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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方已经进入雨季,暴雨连连。

陈海科昨晚一整夜不得安宁,窗外风雨交加,大雨滂沱,风声、雨声加雷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加上室内手机和座机电话铃声不断,弄得他几乎没有合眼过,于是,索性早晨5点就起床,揉揉惺忪的双眼,顾不得吃早餐,就撑起雨伞,打个的士到办公大楼的6楼监控大厅。一方面早些起床,好让妻子补睡一会儿,因为电话不断,妻子也跟着他一样不得安宁,另一方面这几天来不间断的暴雨及昨晚又一场连夜雨之下,想更详细了解全省高速公路的车辆通行及道路毁坏状况,因为高速公路上运营业务这一摊都是他分管的。

监控大厅的各分区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全省高速公路上各个出入口、沿线路基桥梁、互通、服务区等,这些高速公路各种基本设施,犹如分布和矗立在大地上的雕塑艺术品,供过往车辆和人们使用及欣赏,然而,此时正经受着连日狂风暴雨的摧残和侵蚀,多处已出现毁坏以及险情。尤其是西部山区的西平市和汕楼市更为严重,高速公路勉强可以通行,普通公路已经瘫痪。

陈海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立马做出个决定,准备赶往两个市,查看现场,协助基层公司抢险救灾。他怕昨晚谌源雄说不清楚,还是给在北京的林炎景再打个电话说:“林总,我看西平和汕楼两个市的雨还在继续下,普通公路已经不能通车了,全靠我们高速公路在维持通行,但是,高速路上也已经很多处溜坍,河水还在涨,威胁着桥梁。虽然,我们养护公司的工人日夜抢修,但已力不从心,险情还在扩大,很可能会出现多处阻车。现在,西部几个市的城镇、乡村洪灾已经很严重,所以,全省都要动起来进行抢险救灾了。我准备马上带几个人去,你看呢?”

“好。刚才宋副省长和杨厅长也在问,关切路上通畅问题。

你先去西平市,那里最严重,如果需要,我今天下午到家后,明天也赶去汕楼市。”林炎景当即赞同陈海科的意见。

“行,我马上出发,有什么情况到时再向你报告。”陈海科说。

陈海科50岁出头,也是1.8米的个头,身材匀称,体格健壮,留着鬓角胡须,其外形受到很多女性同胞青睐。他从参与修建第一条高速公路后,就转入主要分管运营工作至今,由于也懂得工程建设,在刘选通分管的任务太多时,也分管过几条高速公路施工,不仅懂工程施工,又会运营管理。从部队技术正团职转业到交通部门工作已十几年,特别在公司兼任副总经理主管运营至今,想了很多办法来提高高速公路服务水平,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是林炎景最得力、最信任的搭档,也让林炎景在运营管理方面几乎不用操心。

7点整,陈海科就带着养护处覃荣副处长等及办公室女副科长小兰,各带雨具,乘上越野车就出发了,直奔西平市。

从省城出发,在骤雨中沿京海线高速公路行驶,前方不时有溜下来的土方堆积在路旁或边沟,养护和路政管理人员均已设置明显标志引导来往车辆通行。普通公路已经受阻,高速公路就变成了唯一生命线,不说正常运输,就是抢险救灾的人员、设备、物质以及指挥系统,也全靠高速公路了,因而,一路上车流明显增大。

当陈海科的两部车快行驶到西平市界时,前面的车流不动了,一部接一部紧跟着,连紧急停车带也被车停满了。那堵车的场面,既像一个大车场又像一大堆铁皮,车场里的货物静候着,铁皮内的人们焦急着。

陈海科的车也走不动了,只好跟在背后停住。陈海科立即换好他常备的水鞋,穿上雨衣,下车招呼其他几位一道步行往前。

小兰今天是自告奋勇要去参与的,她拿着相机也跟在后面。

堵车长度足足3千米之多,陈海科不足50岁,又是部队回来的,走起路来,一路领先。覃荣搞养护经常爬边坡,有体力。小兰虽是女同志,一步也没落下,毕竟年轻,紧跟陈海科背后。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风雨兼程,陈海科他们终于到达堵车点,一看原来是上边坡滑塌造成交通中断,并看见两台挖掘机正一前一后地在清土石,现场还有几十个养护工人也在清理车道。

从一群穿橘红色施工服的抢修人员中,陈海科一眼就看到省养护公司董事长华宁,省高速公路公司西平分公司总经理詹丛广也在其中。他们两人的单位均是省高速公路公司的直属单位,养护公司专项负责全省道路养护,分公司仅管理一个市辖区内高速公路运营事务。此时,华宁及詹丛广也看见了陈海科等正向现场走来。

“你好,陈总。”他俩不约而同地向陈海科打招呼。

“你们辛苦了。”陈海科说着,朝他俩打了个手势后,又转向正在埋头铲土的其他工人大声再说一遍“你们辛苦了”。陈海科平时就很尊重和爱护养路工人。

“这是昨晚向你报告过的溜坍,有些像泥石流现象。现在已经清理一半多了,再一个小时应该可以完成。”华宁向陈海科报告。

“你半夜就赶来啦?”陈海科问。

“是呀,知道了,就睡不着了。”华宁回答并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华宁天生一副瘦小身材,穿一套并不合身的雨衣,不到50岁的人,表面看上去有些柔弱,但他精力旺盛得一连几天不用休息,只要是工作需要,毫无怨言,就像路面上一颗最耐磨的砾石。

