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必须通车的城际高速公路，这段时间又开始让监控中心的万宏徽觉得够呛了，因为，土建工程完工，就剩下机电工程了。
这机电工程属于监控中心组织的施工任务，自然，是万宏徽的事。
今年通车项目的量大，接连好几个项目弄得万宏徽他们监控中心的一帮人夜以继日，加班加点，最后，总算一个接一个地应付过了。尽管，此刻万宏徽他们确实累了，筋疲力尽得几乎瘫倒，但是，每一个通车在即的项目没有可让歇口气的间隙，同样，这城际高速公路的压力也不例外。
把机电工程摆在最后阶段施工有其必然性，因为，必须等到路基、桥梁、隧道、护坡以及房建等主体工程结束，才能在这些主体构造物上进行机电工程收费、监控、通讯以及隧道照明、通风等几大系统的布设电缆线、安装各种机具和设备等，然而，矛盾的是，往往留与机电工程施工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经常让时间和任务形成倒逼状态，每一个项目都是迫在眉睫，这就是对万宏徽造成压力的原因所在。
自上次与杨忠鑫在全省一番现场施工检查调度后的一大段时间里，林炎景时常关注这个项目的进展，在全长370千米内，他与陈海科来来回回地又跑了不清楚多少次了。因为，毕竟这个项目是由他自己直接分管的。
对于林炎景来说，前一阶段的土建施工，可算是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进度之快，工序之顺，质量之好，是前所未有的，可这最后的机电工程施工，能否按时完成，保证通车的实现？虽然，他对万宏徽也信任有加，但心里还是毛毛的，因为确实余下可供机电施工的时间太少了。他准备找一下万宏徽商讨。
不过，整个项目进展到今天这种局面，让林炎景最感满意的还属“边施工、边通车、费照收”三不误，突破了外省老路拓宽必须实行车辆分流的模式，这一方式至今已被实践证明取得了成功。
当年，国内已经实行原路扩建的省，其交通组织有两个方式，一是完全封闭交通进行施工，二是一半封闭交通一半施工。
当初，城际大通道扩建的交通组织设计采取第二种，即一半封闭一半施工，而且，为了保障普通公路行驶条件，事前已由高速公路公司大方地出资对普通公路沿线的桥梁进行加固或者改造，又扩宽或者改善已有水泥混凝土路面，增设大量的交通标志等。翁尚杰局长捡了个大便宜，心中暗喜一阵子，甚至还觉得这林炎景也有犯晕的那一刻。省设计院还为此出版了一套5本的交通组织设计图纸。
林炎景记得，能够取得“三不误”的起因，是在第一次开会研究一座特大桥拓宽施工如何采取交通管制时，与会的路政、交警等部门一致结论为，按照原先的交通设计方案来实施，即在两个收费所之间，分流掉一个方向的车辆出高速公路，去行驶普通公路，只保留另一个方向的车辆仍然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而在场参加研究的陈海科则提出个不同想法。
其实，陈海科和林炎景是在会议开了一半多的时候才到会的，进入会场时恰好听到会议最后研究的意见，于是，他赶紧抢着说：“我有个与大家不同的想法，提出来讨论讨论好不好？”
领导要说话，谁敢说不行。陈海科继续说：“大家提出按照原设计方案实施，其涉及的各方利弊各有不同。首先，对施工单位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可使工地施工宽松和方便；其次，对其中一个车道没有分流的车辆来说，没有多大得失，与原来一样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不会感谢你；再者，对被分流下高速公路的一个车道的车辆来说，这就发愁或者困难了，毕竟普通公路上行车不如在高速公路上行车来得舒适、安全、快捷，这些车辆会怨声载道。但是，这对我们高速公路公司来说，造成的损失将很大。”
在座的人，没有谁会去想这么多，都在静静地听着陈海科的下文。
