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葑被柳谈扶住,一直到大和殿,躺到床上去,才出一口气。“圣上,肇太医快要赶来了,你还好吧?”
柳谈稳稳地把他的祭服脱下,露出明黄的龙袍,柳谈讶异不已,那龙袍里被血浸泡,原来那一剑刺得极深,秦葑的脸色已经因失血而发白。
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忍耐这么久,把局势稳定下来?“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得很,柳将是怎么赶过来的?”秦葑惨白的脸上对柳谈露出一个笑。“我们一直在暗中关注圣上的消息,虽然人不得不离开了都城,但一直保持消息畅通,这一次祭天大典,元郝跟我说,他有不好的预感,于是给了我调动铁骑军的兵符,连夜赶来,幸好我来得及时。”
柳谈从怀里拿出兵符给秦葑看。
秦葑讶异“怎么会在你手里?”
柳谈一笑“护国侯早就决定要扶持圣上,也把兵符交给我们了,说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当初庆功宴那晚,就打算告诉你,不过那夜圣上喝醉了,所以耽搁了,后来回到宫城,还来不及说,就被一纸册书给遣出闫潭……”
秦葑鼻子发酸,“没想到戚将军他,一直对我负以这样大的重任……”
柳谈拍拍秦葑的肩“今日圣上,总算不负将军临终所托,将军得知你今日所为,定会含笑九泉。”
说话间,肇太医匆匆赶到,看到床上脱去祭服露出一大块晕开的血的秦葑。“圣上!这……”
肇太医大惊。
柳谈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禁声。“先别声张,快些给圣上看看……”
肇太医敛声点头,打开药箱,为秦葑处理起伤口来。
三个人皆紧张地等待着。
期间秦葑因疼痛而紧紧蹙眉。“这一次的剑伤比之上次梵姑娘的刀伤,可要重上许多……看来出手人是要制圣上于死地的,圣上应该在被刺中的时候就找老臣来医治的,如今失血过多,唉……恐怕要养很久才能好……圣上龙体要紧啊,这伤口可怎么办才好……”
肇太医忍不住边给秦葑胸口上的剑口止血一边念叨。“肇太医还是和以前一样啰嗦……”秦葑忍住伤口被按压的疼痛,抽空笑道,那笑分外苍白。
柳谈在旁边于心不忍,别过头去。
肇太医闻言一顿,又继续动作,嘴里慢慢地带着伤感地说“圣上…这么多年,看你走过来,今天,终于能欣慰地看到,圣上终于长大了…”
秦葑微微一愣,随后也笑起来“就算长大了,太医你下手也不要这么痛啊!很痛的……”
肇太医反应过来,抱歉地笑“老毛病,一说话,手就加重了……”
好不容易终于包扎好了。“可是圣上,这些天一定不要再出去了,如果再吹冷风,恐怕会感染。”
肇太医严肃地嘱咐。
秦葑微微点头,又蹙起眉,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略有些犹豫,“我的伤,要是有了问题,一定不要外报,好不容易才有所改变,一定要借此机会,把剩下的事做好。”
柳谈看了秦葑片刻,点头答应。
随后他出去,准备各种事项。
咏宁宫里,太后,丞相,和秦齐三人摒退了所有侍候的宫女,独自思索。
太后妆容精致,拥着一身雪白北齐雪狐裘,捧着金黄的牡丹小暖炉,得体地坐在铺好毛毡的大椅上。
丞相站在正殿中间,望着燃起火的围炉出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齐眼神转过千百遍,终于开口:“今日祭天大典,没能杀掉秦葑,是我的失职,下一步,依你们看,当如何?”
太后眼神如冰,听到这话,似回忆起往事,“自先皇死后,本宫稳坐后位掌管这政局才过了几个月,不曾想,他居然做到这一步,收拢人心,清肃官员,改革试考……他万万是留不得的!我十二岁入宫,筹划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掌握了政权,怎么能让他给白白夺了去。”
太后,十二岁进宫,凭着娘家的势力和自己的心机,稳坐皇后一位,掌管后宫事宜,可惜无所出,于是萌生了当摄政权人的想法,在这么多年里,已经巩固好自己的势力,本以为可以牢牢把秦国最高统治权握在手心,没想到会被一个祭天大典给破坏。
丞相这才从出神的状态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又看了一眼秦齐,小心地说“不如,我们废了他,让齐儿坐上王位。齐儿的父亲是先皇的弟弟贤野郡王,是最靠近嫡系血脉的人,有他在,总比等小皇帝壮大了势力来得安稳,他颁布的明年春天的科考,不就是为了蓄积势力?”