“华董前几天就到了我们这儿坐镇指挥,早晨天还没亮,就从市里赶到这儿。”体材较壮实的詹丛广赞扬说。

他俩都毕业于省交通学院路桥专业,华宁早三届,他们毕业后都曾在公路部门从事公路养护,也同样担任过县、市公路局领导,又同样因需要被调入高速公路工作至今。他俩为各自的工作职责,在险情最严重的这一带,已经并肩战斗几天了,看看他们那带血丝的眼睛和略微疲惫的面容,就知道他俩已经熬过许多个不眠之夜。

“是的,你们好辛苦,很尽责,要合理安排一下休息,别太累了,看来这次水灾时间不会短,后面还有很长时间要工作。”

陈海科劝慰说并拿过华宁的铁锹也熟练地铲起来。

不到一小时,车道上的土方已经清理差不多了,陈海科建议及时放行被堵的车。

随着最后一部清洗车把路面洗刷干净,詹丛广立即通知路政和交警值班指挥人员,通行条件具备,开始放车。

已经在路上停留3个多小时的车队,缓缓地在陈海科、华宁、詹丛广及抢修工人面前驶过,车上的人焦虑变成了喜悦,车外的他们也由紧张换成了轻松,华宁他们又完成了一次抢险任务。小兰捕捉了刚才现场的各种画面,一一摄入镜头。

陈海科他们的车也顺着车流来到了跟前,他坐上车在华宁和詹丛广带领下,继续往前检查路上的灾情。

高速公路边坡下就是一条宽阔的闵江,横贯东西,流经和滋养了三个市的土地和人民,被南江人称为母亲河。可是,今天的母亲河已经不见了平时的清澈和温柔,所看到的是咆哮翻滚的污泥浊水,直泻而去,令人寒噤。

行至西平和汕楼分道的一个枢纽互通时,往汕楼市方向还能通行,而往西平市方向没几千米又堵车了,这里离市区互通还有5千米左右。

无奈之下,陈海科又下车冒雨步行,前往堵车点。这次步行队伍增加了华宁和詹丛广等人。他们总是觉得,作为高速公路的管理者,不仅不能让车辆通畅,而且连自己也得弃车步行,难免有几分羞愧,尽管这是天灾造成的。

当他们到达市区互通出口时,顿时发现道路前方已经多处塌方,所有车辆不能继续前行,交警对局部路段封闭交通,限制车辆进入塌方路段,车辆只能顺市区匝道出口,然而出口匝道及收费站至市区的江滨大道也被水淹了,所有车辆出不了高速公路,进不了城区,收费站内外被车堵得水泄不通,一片乱象。

于是,陈海科马上嘱咐詹丛广说:“我们不进城,继续往前,看看前面的路什么情况,晚上回来时再进城住。”

“前面已经好多处塌方,很难通行。”华宁和詹丛广不约而同地说。

“我看,你这么远来,也累了,先到公司休息,下午再去。”

詹丛广又补充说。西平分公司所在地就位于收费站出口,走路也没多远。这时已是中午,大家还没吃中饭。

“不行,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再说工人们都在路上抢修,我们也不好意思休息,走吧,看看去。”陈海科不会动摇,坚定地说并带着大家又前进了。

被封闭交通的高速公路上,看不见车影,听不到车声,空荡荡的路面只有陈海科几部车疾驶着,剩下的就是豆大的雨点击打挡风玻璃和山上树叶发出的“啪啪”声了。

车到了湖尾隧道,入口还好,出口却被塌方堵住了,隧道内积下了近50厘米深的水。只见养护公司的祁驰副总经理已经亲自开着铲车并且带领其他两部铲车在不停地清理,轰轰的铲车发动机声灌满整个隧道。

陈海科一行下了车,锳着水,走到离铲车不远处,向在场的抢修人员打招呼问好,可是,机上的人没什么反应,照样聚精会神地干他的活,把一斗又一斗的土石铲到洞外山沟里,而只有祁副总看到并腾出一只手向陈海科等简单招一下手,喊一声,可是,陈海科他们也没人听到祁副总喊什么,只看见手势。确实,隧道内只听得铲车的机声,听不到人声,但是,此时大家都明白对方意思是什么,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客套上,一心想争取时间早点抢通道路。

陈海科他们只能站在泥水中,一边看着施工,一边等候着,反正也无法通过。

过不了多久,眼前的积土慢慢减少,到最后一铲把堆积的土铲起时,隧道内的积水也如决堤一样夺路而出,几分钟就排完了。

这时,祁副总把铲车停住并交给另一个驾驶员操作后,从铲车上下来,走到陈海科等面前,向他报告了前方还有几处的水毁情况。

这位祁副总是筑路机械作业毕业,40岁不到,由于熟悉筑路机械,所以把他提拔起来管理养护公司庞大又多样的筑路机械。

他也是前几天随着华宁一道来到西平抢毁的。

陈海科告诉华宁、詹丛广及祁驰等说:“现在看来西边几个市灾情都很严重,普通公路不通了,这时候,高速公路不能不通,别说正常通行,就是抢险救灾的人员、物质、设备运抵灾区,要靠什么路?必然要靠我们高速公路,因为我们的路一开始就定性为最科学、最高级,难道就这么经不起敲打?肯定说不过去嘛。”

