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呗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脸,这是何其美的一张脸!
那双眸子里淡淡地映着所有的事物,却好像所有的事物都不在其中,目空一切的宁静与澄澈。
眉目温和,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像刚刚梵呗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发现他有一双这样美的眼睛。
起初戴了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位没看见,这一细看,只觉得五官如一块养在温泉里袅着淡雾的美玉。
乍看时并无奇处,看第二眼时才越觉得挪不开目光,想要细细观摩,细细把玩。
难怪要穿白衣,只有白色这种最原本的颜色才能衬出他的气质,谪仙一样的气质。“你叫什么名字?”
怔怔看了人半天的梵呗梦呓一样地问。
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样的名字才能如这白衣一样衬出他的不平凡?“鸰”白衣人也不去抢回面纱,被梵呗这样呆怔地看了之后,脸上也并无其他表情流露,只这样淡淡地回答。“鸰?”梵呗重复,她又上上下下地看了鸰一眼,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有一种鸟,名叫鸰,羽毛是蓝色的,极其美丽,它们栖息在清泉边或高甸上,飞行速度极快,筑巢在极高的树枝上。可惜它们的羽毛太美,蓝得太纯粹,所以被人们所关注,设下重重陷阱捕捉,将它们的美丽羽毛作为最贵重的装饰品献给达官贵族,博取利益。由于价值极高,蓝鸰鸟的繁殖能力又极低,所以很快这种美丽的飞行速度极快的鸟就消失在这个世界,只在传说里,能偶尔听闻。
面前的这个取名为鸰的人,和那种已经消失的鸟一样,有着惊动人心的美。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秦齐把自己困在这的举动,想到这,梵呗抬手,把面纱递给他,讪讪地说“还给你,鸰。”
鸰接过面纱,重新带上,又把一切惊鸿照面隐藏在一块遮挡物之后。
仿佛刚刚的惊鸿一瞥不曾发生过,心里的惊动也不曾有过。
梵呗稳稳心神,问“既然以后要相处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也应该互相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了,梵呗,我的其他事情,你😂;或许还不了解吧。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于是梵呗靠着一根粗壮如树干,眼睛里带着认真,这样说。
鸰微微有些意外,他好看的眉毛以不可见的幅度扬了扬,说“梵姑娘为何告诉我这些?”“叫我梵呗就好,”梵呗随手折一枝竹枝,坦然地说“因为,我想和你交个朋友,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值得结交的人。”“那梵呗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鸰看着梵呗折竹枝的手,淡淡的眼眸里突然掠过狰亮的光,只一瞬便不见。
梵呗看得不是很真切,那么一贯淡淡的眼眸里居然会闪出这样的光?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嗯……我想让你给我的好朋友秦葑带个口信,”
说完带着期待地看着鸰,不过……自己和他是处于对立方没错吧,他是秦齐的帮手没错吧,那他会帮自己吗?
日暮沉沉,日光隐于深厚云层里,将温度一并隐藏了起来,冬日的冷意渐渐地泛了上去,如镀上一层影子。
天堑山的影子倒立在秦葑的眸子里。比战场上杀人的利刃还要锋利。
那高高的峭壁横在面前,让秦葑轻而易举地看见了自己的心。
是的,他很不安,如同回到了几个月前,梵呗被云中带走关在石牢里一样的不安。不,比那天更要不安千百倍。
那时的自己,并不曾明白她对自己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何处。
而现在,望着这一眼隔断的天堑山,想着她确确实实不在自己身边的事实,一种无力感,从心里浮起,一层层浮起,如滔天大浪,扑倒心潮。
原来短短的几个月,阿呗对自己的意义已经这样重要了。
笑着夸自己长得好看的她,在监牢里痛斥自己软弱的她,陪自己看那些看不懂的奏章的她……所有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秦葑闭上眼,生死未卜,怎么能,怎么能在自己终于可以正式地带她回到自己的国,回到自己的家里时,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
阿呗,阿呗,自己一直隐而未发的心思在秦国,除了对自己最亲的亲人称呼为阿字外,就只有自己的眷侣可以称呼。
明明可以解释给她听,改了她的阿葑之称,后来还是藏了这样的心思,希望她不知道,希望自己与她。
这种感觉,何其微妙又心酸。
喜欢一个人,会有这样的自私的想法吗?