陈海科接着说：“我们现在需要提供施工地点的仅仅是一座1000米长的大桥，两端合计起来最多只要求3000米就够施工队伍用，剩下的距离却不必要用，但是，由于互通结构问题，咱们得采取分流的是两个收费所之间，整整一个收费区间，达20千米之多。这意味着为解决一个3000米内的施工条件，却要多封闭17千米。在这个区间内，就现有每日交通量来看，折算标准车型足有4万余部，按每部车在此区间通过时，可收取通行费10元来算，就可收取40万元。如果实行原设计的分流方案，也就意味着每日分流掉通行费40万元，施工时间需要30天，那么就是1200万。如果目前大通道全线都在施工，仅仅一个分流措施就流失40万，那么全线各个路段，都照搬照套采取这样的方案，势必造成我们公司在这扩建施工期间，通行费巨大流失或者叫少收，这不是我们这些人所希望的，我们应该谨慎采用外省办法或是设计方案。”
陈海科算一算这个细账，在场没有几个人听得懂，甚至有些目瞪口呆了，他们一开始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或者分析，只是一味地分流，分流成为他们这些交通组织者的惯性思维和唯一办法。
“那怎么做，陈总？”原先主持会议的秦竹颂处长听出道道来，迫不及待地问。他是省公司的路政安全处处长，专门派驻大通道扩建施工现场的交通组织负责人，协调全线各市、各路段交通管理。
“我的想法是，双向车辆都不分流下高速，采取并道行驶3000米，将两个方向的车辆，合并在一个车道内相向行驶。”陈海科简单说出他的办法。
“这样不安全呀，会碰撞或者追尾。”秦竹颂担心地说。“不行不行，这样很危险。”一位交警连连摇头说。
与会者没有什么人点头赞同，或者惊讶，或者摇头，或者不语。
“要说安全问题，我们现在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时时都有安全问题存在，并道行驶后，是存在着同志们所担心的安全问题。我想，组织一支交警、路政加上协管员的队伍，再配以清障车等施救设备，在这个并道行驶区间，两边24小时昼夜现场值班，遇到紧急事件，随时处置。”陈海科进一步解释道。他想着重说明发生事故时的保障措施。
“这样还是可能发生事故。没办法保证不出安全问题。”交警再一次表示不同意见。
“由于压缩了车道的宽度，车辆在这个交通管制的区间行驶，自然而然地会降低时速行驶，这样，发生事故的几率就会大大减少。常说‘十次事故九次快’，快了，容易出事故，慢了，就不容易出事故，关键是，压住车辆的速度，不容许快。对所有司乘人员来讲，明知道是行驶在扩建施工范围里，途中只要不堵死，即使缓缓而行，也是能够接受的。而很可能出问题的则是车辆自身故障抛锚，这就将造成堵车了，对此，就需要我刚才所说的施救保障措施跟上，这样就能解决问题。”陈海科耐心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知道，眼前这一群到外省考察和设计的人，想一下子改变他们既成的想法，有些困难。
“那还要派人，雇请人，还要买设备，花费不少呀，经费呢？”秦竹颂问。
“从我们林总那个口袋来说，口袋每日收入40万元，只要拿出一天的收入就足够你所有维持交通的开支，剩下的都留在口袋里，这点还要你着急？从本项目来说，不是列有巨大的交通组织经费吗？叫林总批一点，也是可以的。我们已经拨了那么多给省公路局了，拨一些到这里用，才是真正卓有成效。”陈海科笑笑地对秦竹颂说，暗中显露出对事前拨巨款改造普通公路的无可奈何。
与会者听完，摇头的人少了好几个，但点头的人也不见得多，大部分的人还在担心安全问题，会议一度无声。
此时，有一位佩戴三级警监的交警说：“我同意陈总的方案。
原先我没有了解得很具体，现在听完，我觉得可行。”他是省交警总队高速公路支队长易键，平时与陈海科分管的工作联系比较多，沟通也比较多，自然，对路上交通状况比较了解，也就比较有共识。
倒是林炎景在旁听完豁然大悟，觉得方案很有道理，出发点也很正确，是不可多得的良策。