铲车的轰鸣声太大了,怕面前的几位听不清楚,陈海科提高点嗓门说:“所以,我们现在还要多调几部铲车或者挖掘机,各个水毁点全面铺开,24小时不停,机械操作手配AB角,轮流加班加点,机械不够可以外租,不要计较台班费多少,这个时候,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明天下午6时前,实现西平市内大部分路段没有阻车现象。”

部队锻炼过的陈海科利用这个机会,向这几位主要基层骨干作一个战前简单动员和部署。

隧道口勉强可以过车了,陈海科等继续往前。祁驰仍然留下带领清理干净后,再转场到下一个水毁点。

已是午后2时了,詹丛广老是记住大家吃中饭的事,于是,又用手机向行驶在前面的陈海科打电话建议吃饭。此时,陈海科被詹丛广一提,倒真的有些饿了,马上答应在前面互通口外找个小店铺填饱就行。

由于普通公路各处阻车,小镇的道路上到处停满了等候通行的车子,连饭店也挤满了司机和乘客,问了几家饭店,不是没座位就是饭菜卖光了。詹丛广只好把大家带到一个原先下基层时常常喜欢光顾的“阿嫂”小店,靠着平时与那个“阿嫂”老板娘的友好关系,腾出一张饭桌,让大家坐下来简单吃个饱,否则,这个受灾时节里要找点吃的也困难。对此,这几位高速公路的管理干部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顾不得再逗留,吃完就继续往前。

雨,还在不停地狂泄,道路前方白茫茫一片,活像一层厚厚的白色水帘,从天而降。车子也活像硬是撕开水帘的一个缺口,顶着雨点前行。

陈海科他们没走多远,就被前方两处高速公路史上从未有过的灾情给震住了。

一条200多米长的路段,已经整体下沉,并且在中央绿化带被掰开一道10厘米宽的裂缝,右侧路基完全倾斜塌陷,沉陷的路基又把边坡下的山地推移得隆起好高,已经无法继续维持车辆通行。

另一段则是银牛山路段,上边坡山体向路基滑移,边坡上方已经出现断裂并且足有近2米的高差,上边坡的挡土墙更是被推挤得严重变形,车辆通行受到巨大威胁。

面对如此严重而又特殊的水毁灾害,陈海科心想,不论是处理技术还是所需投资、抢险力量等,均已非自己的养护职责所能承担,必须马上向林炎景报告。

陈海科掏出手机,准备调出林炎景的号码,站在一旁的詹丛广急忙说:“陈总,忘了告诉你,西平范围内的手机信号昨晚至今都不通,据说,移动基站受损也很严重。”陈海科回想了一下,难怪一个上午都没听到手机响。

“哦,那马上到前面我们的收费所,用我们自己的通信系统向林总报告。”陈海科立即拿出主意说。

“行,我们是小车,还可以过。就到前面的南崖收费所吧。”

詹丛广边说边在前面引路。

显然,高速公路自己的通信系统很好用,在南崖收费所,陈海科立即拨通了林炎景的手机,向他详细描述了两处水毁的情况,最后要求道:“这两处水毁,极其严重和特殊,养护公司的力量已投入到那些数不清的中小型水毁抢修中去,现在没有办法承担这个沉重的修复任务,必须由西平市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调集交通设计院和大型施工单位来修复,这样才能快。”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马上请老刘去协调西平市指挥部和施工队伍,这个任务就交给老刘去吧。我已经回来了,明天我陪杨厅长去松超县,那里的普通公路水毁也很严重,几个县的道路交通,进不能进,出不能出,几乎全面瘫痪,省政府要求厅里去帮助解决。”林炎景听完陈海科的报告,马上做出部署。

接着林炎景问:“听说,西平市区收费所出口积压了很多车,群众反映到省政府总值班室说出口太慢了。你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该采取应急措施的就下决心,这个时候了,不能太固守旧制度了。也请告诉詹丛广他们。”

“好的,中午前后是堵得厉害,那是进城的路给淹没了,进退不得,现在进城的路刚通,我们出口匝道直到主线也还堵着。

我也正想采取临时措施,只是时机问题。”陈海科应道。

陈海科与林炎景通完话,马上叫詹丛广打电话到西平收费所了解此刻情况。

西平收费所回馈的现场情况是,所有出口车道都已打开,收费人员全部在第一线值守,但是,由于原来滞留的车辆实在太多,收费过程即使最快速,一时也难以缓解,目前车辆还排队等候在匝道及主线上数千米。

陈海科面对这种情况,认为现在时机已到,路面拥堵的压力,司乘人员的渴望,抢险救灾的急迫,各方面的紧急因素,迫使这位全省高速公路收费事务的主管者,必须当机立断采取“免费放行”的措施。

“免费放行”是一个万不得已的办法。那是去年的清明节下午,所有去山上、乡下扫墓的车辆,不约而同地汇集在一个时间段内通过高速公路返城,当时,省城最大的收费所,尽管开足全部十几个通道也无法化解延绵数千米的拥堵现象。此刻,正在省高速公路监控大厅了解清明节交通保障工作的宋副省长及杨忠鑫、林炎景等,从大屏幕上看到省城收费所此时此刻的现状,考虑到人民群众的利益以及社会的反响,宋副省长果断决定“免费放行”,并请在场的陈海科通知下达,同时视情况适时恢复收费。