太后听了,眼神晦暗地瞟了秦齐,换上笑脸“齐儿,你想坐这位子吗?伯母一直喜欢你这孩子。”
秦齐心里一动,如今,所有事宜都准备好了,就只剩眼前这个死抓着权利的放的女人,她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在先皇身边待了多年,获得信任,在先皇临终前拿到了一册任免帝皇的圣旨。拥有最大的筹码的她,没人可以动。
所以才一直克忍到今天,秦齐把心里
的想法压下去,她这样说,无非是试探自己罢了,如果自己表现出想要坐上王位的异样,恐怕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会化为灰烬。
于是秦齐也换上恭敬的表情,微躬身道“一切看伯母的意思。”
太后果然露出满意的表情,“齐儿,不是本宫不放心你,只是你也知道,立秦葑为帝,是先皇的意思,本宫手里虽然有那圣旨在,可那就相当于哀家的护身符,如果随便动用,恐怕我自己的地位也不保,想当初,如果不是我下手够狠把所有人都给……让那椒妃……”
说到这太后顿了顿,带过话,“恐怕那最后底牌的圣旨,也不是我一人所有的,所以,这样的事情,我要重之又重地权衡好了……”话说到这,撩起眼皮不重不轻地看了丞相一眼。
丞相低下头,避开姐姐的眼神,低声说“那,相必还有其他的法子?”
太后眼珠转了转,有夺目的光彩从那双眼里发出,她露出一个自得的笑,拔高了声调“本宫在这后宫里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
她顿了一顿,看到自家弟弟的侄子露出恭敬的愿闻其详的表情,心里更加得意“那个让葑儿动了心,非要出去打仗,还要死要活带到身边去禺疆的姑娘,这一次,怎么没跟着回来?”
明知道太后是故意一问,秦齐还是恭敬地回答“她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掳走,困在禺疆的一座山上了。”
秦齐头一次说得含糊,不是“天堑山”,而是“一座山”,秦齐下意识地就想含糊过去,他不想把梵呗的具体位置透露给这个尚存在威胁的女人,虽然有白鸰在,她是不会有危险的。
显然太后也没留意这些细节,她直奔主题“那你看,葑儿回来后,还有没有要支人去寻她的打算?”
秦齐摇头。这是实话,自白鸰射下那带了梵呗口信的一箭给他看了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启程回秦了,自此一心一意地准备他的“复位”,再没提过梵呗。
太后这才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站起身,抚了抚身上披着的价值连城的北齐雪狐裘衣,“是啊。你看,当初再喜欢的,放在心头的女人,一转眼就被抛到脑后了,男人,不都是朝三暮四的么?”
秦齐心里颇不舒服,他听到太后这样贬低梵呗,虽然她要说的主要的话不是指梵呗被秦葑彻底忘了,但听到自己已经内定成了未来妻子的人被人这样贬低,还是含了丝丝怒气,碍于表面不好发作,于是直接问:“您的意思是?”
太后抚够了身上这柔软的雪狐裘,才徐徐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再过几天,就是葑儿十八岁的生辰了吧,****,依照祖训……”
她叫了自家弟弟的全名,示意他接过话,丞相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姐姐绕了半天想说的话,“依照祖训,秦王到娶妃的年纪了……”
秦齐心里一跳,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那个盘算够了笑得雍容华贵的女人,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秦齐走出咏宁宫,过游廊,穿曲径,步履不停,路过的宫女纷纷向他行礼,他也不作回应,因为他要去大和殿,证明自己所想。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刚刚在咏宁宫里和太后丞相的对话。
道出了为秦葑纳妃让女人以迷惑他的打算后,太后继续讲出她的想法:“做到一定位置的人,除了权利让人动心之外,还有的一样,就是美色。女人带去的温柔乡。”
那个太后仰起下巴,颇通权术的样子,这样对他说。“如果他已经懂得了权利的滋味,不想放下,那就让另一个可以蛊惑人心的东西,去煽动他。”“他会被煽动吗?从他在宫里这么多年的表现来看,似乎不像是好色之徒。”丞相怀疑。“你错了,但凡是男人,没有一个能不爱美色,只是从前的他,自保还做不到,怎么会想这些。”太后肯定道。“可是,他若有了这样的想法,定是自己一手准备,挑选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肯让我们给他安插人在他身边呢?”丞相想了想,还是担心。
太后也蹙了眉,点头“这倒是个问题,如果他有所防范,那么我们给他安排再多的女人也没用……”“不,他没有这个防范的机会。”秦齐听到自己这样对太后说。“嗯?何出此言?”他听到太后这样问。
自己则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你们忘了,今天秦王遇刺,虽然性命无虞,可还是被刺中一剑了吗?”
丞相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说道“那一剑应该无碍吧,他站起来后,好好的,没看出受了重伤的样子。”
自己则摇头,肯定地说“不,那一剑肯定让他受了重伤,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最后我亲眼看见,他是被扶下去的,如果不是受了重伤,怎么会虚弱到连路都走不稳?”
太后眼里一亮,丞相则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太后露出喜色,“天助我也,葑儿他受了重伤,岂不是更方便让我行事美名为压惊,对了,这个在民间,是叫冲喜的,对吧……遇刺这样的晦气事,不冲一冲喜,怎么能昭显我西秦大王的福气呢?”
末了,太后对自己说“齐儿,你速速去他的寝宫察看一番,看看他的伤势,究竟到了多严重的地步……”
答应一声,便匆匆出门。
秦齐想到这里,停下步子,抬头,看向天空,白茫茫一片。
今天是冬至,一年里白昼最短的时候,很快,就会天黑了吧。
长夜漫漫,秦葑,很快你就不再是一个人独自度过了。
我一定从中周旋,务必让天下美人,尽入你那养病的龙床。
秦齐勾起嘴角,却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叫道“秦都长~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