说实在话，在他当时主持讨论扩建施工的交通组织设计时，也没注意到这些，因为，当时所有的人都被外省的办法牵着走，“分流至上”，连林炎景自己也跟着这样的外来模式进行考虑，因此，交通组织设计通过了，拨款改造普通公路等一整套名为保障扩建施工顺利的措施得以实施。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交通组织设计审查会时，陈海科与易键曾经悄悄说过：“这些都是纸上谈兵，有什么用？到时候不如我们俩现场一个碰头来得有效。”这句话被林炎景听到，那时，也没在意他们俩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林炎景才明白，他们俩对这些交通组织设计看不上，也就是说，根本不必要。到时候现场几个人合计商讨一下，指挥车辆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又是设计又是审查。当时，陈海科也许是碍于自己面子，没有公开反对。
“这样吧，如果你们不放心我这个办法，那就请将这个方案试行三天，看效果如何。如果事故频发或者严重堵车，或者司乘人员意见很大，那就改成你们刚才讨论的方案实行。”陈海科看不能完全说服心有余悸的大家，暂且采取先试行再说。
大家对陈总的意见，一方面有些担心，一方面又不便否定，把目光集中到林炎景身上，希望林总最后来决定。“我看可以。”林炎景终于说话了。
“我们省是第一次搞扩建施工，在全国也不多。已经扩建成的几个省的交通管制，均采取全封闭或者半封闭方式进行施工，而我们这次扩建，在未动工前也依据他们省的做法，搞了个交通组织设计，主要是采取半封闭交通来施工。现在，我听了陈副总提出的方式，实际上就是不封闭交通，也就是零封闭，这是个不同于外省做法的大胆设想。总结起来，从最早沈大扩建采取全封闭到沪宁扩建采取半封闭，直到我们今天提出‘零封闭’、‘零分流’概念，这个过程是全国高速公路扩建事业不断进步和创新的过程，是一个进步和突破，很有实际意义。陈总的设想很有道理，应该也可行，我都后悔没有想出这种方式。也许是他分管运营工作多年，比我老道有经验。我赞同陈副总提出的交通管制方式，咱们不妨答应刚才陈副总提出的试验运行几天，看看效果如何，假若不行，问题很大，到时候再改变也不迟。”林炎景感触颇深，谈了自己的看法。
大家听了林总最后的意见，也没有人表示什么，同意陈海科的方式试行3天，看情况再定。
据陈海科的具体思路和办法，又听了林总的分析，秦竹颂处长似乎茅塞顿开，变得对此方式很感兴趣，充满着信心，因此，他带着几位路政人员马不停蹄地按照陈海科所要求的方案调人、调设备，进行周密的筹备和布置，直到大桥施工及交通管制正式开始。
按照预定时间，那天中午12时，高速公路扩建工程第一次实施的“并道行驶，拒绝分流”的交通管制方式开始了。
交警和路政人员及设备分两端值守。秦竹颂处长和易键支队长亲自带队现场督促检查，而陈海科则胸有成竹，没有亲临现场。他到服务区检查商品价格去了，因为，有顾客反映，服务区小超市商品价格比城市里贵很多，所以他去暗访了。
这时候，高速公路上原本双向四车道行驶的车流，开始按照交通标志的提示及交警的指挥，合并到一侧，实行双向单车道行驶。可以看见，车辆的速度慢慢减缓，一部接一部有序地相向而行，驶过短短的3000米距离，没有滞留，更没有堵车，也听不到怨言或者谩骂。
出乎那天会议大多数人的预料，却不出陈海科的预料，该段车辆并道行驶了3天，一切顺利，而通行费则一分没有流失。
没有话说了，秦竹颂和易键在第3天傍晚当即商定，继续执行陈海科的这个方式，直到大桥拓宽施工结束。
陈海科第一个招式取得成功，林炎景很满意，又交代他全线扩建的交通组织就这样实行下去，以“零分流”的原则贯彻到整个扩建工程结束。
近两年来的施工过程，不管是拆除上跨高速公路的汽车天桥、人行天桥以及过水渡槽等建筑物，还是路基加宽、桥梁拼宽，或者说铺筑沥青路面时的种种工序，陈海科与秦竹颂及易键一起，无形中组合成一支强有力的交通“指挥棒”，也有人称他们是“交通指挥三节棍”。他们根据某一个施工项目的需要、交通量的大小，进行现场研究，当场拍板，灵活运用，还创造出改道、变道和U转等几种不同的交通疏导方式，让车辆始终保持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然而，这一切的交通疏导过程，他们没去翻阅那几本厚厚的设计图，连参考都不用了，完全是凭着对沿线交通状况的熟悉而决策。这说起来，确是对原先那些人的一番苦心设计有所不恭，但只能怪设计者当初缺乏实际经验而“纸上谈兵”了。