于是,收费所的收费栏杆全部高高抬起,任由数百上千的车辆鱼贯而出,收费所内广场积压的车辆,一时间松懈下来,就像消气了的肚子,立即感觉舒坦,司乘人员也高度赞扬,竖起拇指称好。待到车流正常并恢复收费时,前后不到20分钟,免费也仅万余元。

数日后,公司将“免费放行”结果的书面报告送到杨忠鑫厅长那儿,杨忠鑫在报告上批道:“这是一次因小失大和因大失小的博弈,也是政府利益和群众利益的博弈,我们今后更应当遵循宋副省长的要求,以人民群众利益为最大化。”

陈海科将就着在南崖所召集大家再次部署几项工作。首先认为对西平所出口拥堵问题,并不比清明节那天省城的收费所情况好,所以,陈海科郑重地向詹丛广下达“即刻打开栏杆,免费通行10分钟”的指令并立即执行。陈海科凭着多年对出入口车辆情景的了解和经验,认为10分钟的放行时间,应该恰到好处。

第二,要求詹丛广马上布置路政人员到两个重点灾情路段实施有效交通控制,以免车辆误入,发生事故。

会后,詹丛广即向西平所如实传令后,收费所有条不紊地放行了10分钟,主线上已经没有车辆,出口也恢复正常秩序,虽少收点通行费,但对高速公路的压力业已解除。至于此时的社会反响是什么,他也没时间再去了解了。

第二项的工作,詹丛广立马交代路政支队长潘雄去安排,而后又随陈海科继续上路检查直到天黑。他们从最远的省际交界处回到公司,已是晚10时左右。

四处交通的瘫痪,各地水电的损毁,洪水围困下的西平市区,人、车拥挤不堪,本来就较其他市缺乏的宾馆,此时虽然停水、停电,但还是被别无选择的人住满。

幸好,公司办公楼的顶层原来就备有几间值班用房,于是,陈海科等机关来的同志都在此住下,而华宁及詹丛广等都各有住的了。当然,这也是陈海科最为喜欢的,一者离路近,上路方便又快速,二者住自己的单位,舒适又亲切,况且公司还有自发电和通信。无形中,这里竟然成了省公司驻西平的临时指挥所。

在公司食堂用过晚餐后,据华宁报告,往汕楼市方向的吉祥隧道进口处塌方堵车整一天了,由盐埔养护站徐东庭站长带着一个班组在抢修直到现在。

陈海科得知后,也顾不得休息,说:“走,看看他们去。”

于是,他们再次出发,沿高速公路向吉祥隧道直奔。这时雨已暂停,路上还是不能通行,唯有他们几部车在疾驶着。

距吉祥隧道尚有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朦胧的夜色中一群着橘红色工作服的人影在路上忙碌。这橘红色身影让人感觉是希望,是安全。

到了跟前,陈海科急忙下车,走到正在弯腰清扫路面的养护工人们前,打招呼问好,并与其中一位刚好直起身子的青年女职工握手说:“你们辛苦了,看,你们的衣服已不止是雨水,而都是汗水了。”

“不会的,没事。”女职工朴实地应道。她没有“领导更辛苦”此类的奉承话。

倒是在旁的华宁不仅向陈海科介绍名字说:“她叫谷玟香。”

还奉承一句,“她很不错。”

眼前这位谷玟香,24岁,是位看上去很秀丽的姑娘,去年8月刚从省交通职业技术学院路桥专业毕业,被派回家乡的盐埔养护站锻炼。由于近一年时间的路上养护作业,皮肤已经晒得不是那么白皙了,但还不失她的青春活力。

其余工人则因为在埋头干活,陈海科也不去打扰他们,也没看清楚他们每一位是谁。他没有见到站长徐东庭,便站在一旁利用车灯的余光来查看水毁情况,并同华宁、詹丛广及覃荣等商议日后修复的措施。小兰则下车开始就不停地拍摄自认为可能有用的素材。

经过工人们一天的清理,路上只剩下薄薄一层泥浆,水车在前面冲洗,工人们在后面清扫。养护工人们为保障车辆行驶的绝对安全,即使最后一道工序,也还是很认真地做,绝不应付了事。

一小时过去了,路面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判定可达到通行条件,此时已是深夜近2点了,天又开始下起雨来了。于是,陈海科一边交代詹丛广可通知前方放车通行,一边连忙招呼工人们上车准备回家休息,因为,他看到工人们一天劳累到深夜,实在心疼。

工人们收拾好工具,一一坐上了自己的养护车,詹丛广的车在前面带,陈海科的车押后,一支日夜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的队伍,在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的夜晚,才悄然回家稍歇。

回到驻地,虽已凌晨3时,陈海科还是久久难以入眠,脑里回放一天下来所看到的水毁情景和交通状况,让他倍觉当前灾情的严重性和日后蔓延的复杂性以及将来修复的艰巨性。

西平市的灾情令人忧心忡忡,然而,有些县的灾情更让人揪心不已,比如松超县就灾难深重。

杨忠鑫和林炎景从北京赶回后,第二天一大早再带上公路局局长翁尚杰、高速公路公司养护处处长皮琛,立即赶往松超县。此时,林炎景已没有时间转回隆口老家看望还在住院的父亲了,他父亲病得不轻,医院还曾经发过病危通知,而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只能托付自己的弟妹多去照顾些。