然而,从一开始的秦王,到战场上的秦将军。
自己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要去做的事,那就是肩负起秦王的职责。
可是现在,一座山,隔断了所有的联系。
自己多么无用,连心爱的人,都救不出。
一拳打在树干上,震落树上过了秋风还幸存的几片枯叶。
摇摇晃晃地打着旋坠落。
旁人把这些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如何上前安慰。
突然,嗖的一声,从山顶上射下一支箭,朝秦葑射来。
封灵启眼疾手快,拔剑挑了开去。“啪”一声,箭掉在地上。
封灵启捡起来,给秦葑看,只见箭并不是要射杀秦葑的,而是传达消息。
箭头上挂着一封信。
秦齐在一边,眉毛动了动。
打开信,里面只写着“阿葑,我很好,不用担心,你好好地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是梵姑娘写的?”封灵启问。
柳谈望了望高山之巅,“从山顶射来的箭……难道是那群人?”“不会吧,他们怎么会给梵姑娘送信?”封灵启觉得不可靠。“阿……梵呗她,还不会写秦国的字,这封信是代写的……不过,可以确认是梵呗的信……”“这又是什么说法?”柳谈探头。
秦葑指着信尾画的一双眼睛,轻轻眨着的眼睛,“这是我们的暗号。”
秦齐在一边,神色不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神晦明。
秦葑抬起头望向箭射来的地方。
当年自己与她一起在大和殿里讨论事情,但是发现有监听的人,于是眨眼睛,暗示。
曾经戏言说要以此做彼此的暗号,没想到真的用上了。“原来如此……那……”柳谈把询问的眼神投向秦葑。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能独断大事的人了。“天色已晚,今夜在此驻扎,明日我们再启程,回朝。”
秦葑收起信,收回注目,吩咐道。“我就知道你会帮我。不过你既然是秦齐的手下,为什么还敢帮我呢?不怕他怪罪你?”梵呗看着一个黑衣人出来把信带走,对鸰说。“不会。”鸰简短地回答。“嗯?”“你说过,要和我结交。”鸰把眸子对着梵呗,似乎做了个什么表情,梵呗有刹那的精神恍惚。“你真的答应我了?”这么简单?不会吧。“嗯,答应你,还有,”鸰指着竹林,说“下次不要轻易靠近那里,也不要轻易折竹叶,会招来蛇。”
梵呗这才明白,最开始自己折竹枝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可能在那时,就有一条蛇被惊动,打算咬自己的时候,被他的眼神退回去了。
太奇怪了!他的眼神居然可以控人心魂。
就像刚刚,他的眼神变换一下,自己就已经有点精神恍惚了。
也就是说,包围这座竹屋的竹林,其实有危险,不可以贸然闯出?
想到这些,梵呗看鸰的眼神变得敬畏起来。“鸰,你究竟是什么人?”梵呗忍不住问道。“不,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梵呗,你究竟是什么人?!”鸰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可里面的意味不一样了。
梵呗心里很惊骇,他似乎看透了自己的灵魂一样。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你是看出什么了吗?那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有九个国对吧,我哪一个国都不属于,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梵呗实现自己的承诺,把一切都告诉了面前的鸰。
鸰看不出反应地听着,似乎微笑了一下。“也就是说,你的灵魂离开了你原来所在的世界,来到了这里,在这个躯壳的身上?”
梵呗点点头。“并且,你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一切事情?”鸰继续问。“嗯,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是那个世界的人,还有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梵呗认真地回答。
鸰默然片刻,转身,从身后的竹柜里取出一个圆盘,圆盘上分出九个格子,格子里用既不是禺疆文字也不是秦国文字写着九个字。
鸰把九格圆盘摆在桌子上,让梵呗去转动它。
梵呗看看鸰,又看看圆盘,虽然心里不解,但还是去转了,九格圆盘不停地转动,最后停在梵呗面前其中一个格子。“命运如同这个转盘,不定,
命格永远是单数,九格。你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对吗?”鸰换上了如同禅师一样的口吻,问。“我看不懂。”梵呗如实回答。
鸰点点头,指着梵呗面前的那个格子说,“这个字,念定。”“什么意思?”“九个命格字里你抽到了定,安定,平定,不偏不倚,因为你本来就是你,梵呗。”鸰收起转盘,这样解释。“我还是不懂,你别故弄玄机了!”不知为何梵呗心里突然很虚,生出躁乱。
鸰解开面纱,用他本来的面孔对着梵呗,把手覆在她眉间,“有些东西,你是看不见的,不过,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说完这一句,鸰把手拿来,指着墙上突然多出的挂着的一把剑,问“你看,这把剑,你见过吗?”
梵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把没有剑鞘的剑泛着光,似乎在召唤她一样,她走近它,看清了它,有种熟悉感,可它还是陌生的。“不,我不曾见过它。”梵呗摇头回绝。
悠长的声音转个弯,送到梵呗耳边,如几千里外的风,裹着异域人的话,遥遥地到达。
鸰说:“它的名字,叫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