对此，林炎景在向杨忠鑫谈到“三不误”时，杨忠鑫回应说：“三不误，意想不到地挽回了巨额通行费，这不仅是我们自己不误，更重要的是对社会、对百姓也不误。如果扩建施工只顾自己方便施工，将大量车辆分流到行驶条件差的普通公路上，给社会和百姓将带来莫大影响，也造成对高速公路自身的伤害或者说失信于民。扩建施工过程中采取的‘零分流’是个了不起的创举，将冲击和改变全国高速公路扩建中现有交通组织的习惯模式。我们就需要像老陈、老秦他们几位这样充满智慧的干部，当前这样的干部不是很多，要善于培养锻炼新的一代。”
显然，杨忠鑫过后对“零分流”评价相当高。还说，宋副省长对此也是赞赏有加。事实也证明，时至今日，在全国各省高速公路陆陆续续开始扩建之前，秦竹颂已经多次被外省邀请前去介绍交通管理的经验和做法。
林炎景对扩建工程能够完成到今天这种程度，已经十分满意。至于最后的机电工程，他准备继续采取“集中力量，轮番突击”。而此时陈海科的工作，林炎景已不敢再请他协助管机电工程，因为，受长时间的北方冷空气南下影响，长江流域及南方大部分地区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大规模降雪和冰冻，形成严重的冰雪灾害，造成铁路、公路、电力和通讯等基础设施全面受阻或者中断，祸及几个省，连国务院领导都赶赴现场看望和处理。于此，造就了中国近代以来从未有过的“南方冰雪灾害”这一特殊的气候概念。
南江省地处东部，虽说冬日的沿海一带仅仅寒风瑟瑟，但靠西部山区的隆口市的几个县紧邻冰雪地区，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也已经是天寒地冻，其中一条自东向西的国家高速公路主干线途经这里，通行日渐困难，而且，繁忙的春运快到了。因此，林炎景昨天一大早急派陈海科带着养护处皮琛和已经完成扩建交通疏导任务的路政安全处秦竹颂，还有办公室小兰等，迅速赶往隆口市协助连鹏嵩他们抗灾。
万宏徽根据现状制订出一套扩建工程的机电施工方案，交到了林炎景面前并详细汇报。
林炎景不熟悉机电工程专业技术，但对机电工程内容及工期安排却不会陌生。他就要求万宏徽谈谈这些，他就明白了。
万宏徽提出三个环节同步施工，一是收费所里通讯、收费、监控三大系统设备安装与沿线电缆穿孔布线，二是隧道里照明、指示、消防、通风设施与隧道口配电房设备，三是大型跨路可变情报板与沿线小型立式单侧电子信息板。
“我们准备打破常规，无缝连接，一环紧扣一环，这样，可节省许多工期，争取在年底可供全面放开通车。”万宏徽向林炎景最后汇报说。
“这样紧凑的工序安排，很有价值，也很实际，我完全支持。
你们再去细化，加快实施。”林炎景听了高兴地说。他心中原来的担忧，此刻消除了一大半，同时，又暗暗为有万宏徽等这样得力的干部而自喜。
林炎景此时也在惦念着西部抗灾情况。
隆口市靠西北的几个县，因与“南方冰雪灾害”相邻而被连累，工业、农业及交通、电力、通讯等基础设施同样没有幸免，蒙受巨大损失。
原先，高速公路的线位已经安排在较低的海拔高度，以图尽量减少受冬季严寒影响，但在这一次特殊的冰雪气候里，仍然不能幸免。高速公路两侧已是冰天雪地，山上白雪皑皑，地上冰凌串串，周遭所有的花草树木竹林都被冰雪覆盖甚至压弯折断，路面上结冰如镜，厚厚的一层，滑溜溜的，车辆通行已经严重受阻。车辆行驶速度极慢，像蜗牛爬行，令人提心吊胆，造成堵车现象，大批车辆滞留服务区，一场因冰雪的灾难也在这里发生。
连鹏嵩已经与省里赶来的养护公司华宁、祁驰等在这里苦战多日，连市交通局的蔡方田也赶来协助。
经历过几个月前那场西平市抗洪救灾的华宁，过半年后又转来隆口市抗冰救灾了，这又是他一辈子养路都未曾遇到的自然灾害。
不用说，这时候的抗灾，华宁最急迫的任务是清除路面上的冰层，保障车辆通行。