松超县城地处富囤河旁,也是西平市所辖,前几天河水最狂虐时,不仅淹没了城外的大片村庄、土地、庄稼等,还把半个县城浸泡在泱泱洪水中,人民生命财产遭受巨大损失和威胁。普通公路的路基和桥梁被冲毁的情况比比皆是,除高速公路外,交通运输几乎完全瘫痪。

作为管交通的厅长,杨忠鑫赶到松超县,首要任务无非是解决交通困境。

在花了半天时间查看灾情后,下午杨忠鑫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大胆决策,这个决策是南江省交通历史上甚至在其他行业也从未有过的,即从全省高速公路施工工地调集100台挖掘机进驻松超县各地抢险,而且要求明早天亮之前必须集结到达抢修现场。

“炎景,这个调集任务就由你来办了,你对各施工单位熟悉,辛苦你一下。”杨忠鑫笑了笑,又带点严峻的神色对林炎景说。“行,我来办。”林炎景也坚定地应道。

然后,杨忠鑫带着翁尚杰再到普通公路的各受灾点查看去了。

在林炎景看来,当前灾情的抢险手段,主要是缺乏施工力量,特别是大型机械,杨忠鑫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必要的。

于是,林炎景在移动通信还不顺畅的情况下,也立即赶到离县城最近的高速公路江勒收费所,利用高速公路通信系统,坐镇向各施工队伍调度机械。

林炎景的脑海里先扫描一下在西平周围的各个高速公路施工工地,然后逐步向四周扩展搜索,在他看来,如此才能快速到达,保障天亮前完成调集任务。

“你是李总吗?现在我们松超县水灾很严重,抢修道路需要相当多的机械,请在你的施工工地调10台挖掘机或者铲车来支援,而且要立即动身,天亮前到达我这里,好吗?”林炎景给中铁27局驻南江的6公司挂出第一个电话。

“好,没问题,我马上通知各施工队,加好油就出发。林总,如果可能,我会增加几台。”长期在南江参与高速公路建设,把南江视为养育之地的李龙总经理欣然答应。

“那就谢谢了。”林炎景回应一句。马上再拨第二个电话。

“喂,周总,现在有件急事需要你帮忙,就是请你调10台挖掘机或者铲车,马上赶到松超来支援救灾,天亮前到达,行吗?能多些不限。”这是给中铁26局4公司周密密副总挂电话。

“好,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请林总放心,等一会儿就出发,我自己带队去。”周副总极其爽快地答应。中铁26局4公司从南江第一条高速公路开始建设到现在,始终没有离开过,全省各地都留下他们创下的业绩。

第三个电话是给中铁32局驻南江办事处宋筠书记的。

“宋书记,现在想请你帮个忙,帮我调起码10台以上的挖掘机或者铲车,连夜赶到松超县支援当地的抗洪抢险,修复道路,行吗?”

宋书记是一位女领导,多年来负责协调中铁32局在南江省的各个施工队伍间的工作,与南江省各级业主建立了良好关系,各级业主对这位女书记颇为敬佩,因为,她已是“大姐”的年龄了。

“没问题,我马上通知,并且派一位项目经理带队,天亮前报到。林总,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为当地服务。”宋书记马上回应林炎景的要求。

接着,林炎景给周边几个工地项目部或者有关公司又挂了十几个电话。经过合计,100台的机械数都已超出了,现在开始就是坐等机械到达了。

林炎景寻找的支援单位大部分是央企,更多是中铁的单位,这些队伍的前身均是原铁道兵部队,保留了有组织、有力量、能应急的基本素养,成为省里交通建设长期的主力军,而这李总、周总、宋书记也都是当兵出身,天生就有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本能。反而南江本省内却找不到能与这些单位可比的省级施工队伍,况且几个施工队伍里,仅一支队伍隶属市一级,其他全系个体所有。这些队伍不是机械力量不足,就是技术人才缺乏,是一些规模小、力量弱的队伍,所以,林炎景调集施工力量时,没有一家省内队伍在这危急时刻能被充分信任。这样的后果,是省里不善于培育、扶持和壮大属于自己的交通施工队伍所造成的。

在这大地遭灾的夜晚,高速公路也比较少车,可是,就偏偏在这个不凡的夜雨中,一辆辆装载着挖掘机抑或铲车的大型汽车,从南江省的四面八方向西平进发,向松超县集结,幸好,除西平有部分路段受重灾外,全省大部分高速公路仍然保持通畅,并且,林炎景又向各个高速公路收费所下达凡运输救灾机械的汽车,可免费优先通行的告知,由此,为调集机械提供了良好条件。

这一天清早,松超县迎来如同梦幻般的一个史上奇迹,即城里城外全是橘黄色一片,到处是机械,挖掘机举着臂,铲车抬着斗,活像一场战斗前夕的阅兵阵势,气势宏大,场面壮观,让松超县的男女老少大开眼界。

这是杨忠鑫面对松超县严重灾情而做出的决斗架势。

也在清晨,一夜没合眼的林炎景向杨忠鑫报告:“厅长,100来台机械全到达了,是否交给翁尚杰去调度?他比我清楚普通公路的灾情。”

“可以,如有时间,你可眯一下,辛苦你了。”杨忠鑫应道,他确实感激和佩服这位好搭档,否则,能不能一夜之间调到100台机械进场,他心里真还有点毛毛的,拿不准。

杨忠鑫交代翁尚杰把机械调配到全县各水毁点后,一场公路史上规模浩大的抗洪抢险战斗在松超境内全面铺开,波澜壮阔、摧枯拉朽,一堆堆土方被清理,一处处塌陷被填平,机械所到之处,公路就修复到那处,不到一天时间,松超县的交通恢复了一大半,战绩初显。

