八名妖冶女子已经散去,众家丁接到命令也已退开。此时明月的清辉自云隙间洒下,府中不闻人声,一片寂静宁和。
何夕子神秘一笑,道:“随我来。”转过假山池林,他们来到一座建造古朴典雅的三层楼阁前,此处没有卫兵把守。檐角悬挂玲珑灯盏和几只风铃,夜风吹来叮当作响。门前白石板作阶,色彩斑斓的鹅卵石铺路,石阶前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东去。三人举步踏过小溪,何夕子似是略有紧张,调整呼吸后才轻轻扣门,他那满怀期待的神情瞧得卫、龙二人大惑不解。
大门拉开,一个驼背老仆引三人进去,又转上二楼,一个俏丽的背影映入眼帘。何夕子快步上前,一揖到地,嘻嘻笑道:“公主你好,我给你带来两个人哩。”
卫胜、龙飞心中一震,果然见那个女子回过头来,英姿飒爽,神采奕奕,不是蓬莱公主萧玉贞又是谁?她见到这二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抿嘴笑道:“你们两个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卫胜干咳一声,正色道:“何兄与我们一见如故,所以才……嘿!”踹了何夕子一脚,何夕子登时会意,满脸堆笑道:“我本来请二位到府中担任侍卫长一职,又想让他们知道我藏了一位绝色美人……噢!”立时中了一缕指风,萧玉贞大嗔道:“闭嘴!”
卫、龙二人面面相觑,心中好笑,原来这荒诞好色且又武功高强的何夕子竟然喜欢上蓬莱公主了,但心下均是一凛,何夕子是怎么知道他们与蓬莱公主关系的?
卫胜心中一震,恍然大悟,旋又苦笑不语。既然何夕子早就与萧玉贞相识,那中土众人说不定也已经入住这座禅宫,他自然见过宁远山和丙少良两人了。卫胜自作聪明露出马脚,何夕子稍加推测便知他们二人就是近来名动蓬莱的卫胜和龙飞。
此人虽然坦坦荡荡,豪爽快意,但气质邪异魔魅,武功路子也非同寻常,定是魔门中人无疑,只不知是何门何派。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忐忑,不知结交到他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