也许是贴着地温度低的缘故，下雪后在路面上结的冰虽只两三厘米左右，可却是叫作“死里硬”，一镐下去，只挖出一个窟窿，手掌心却震得发麻，要接连挖几下，才能破除一大冰块。南方平时没有准备什么破冰机械，也找不到替代机械，有人想当然地为华宁出主意采用路基施工的平地机来刮，可一方面冰层太薄，刮不动，另一方面，平地机自身在冰面上行驶也不稳，华宁认为不可行，只能用人工破除。
这些天，华宁带着一群养路工人都是这样一镐一镐地破冰，硬破出一条车道供车辆通过，傍晚，为防止深夜里重新结冰，还得往路面上撒盐化雪。
几天来，他们在冰雪天地里以顽强的毅力摧毁和驱赶着坚固的冰面而不断地前进，然而，似乎也是无奈地被长长的车流和短促的汽笛追逐着前行。
连鹏嵩从下雪的第一天就长住在省际收费所。眼见雪下个不停，冰结个没完，平时日均通行万辆交通量的路段，发生阻塞的现象变得一天天严重起来，目前，尽管养护公司全力以赴破冰保通行，终究敌不过恶劣天气，近日已经造成白天勉强通行，夜间不敢放行的局面。
白天勉强通行时，得指挥车辆缓缓行进，不得超车、超速，稍有不慎，就事故频发。夜晚不敢放行时，便剩下大量车辆和乘客滞留沿线几个服务区，造成众多司乘人员的吃饭喝水购物、休闲卫生停车，无奇不有的生活照料得由服务区管着，稍有不顺，必是怨声载道。如此压力，连鹏嵩几日来都得扛着。
由于通讯中断，手机没有信号，陈海科没有通知到连鹏嵩，连鹏嵩也就不知道陈海科的到来。养护公司的华宁也同样不清楚。
陈海科等跟着车流到达已经被冰雪覆盖的路段，穿过纷飞的雪花，远远望去，就看见连鹏嵩与路政和交警人员站在隧道进口，正在疏导着已经被滞留服务区一天一夜的车辆。车辆缓缓行驶在刚清除完冰雪的车道上。一辆接一辆，速度很慢，像蜗牛，像龟爬。车下仅一条两米来宽的车道供行驶，其余两旁路面均是近20厘米高的冰层，车辆犹如在一条冰雪沟渠中行驶，因此，陈海科的车也只好跟在车流后面慢慢地挪动着，无法加速，无法超车。
连鹏嵩穿着一件路政制式的大棉衣，戴着一顶大檐帽，只露出一张脸，任凭风雪侵袭。那张脸，实在是没办法再遮掩了，他要观察冰雪及通车状况，他要听来自路政、收费所的报告，他时而要大声喊叫，时而要与同事交谈，所以，他那张本来已经老旧的脸庞，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长时间地裸露在严寒里。
当陈海科等随车流到达连鹏嵩跟前，下了车踩上满地冰雪时，立即打了个寒噤，身上的余温似乎逐渐消失，手脚开始冰冷并且哆嗦起来。特别是小兰，女孩子年轻，不愿意多穿衣服，这下子可够受了。但是，刚才一路上的冰雪风光已经深深地吸引了她，一下车便又拿起相机对着眼前这一片美丽景色“喀，喀”拍个不停。
见陈海科副总来到面前，连鹏嵩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抽出冰凉的手，与陈海科较温暖的手简单地握了一下，问候一声，马上又将手塞进口袋，然后立即报告这几天堵车及通行情况说：“陈总，这几天冰雪来得太快了，弄得我们措手不及，一天比一天严重，白天通行一部分，晚上封道没有通行，这样，该走的车辆没有走完，几天积累下来的车辆越来越多，通行难度也就越来越大，现在服务区里还滞留了不少车辆。我从小到老几十年来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寒冷天气。现在，这鬼天气还不见得有一点儿回暖迹象，不知道还要冻到什么时候。”连鹏嵩眉毛和鼻尖上还沾着雪花，脸上肌肤有些像市场上那些冻肉颜色，看似发紫发白，不像初来乍到的陈海科，脸色被寒风一掠，红润红润得还很新鲜。
“看来是很严重，得再想想办法，采取措施改变这种状况。”
陈海科心情沉重地看看连鹏嵩，又看看缓慢行进的车流。
说话间，连鹏嵩已经发现省里来的几位衣服单薄，肯定经受不了几个小时的寒冷，于是，马上交代身旁的路政人员回去将没有当班的收费员的棉衣借来，准备给他们添加。他生怕把陈总等冻坏了。
一路上的观察及据连鹏嵩的汇报，陈海科已经发觉到当前车辆滞留的主要原因，一是放行时间太短，二是通行速度太慢。
陈海科对此又有了新想法。
于是，他立即叫秦竹颂、皮琛和覃荣，以及在出发时就邀着一起走的交警易键支队长等，还有连鹏嵩等现场几位路政、交警有关人员，在上下行两座隧道间的空地上，临时围拢在一起进行现场商讨。