上午,当地县交通局还向杨忠鑫报告一个灾情说:普通公路301省道上有座跨径20米的桥被冲毁后,拟临时架设贝雷桥,可是,当下队伍难找,找到当地一个施工队伍却要价甚高,说是必须60万元,因此,至今还没着落。此事,杨忠鑫与林炎景、翁尚杰一研究,马上派高速公路公司养护处皮琛处长到现场协助抢修。

皮琛长期从事公路养护事业,经验丰富,第一条高速公路建成时,从公路局调到公司负责养护处,直到现在。他在查看现场后,立即打电话给地处东边沿海,没有灾情的古亭市高速公路养护分公司仇经理,请他从战备库调30米贝雷桥,马上装车并带20个技术工人一同赶赴松超县。

仇经理一接到电话,立即调人、调车及清点贝雷片出库,一切准备好后,立即出发,抄最近的高速公路直奔松超县。

贝雷桥是一种拼装组合式钢架桥,系道路被破坏时应急架设起来供汽车行驶的简易桥梁。

不到半天,仇经理带着一帮工人和贝雷片就到了工地,并且二话没说就动手拼装。尽责的工人加上娴熟的技术,2个小时拼装完毕,加1个小时的滑移就位,共才用3个小时,一座可供汽车行驶的钢桥横跨两岸,中断几天的该段交通宣告恢复。当地群众从未见过这种桥梁和这样架设法以及这么快速,感到不可思议并连连交口称赞说:如神仙在架桥。

过后,皮琛屈指一算,包括运费也不过才花10万元左右,于是,向翁尚杰开玩笑说:“翁局长,这10万元到时候厅长补助给你时,你得结算回高速公路养护公司哦,实打实成本价,没赚你的钱。”

“你高速公路家大业大,这一点点算什么,就算支持普通公路吧。”翁尚杰也开玩笑地说。

在旁的杨忠鑫听后,也开玩笑地说:“到年底你们俩先比试比试,看谁的路养护得好再说。”对杨忠鑫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等到第二天傍晚,松超县交通全面恢复。各路运往松超县的救灾队伍、物资等源源不断顺利进入,为全县各个领域的抗洪抢险赢得了时间。此时,杨忠鑫颇感欣慰,既完成了省领导交给的任务,又为交通史册增添一篇杰作。

此时,林炎景不放心陈海科那一边的抢险情况,正想打个电话了解,陈海科恰好来电话向他报告了这两天情况。幸好,移动通信系统恢复得较快,陈海科来的第二天下午,西平全市各县都能通话了。

暴雨总算过去,只有不间断的中小阵雨在延续着。可是吃饱喝足了天水的山体,这时候不会闲着,时不时还在溜坍,干扰着车辆通行,但并不至于阻断交通,预期基本恢复交通的愿望业已实现,唯留下那两处重大水毁路段的交通还是需要压缩车道抑或绕道行驶。

两处的重大水毁工程,刘选通已经根据林炎景的要求,次日一早就带着也刚从北京回来的庞立处长、设计院柯琳院长及李总工等赶到水毁点查看,并马上制定了抢修方案,下午就有队伍及机械陆陆续续进场,又一场规模虽小、难度极大的抗洪抢险战斗马上要展开。

奔波了一天的陈海科,吃完晚饭,早早洗了个澡,由于只带两套衣服,一天下来,一身汗水加泥水而换下来的衣服得洗,于是,内衣裤自己搓一搓,外衣裤只得请小兰帮忙拿到公司自备的洗衣机去洗。对这个差事,小兰打心里很愿意帮这个忙,一是因为领导太忙了,自己应该帮忙尽点责任,二是因为从平时接触感到,他是个好男人。

西平市几天来都看不到电视,就今晚才恢复信号,有了几个台。陈海科坐在沙发上正在看关于西平市各地水灾的新闻报道。

10点钟左右,詹丛广给陈海科打来电话,急促地报告说:“陈总,可能事情不妙,据西平北所的收费员听路过的司机说,距离收费所不远的普通公路206国道上发生泥石流塌方,有车辆被埋在里头,又说好像是橘红色的车,而恰恰前几分钟我们盐埔养护站工人才清理完燕宕山隧道进口塌方,3部收工的车载着工人刚出高速公路,是不是我们的车,我正在进一步核实。”

陈海科一听,头皮发麻。但愿事情不是真的,又但愿不是我们的人,陈海科一边暗暗念叨一边问:“知道几个人吗?”

“不很清楚,有说4个,有说7个。”詹丛广应道。

不管是4还是7,都是不可接受的数字。陈海科想了一下,这事应该交警会清楚,于是打了个电话询问西平市高速公路交警韦支队长。韦支队长回话:“陈总,是有此事,但听说不是你们高速公路的车呀!”

说实在话,陈海科很期望听到这样的话,但毕竟詹丛广的话也不会空穴来风呀!