陈海科提出“不要封道，大胆放行”的想法。他说：“我有一年的冬季到北方接新兵入伍，部队乘坐的是军用卡车，当时也是冰天雪地，可是，部队没有因此而停滞不前，军车照样行驶在冰雪路上，最终安全抵达目的地，只是车轮都挂上铁链而已。”
在场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有些佩服，想听听陈总的下文。
陈海科继续说：“受这启发，我认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大型货车可以通行，必要时，也要求车轮挂上铁链，这样可利用大货车的重量碾碎冰面，其他类型车辆跟着后面行驶就安全多了。如果保持在一定的交通量，频繁碾压再加上撒盐，路面上也就不容易结冰。”
寒风中，大家说话口舌不是很灵活，但都在跺脚或点头。
“据我看，南方发生冰雪灾害的省份，都是缺乏经验，一下雪就封道，让雪越积越多，路面结冰越来越厚，最后冰冻三尺，积重难返。我们现在要吸取教训，你们看，这样的车流速度，再这样下去，滞留在路上或者服务区的车辆会越来越多，像肚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没有消化容易撑破。不能这样，要尽量放行，而且，昼夜都放行，控制适当的车速，尤其是出省车道，最大限度地把车流送出省去，不能滞留在省内。春运即将来临，我们还是先走好这一步。”陈海科接着说。
说这话，他心里有个小九九，即全省唯一的这段已经并入“南方冰雪灾害”版图的高速公路，只要能天天保持出省车辆不滞留，入省车辆畅通，没有发生严重的堵车现象，那么，这将给全国留下利好影响。
“我赞同陈总这个办法。路政大队要与交警加强沿途值守，估计在这样的路况下通行，要发生重大追尾事故是不太可能，但车辆自身的故障很难说，所以，清障车要在路上准备好。”秦竹颂也当过兵，他马上表示支持说。
“我看应该可行，车辆能够前行，不堵车，司乘人员就不会有意见，也能够理解，问题是，现在已经结冰的路段，清除速度能否跟得上？”易支队长如是说。
“只要我们决定这样的办法通行，除冰的事，根据这几天养护公司他们清除的速度，我看没问题，倒是交警的思想必须得通，因为，这段时间都是交警为主在指挥，夜间封道是交警的主意，他们担心发生事故。再说了，路上和服务区滞留车辆越来越多，司乘人员也多了，服务区承受不了，容易出其他事件，我们也很揪心。”连鹏嵩说。
“是的，我们在夜间不能放车通行，主要是晚上车辆行驶中视线不良，容易发生侧滑。”在旁的市交警大队长说。
“咱们把原来从早晨7点到晚上8点的通行时段，改为早晨5点至晚上11点，通行时间增加5个小时，在这个时段里，大小车辆都可以通行，这样可以大大缓解滞留状况。我们路政与交警在这个时段里共同值班。而深夜里还有6个小时，只让大货车行驶，小车和客车进服务区休息等待。在这个时段里大小车辆不会很多，由路政和交警轮流值班。这样行吗？”秦竹颂提出了具体想法，看了看易支队长，眼神中似乎在等待易支队长的意见。
“只要有24小时值班，我看可以。你的警力够不够？如果不够，可以从其他大队调几个帮你。”易支队长表态后转头对大队长说。
寒风凛冽，雪花飘洒，一群可当场拍板抗灾保畅通措施的人，在四周一片银白的露天会场，顶着严寒商量着下一个重大举措。
连鹏嵩交代借的大衣送来了，省里来的人都急不可待地裹上，身上立即一阵暖和，不再跺脚了。
看来几个人的意见颇有共识，陈海科下决心实施这样的措施，于是接着说：“这样吧，请管理分公司的路政大队和交警大队再组织一下力量，编排好值班人员，从今天开始就按照秦处长刚才说的时间段放行车辆。在我们省要避免堵车现象，这是我们的努力目标。至于清除车道问题，我等会儿继续往前与养护公司华宁董事长会合商讨。”
“行，就这样。易支，我们各负其责。”秦竹颂说。“那好，我来具体安排。”连鹏嵩说。
“老连，好几天了，你要找时间休息。我看你的脸都冻得有些发僵了，你刚才说话时舌头有点儿笨。”陈海科关切地对连鹏嵩说。
“没问题。我这把年纪了，耐寒，放心吧。现在我陪你继续往前，看看华宁他们。”连鹏嵩无所谓地应道。
“那走吧。继续跟着车流往前。”陈海科答应道。
大家重新缩进了开着暖气的车里，边查看路况边寻找华宁他们。
越往交界处，冰越厚，雪越大。高速公路省际收费所处于交界处的山坡上，这里已是一派北国风光，银装素裹，宁静淡雅，唯有收费棚前后两个车道上排起的车辆披着雪花在洁白的大地上缓缓地移动，出省或者入省。
此时，华宁正抱着冰冷的喷水枪，站在洒水车上开启巨大的水柱朝收费棚顶的冰层喷水，因为，到河里抽上来的水温还较高，可以化解屋面上的结冰。
他像一个勇士，不畏寒，不惧冷，不怕苦，那种状态与他那瘦弱的身板相比，反差甚大。
当陈海科在车道上下车走向他时，华宁还专心致志地在喷水，走近时，他才发现陈总到来，赶忙关闸，放下水枪，跳下水车，踩着碎冰块，跑到陈海科面前。
这一切，恰好给小兰送上了最好的素材，拍下了他那全神贯注地在喷水的场面。
“终于找到你了，华宁。我刚才一路上已看到职工们都在奋力清扫冰雪。你们辛苦了。”陈海科一见面高兴地说。
“还可以，不辛苦。现在一路上的结冰基本上清除，晚上撒盐控制结冰程度，清晨一早铲除，至于车道两侧的冰面，希望等待天气好转，自行融化。”华宁呼哧呼哧着寒气报告。
陈海科已经发现华宁冻得发紫而且湿淋淋的双手，赶紧吩咐说：“你赶紧把双手擦干放入口袋保暖，否则，会冻坏的。”
“没问题，我身上暖和得很呢。”华宁无所谓地说着并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小瓶“二锅头”晃了一下，接着还乐滋滋地呷了一口，然后，笑呵呵地递到陈海科面前说，“你也来一口，很管用。”
“哦，你真行呀，上班带酒呀。平时还可以，这时候我可不想抢你的酒喝。”陈海科吃惊地笑着说。不过，心里不禁感慨的是，基层领导为了亲赴第一线抗灾，竟然有像华宁一样随身携带烈酒和刚刚从连鹏嵩棉衣里发现的装有温水的矿泉水瓶等来御寒。在陈海科记忆里，虽然，全省诸多基层领导曾经有过各种杰出的敬业表现，但，像他俩这样的御寒妙招还是第一次看到，着实让他又佩服又心疼。
“怎么样？有什么要求？”华宁问。
“刚才在路上，我与连总等几个人临时碰头一下，决定延长车辆通行时间，尽量不封道，保持出省和入省通道顺畅。这就要求你们要保障路面昼夜没有冰层或者积雪，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陈海科简要地说明及交代任务。
“没问题，有车走，对路面更好，免得结冰。”经验丰富的华宁也明白雪地车行的秘诀。
“那好，这关就请你把住了。老连，你就放心组织通行吧。”
陈海科笑笑地说并转头看连鹏嵩一眼。
当陈海科转过头看连鹏嵩时，他突然发觉老连的脸有点不对劲，口角下垂，皱眉，面部僵硬，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面瘫的症状。
“老连，你不行了，有面瘫的症状，你赶紧去医院。”陈海科急忙说。
“不会吧，我没事的，我不能去。”连鹏嵩说这句话时，已经说得很慢，差点儿连续不上，脸上五官就更不协调了。
“说话都这样了，还没事？叫驾驶员马上送连总回市里医院，要快！”陈海科大声喊道。
“不用，我这是老脸了，可以坚持。这里还有很多事。”连鹏嵩语气不连贯地执拗着说。
“连总，你赶紧去医院，面瘫不是小事。这里的事，我会与他们一起来组织，你放心好了。”秦竹颂在旁帮忙劝说。
“别唆了，是不是要让我们把你‘遣送’回去？快！快！”
陈海科急不可待地催促。
“连总，你去医院要紧，这里我也可以帮忙吧。”一旁的蔡方田也劝他。
眼看自己争不过领导和同事了，又没有镜子对照，他并不清楚自己脸部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让他们那么着急和害怕，无奈，连鹏嵩只好半信半疑地坐上自己的越野车去医院。