这时,陈海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华宁的电话,陈海科顿时感觉不妙。因为华宁今天没有与他在一起查看,而是到汕楼市去抢修。心想,这时候华宁来电话,绝对没有好事情。他一边想着,一边立即翻开手机盖,送到耳朵旁。

“陈总,陈总。”手机里立即传来华宁那声嘶力竭的呼叫。

“是我,华宁,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我们的车?是不是我们的人?”陈海科还是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的人和车,宁可再追问一次。

“是啊,是啊,一共两部车7个工人,现在打他们的手机都不通,失踪了,可能全被埋掉了,糟啦,怎么办呀?”电话里华宁那发自内心的凄然和悲切的声音,令人惊悸,同时也强烈地震荡着陈海科那早已不平静的心。

毕竟当过兵的陈海科,在脑海瞬间出现几秒钟的空白后,立即追问道:“现在你在哪里?”

“我已经赶到现场,现场只有土方,没有见到车子和人。”华宁哭了,电话里说话断断续续,连不起来。他是在得到消息后即从汕楼连夜赶回西平的出事地点。

可怜的华宁,年近50,身子本来就比较瘦弱,平时要担负着全省的养护任务,这段时间又没白天没黑夜地奋战在抗洪前线,现在又要经受这突如其来的心灵打击,实在叫他难以支撑。更何况他自学校毕业后,就与养护职工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同甘共苦,视养护职工如兄弟姐妹,全省养护公司几百号职工,个个是他钦点的将才,人人是他连心的骨肉,每一张笑脸也好,每一副愁容也罢,他都装在心里,记在心上,此刻,这场噩耗被夺去生命的不是仅一个人,而是7个人之多,7个工人兄弟的命,作为一家之长的他,难道不会哭?只是作为一个汉子和董事长,还要顾及身边同事,强忍着不出声,否则,他必定号啕大哭一场。

陈海科不再求证是真是假,一切确实已发生了,此时,詹丛广也已回到公司向他证实。

在得知华宁要带领队伍连夜施救时,陈海科一时并不赞成在没有具备条件下去冒险行事,他考虑的是夜黑,施工条件差,加上现场泥石是否稳定并不清楚,怕施救人员再遇险,所以,陈海科不敢贸然同意连夜施救是在理的事。而华宁考虑的是,失踪的7个职工是死是活还没断定,家属还不知情,若没抢救,到时怎向职工和家属交代?华宁要去冒险连夜施救也有其道理。

最终,华宁并没有听进陈海科的意见,与祁驰副总同时赶到现场查看后,立即调集挖掘机和铲车,利用所有在现场的小车灯光进行照明展开搜救。这正是古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就现场而言,华宁还是“在外”,而陈海科还在西平公司招待所,不在现场。

陈海科此刻要做的事,一是马上打电话给林炎景报告情况,并交代詹丛广报告当地政府分管交通的朱明副市长,二是立即赶去事故现场。同时连忙到隔壁几个房间,叫醒了覃荣、小兰及司机一道跟着詹丛广赶往。

覃荣还好,小兰一听说深更半夜的要去现场而且还可能要看死人,脸都青了,身子开始有些哆嗦起来,这绝不是“没有阶级感情”问题,因为,年轻的她从未经历过此事,确实难免。

事故现场离公司并不远,自南向北穿过整个城区后,就在城乡结合部的206国道2154K沿河路段。

陈海科等赶到出事点时,天地一团漆黑,只有几束车灯照耀下的灰暗中,可模糊地看到,一边是滔滔的洪水,湍急而去,一边是在路面堆起的足有2米多高、近100多米长的土石,满满地堆积在路上,达数千立方,那就是山体滑塌下来的。

现场,一台挖掘机和一台铲车正在清理土石。车灯下,可以见到满身污泥的华宁站在土堆边指挥,祁驰则操作着挖掘机在铲土,两位养护公司的领导站在施救现场最前沿。此时,不管脚下满地污泥、天上雨泼不停,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即尽快将被埋在眼前土石里的工人们救出来,因为,他们都坚信工人们还被埋在里头。

闻讯赶来的还有养护分公司和收费所及管理分公司的诸多职工,甚至还有路过的群众。

陈海科此时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华宁身边并肩站着,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有用眼神相互传递。陈海科心里明白,这时候,悲伤痛苦的华宁最需要的是有人同情、理解和支持他,站在他的身旁,就是对他的莫大安慰。当然,陈海科也在黑夜中进一步观察周围,看华宁所站立的位置是否安全,也生怕这位爱将皮肉受到损伤。

不一会儿,当地朱明副市长赶到了,林炎景留下皮处长继续协助翁尚杰局长在松超县抢修后,也连夜赶到现场。

当陈海科准备走到林炎景等身边介绍情况时,暗暗的夜色里,突然发现有一个着橘红色工作服的女职工直愣愣地站在一旁,陈海科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昨晚在吉祥隧道口见过的谷玟香吗?于是,陈海科走向前跟她握手并问:“小谷,你也来啦?”