后来的几天，陈海科他们留下并住在省际收费所的简易客房，白天和晚上，也学着用矿泉水瓶装温水塞入衣服和被窝里取暖的办法，每天从早到晚在这冰封大地里，与养护、路政、收费及交警等各路人马一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在几十千米的高速公路上清除冰雪，疏通车辆，有序收费。由此，接连几天里完全实现了路上无堵车、服务区无滞留的效果。最后等到天气回暖，冰消雪融，行车恢复正常，他们才准备打道回府。陈海科正好接林炎景电话，要他顺路去参加萝北隧道所在的隆昌等几个项目竣工及县县通高速的仪式。
这时候，南方各省的冰雪灾害也已逐步减弱或者消除。隆口市各县也一样，随着天气转暖，一切逐渐恢复正常。
陈海科到达隆口市后，时刻不忘先到医院看望连鹏嵩，于是，他交代小兰买一篮鲜花，然后，带着省里来的所有人包括华宁、蔡方田他们前往医院。
连鹏嵩住在市立医院神经外科病房。
“老连，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吧！”陈海科一走进301病房，看见连鹏嵩斜靠在病床上，就急切地问。病房里已经放着几篮鲜花，祝愿语都是“早日康复”。
“陈总，怎么样？这几天通畅情况还顺利吧？”连鹏嵩开口就问车辆通行情况。
“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你的病情呢，反倒问我。”陈海科笑笑地说。
“没事，好多了。你看，好好的。”连鹏嵩边说边要下床。陈海科赶忙阻止他下床。看得出来，经过几天来的休息，连鹏嵩身体状况恢复得很不错，起码脸部不像在冰雪堆里那样无血色和僵硬了。
“老连，看来你那温热矿泉水还是抵不过我的二锅头有用。”
华宁一边得意地笑笑说。
“是你厉害，要向老弟学学，可惜我又不会喝酒。”连鹏嵩无奈地说。
“等你出院了，我从初级阶段的啤酒开始教你喝，直到能喝二锅头，你就毕业了，碰到下一次冰雪灾害，你也没有问题了。”
华宁又是一阵玩笑。
“老连，你得再休息一段时间，年纪大了恢复没有那么快，也很难痊愈的。天气已经好转，路上也就正常了，你放心。”陈海科劝导他。
“好呀，谢谢领导的关心，这两天林总也不时打电话来，要我趁这个机会好好检查身体。只是在这里无聊，我又不喜欢互联网什么的，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也不方便，还是早一些出去，在路上跑来跑去心情舒畅。”一辈子在公路上劳碌习惯了的连鹏嵩道出了心里话。
“要不叫小兰给你介绍个漂亮女孩子，用手机发信息与你聊聊天。”陈海科说完，自己也禁不住呵呵一笑。
连鹏嵩听完也哈哈一笑说：“我已经是老头一个了，哪一个女孩子会这么傻与我聊天，连小兰也都懒得给我介绍喽。”
连鹏嵩这一乐，陈海科马上发现他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左上拉扯，偏一边去。喜悦的心情里隐藏着苦楚，虽然，连鹏嵩自己也许不想让人知道这一些，可是，此时他却难以掩饰了。
“连总，你如果需要我就替你找一个。”小兰也笑笑地帮腔。“好了，开个玩笑。还是让连总好好休息，隆昌项目建成通车了，今天我们去参加通车仪式。老连，你一定要把病医治到彻底才能出院噢。”陈海科告辞并嘱咐说。
“是哟，隆昌及其他几个项目建成，市里今天统一起来搞一个仪式。半个月前我还去几个收费所看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最近我就没办法去再检查一下，不过，公司会接管好的。好啦，谢谢大家，你们忙去。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连鹏嵩挥挥手催促着说。
“哦，关于市里监察局追究那个事故责任问题，经彭市长过问，那个姓齐的经办人也收敛些了，对此事不敢再穷追了。”陈海科告诉连鹏嵩说。
“林总给我说了。其实这个人在他们部门也是很少有的，大家对他印象也不好。”连鹏嵩淡淡地说。
市里的通车仪式办得很简单，时间不长，陈海科等参加完仪式后还到了几个新的收费所、路政中队、服务区、养护站及监控中心等看望和慰问职工，下午就启程赶回省里了，因为，林炎景请他参加完仪式后得马上回去，明天可能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