“嗯,陈总,被埋的人都是我们一个班组的,就是昨晚你见过的他们,徐东庭站长也没了,现在全班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谷玟香哽咽地说着,眼泪便刷刷地流,不断抽泣。

“啊,怎么是这样?怎么是他们呀?”陈海科也懵了,禁不住自问道,一会儿,面对眼前的谷玟香,顿生怜惜之情,无所顾忌地走到跟前把谷玟香拥抱在怀里。此时,作为一个大男人的陈海科已没有知觉对方那富有弹性且因抽泣而微微抖动的胸脯,只是一个劲地劝慰她别哭,可是陈海科自己却掩不住悲戚,泪珠夺眶而出,滴湿在谷玟香的肩上,只是不敢出声而已。

诚然,谷玟香失去的是同班组工友,同样,陈海科失去的是属下工人,而且是凌晨才一起回家休息的那一班组人,怎不令他俩抱头痛哭呢。再说了,这时候,谷玟香她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瞬间失去几位朝夕相处的大兄弟,不知要承受多大的心灵打击,此时的她,多么需要有人抚慰和开导,因为,刚刚亲历的那凄惨一幕至今还让她惊魂未定:

雨还下个不停,天已经黑了,参与抢险几天几夜的徐东庭站长带着一个班组9个人,将燕宕山隧道口的塌方清理完,并保证能够通行车辆后,才收拾好工具分乘3部养护车回城里的家。徐站长亲自开车在前面带着走,另几位乘坐第二和第三部车。谷玟香则坐在第三部车上,与驾驶员才2人。

驶出自己的高速公路后,回城要行驶一段206国道,这条路正是沿闵江而建,一边是高耸的山岭,一边是宽阔的江面。受尽大自然蹂躏和摧残的西平大地上,这条国道沿线也不能幸免,山体松软,到处滑塌,江水暴涨,激流直泻。

徐东庭站长根本不会想到,今晚回家的路与平时回家的路截然不同,因为,这已是一条危机四伏的“断头”路,一场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正酝酿着袭击他们。

开着车灯的3部车,拉开惯常的距离在雨夜中行驶着,车上的工人,除了3位开车的,其余的都已经疲惫得有些蒙‰困意了。

突然,徐东庭似乎感到右侧山上“轰隆隆、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时,由于天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其实,那是雨水浸泡多日的山体滑塌,巨大的泥土夹杂着石头形成泥石流,从上边坡100多米处往路上汹涌地狂泻而发出的声音。坐着后排的老许,也似乎发觉来自右侧山上呼啸而下的声音,等他转头朝车窗外一看,正巧被一个篮球大的飞石“砰”的一声,砸破车窗击中头部,老许他一句话没说,瞬间就瘫在了座位上,鲜血如注。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徐东庭猛然刹车,可是车还没停稳,铺天盖地的泥石流已经扑向他的车。他拉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另一位工人胳膊,大喊一声“快跑”,不等他打开车门,来势迅猛的土石,已把他的车推移到岸边,他抓住车门只喊一声:“啊……”也许他还想喊,喊妻女,喊父母,喊工友,可是,一切来不及了,就这样,连人带车顷刻不见踪影。

第二部车是年轻养路工人方加驾驶,距离徐东庭的第一部车不远,当第一部被推入江中的时刻,他的车也同时遭到泥石流的裹挟,翻转着向江边去。尽管方加年轻,手脚灵活,见状后,马上打开车门跳下车,可不等他迈步,倾泻而来的土石顿时覆盖了他和他的车,方加和其他3位工友,再也没有从土石里露出身子来。

山上流泻下来的泥石流覆盖长度仅100多米,因此,泥石流肆虐的魔爪伸到谷玟香坐的第三部车前就停了,她的车幸运地没有被埋,仅一些泥浆溅到车身上而已,但是,凭着光亮的车灯,她目睹了前面两部车那刻发生的一切,惨状已使她大惊失色,全身瘫软在座位上,几乎昏厥过去,嘴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站长,站长。”她车上的驾驶员工友则跳下车,站在车旁一个劲地又喊又叫:“站长,站长,跑呀,跑呀。”可是,尽管他怎么声嘶力竭地叫喊,前面两部车的7个工友,怎么也没跑出一个来。

等到泥石流不再狂泻时,现场留下了一座小山似的土石,静静地堆积在路上,滔滔的江水依然奔腾而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谷玟香缓缓清醒时,车旁已经围拢一些人,驾驶员工友用手机在不停地一边跺脚一边向外报告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那跺脚声和报告声又急促又凄凉,令人毛骨悚然。而谷玟香只能靠着座位声泪俱下地哭啊,哭啊!直到自己公司同事及领导赶来施救,她还仍然站在那抽泣,不肯离去,盼望着站长和老大哥们能够出现在她面前。

人的命运时常会被机缘巧合地分为不幸和有幸,前面带路的徐东庭等全部不幸遇难,后面跟车的谷玟香及司机有幸生存了。

“好了。小谷,你的命大,今后你会更好。”陈海科回过神来时,眨眨湿润的眼睛,拍拍她的肩膀,尽量安抚着她。

同样,这对于陈海科也实在难以接受,好端端的一班组人,辛勤的养护工人,昨晚见到他们时,还好好地奋战在高速公路的抢险现场,时隔仅20小时不到,便离开人世。他愧疚没有一个个见面,一个个握手,看清楚他们的容貌,与他们说说话,现在一切都晚了。陈海科后悔不及,终身遗憾。

一斗一斗,一铲一铲,祁驰他们此时爱恨交加,爱的是土石里可能有人,不敢过于加大油门用力铲,怕铲到人,恨的是面前的泥石流,巴不得加大油门猛力铲除,一泄大恨,无奈之下,只得一铲一铲地来。

眼看快铲完了,可是在场的人没有庆幸,人和车均不见踪影。现场进一步证实,徐东庭他们连人带车确实被泥石流推入滚滚的洪流中。

既然如此,现场搜救只能告一段落。

此时,天已蒙蒙亮了,可是,天再亮,四周也看不到失踪的工人兄弟。

人们禁不住在心中呼唤:7位好兄弟,你们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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