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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了,特别是地处山区的隆口市一带,偏偏又遇上秋雨一场,更是寒意十足。到准备通车路段的各个基层所、队跑了一整天的管理分公司连鹏嵩经理正在家中准备入睡。

连鹏嵩是老公路了,隆口市人,父母亲都是公路养护职工,20世纪80年代随着上一辈的退休,自己在念完公路技工学校后就加入了公路养护队伍。20多年来,从一个普通养路职工,逐步成长为养路站站长、县公路分局局长、市局副局局长,直到隆口市开始通高速公路后,从公路局调到了高速公路管理分公司任经理。拿他自己的话说是,公路养育他,他养护公路,他的一生已经属于公路。因此,年逾50的他,还是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日夜奔波操劳在高速公路上。

连鹏嵩刚躺下,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路政大队长急促的报告声:“连总,接我们中队巡查人员报告,隆大线47K+90处B道刚刚发生货车与客车追尾事故,可能伤亡惨重。我们已经赶往出事地点。”

接完电话,出于职业的特性,他顿时从床上一下子蹦起来,赶紧穿上衣服,拨通驾驶员电话后,顾不得与妻子多说几句话就夺门而出了。路上,按照重大事故报告制度,他首先向分管的省公司陈海科作了汇报,然后,考虑事故可能很严重,也向林炎景作了简单汇报。

高速公路隆大线全长158千米,是早年从汽车专用公路逐步升级改成高速公路的,设计时速仅60千米,纵向坡度及转弯半径设置均用国家老标准,有些路段下坡长度连续十几千米。说实在话,在当前高速公路建设中,与其他那些设计时速80千米、100千米、120千米等现代高标准高速公路相比,显然是一段等级比较低的高速公路,由此,有些驾驶员,往往容易在这一路段疏忽驾驶而出事故。自然,这一路段车辆行驶的安全形势,最令连鹏嵩伤脑筋和揪心。

深更半夜,就这几十千米路程里,已不像往日里仅有的汽车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而是突然增加了救护车、消防车、路政车、交警车甚至殡仪馆的接尸车等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这声音,在沉睡的夜空里混合交响,即使再笨的人也能预料,前方已经发生了一场灾难。连鹏嵩已估计到这起事故的严重性。

从家里出发到47K+90处倒不是很远,出城后应该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到,但是,接近事故现场的几千米路面都已被车辆无序地堵塞,还好,应急车道的空隙让连鹏嵩的车可以艰难地挪动着往前,费了好长时间才到达事故现场。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一辆大货车把一部大客车拦腰撞成一堆废铜烂铁,前后几十米零零乱乱地躺着几具男男女女的尸体,地上发黑的鲜血一摊接一摊,还隐约能闻到腥味,散落的行李遍地都是。扭曲成团的客车上还困住几个四肢动弹不得、满脸是血、无力地残喘着的乘客。另外几个已经严重变形的人,紧闭双眼,耷拉着或者反转着脑袋,挂在坐椅或者车窗上,软软的,没有了生命迹象。整个场面惨不忍睹,恐怖至极。来不得半点迟疑和多想,连鹏嵩未等车停稳,马上推开车门跳下,直奔客车旁。这是他自从到本市高速公路工作后见到的最严重的一起事故。

施救现场就算连鹏嵩职务最高了,所以便承担起临时指挥者的角色。他一边用本来就很清亮的嗓音喊着,一边用手势急促地比画着,指挥路政、消防以及交警人员,甚至亲自动手,不惧烂肉和碎骨,利用各种扩张机具,一点一点地为伤者解除身上的压力,又用各种切割办法,一寸一寸地为伤者扩出脱身空间,成功地将还在呻吟的受困乘客,一个一个地从车上拉出来,抬上等候的救护车,送往医院。此刻是一场生与死的争夺战,也是救生和求生两者为着同一愿望而在努力拼搏的一刻。

经过一阵紧张的施救,还有生命迹象的伤员已经送去医院,没有生命迹象的遇难者被集中抬到路边,一个挨一个地并排放着。连鹏嵩此时心情沉重,默默地走到遇难者前逐一数了数,一共是7个。他招呼参与施救的所有路政、消防、交警及来现场的人员,列队向遇难者三鞠躬,以示哀悼。完了,才帮助抬上殡仪馆的车,目送着这群不幸者的离去。

像这种救活人抬死人的事,对于连鹏嵩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刚才有一位遇难者是位年轻女性,看来是被车甩到路上护栏碰撞后身亡的,脑袋已经扭曲并且开裂,脸部五官无一完整,掀起的腮帮肉,可以见到额骨,黑黑的头发被血水黏成团,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基本上与身体分离,身上衣不遮体,裸露着短裤和胸罩,满身血淋淋的惨不忍睹,谁见了都会毛骨悚然。但是,连鹏嵩不怕,叫来几位路政人员,帮助将这位遇难者拉上裤子,扯好衣服扣子,扶正手和腿,慢慢地将她抬到路边,再找块塑料布给她盖好,送上殡仪馆的车,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里。

施救人员紧张的心情,此时稍微放松,可他们的衣服裤子和手上都沾了伤亡者的鲜血,微风吹起时,不知是从身上还是从手上,总觉得有丝丝血腥味扑鼻而来。连鹏嵩亦不例外,两只手黏糊糊脏兮兮,分不清楚是血水还是汗水,他只是不敢把两只手往裤袋里插就是了,即使接电话时也是叫人帮忙拿着。

被堵的车辆驾驶员看见伤亡人员都已送走,便吵闹着要求现场开放通行,恳求声、责怪声、埋怨声甚至谩骂声不绝于耳。这也难怪,从发生事故起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这些司乘人员的忍耐程度已经面临极限,而这还仅仅是小事,更大的事则是路上堵车非常容易造成后面不断来车的追尾,极可能发生另一起与此关联的事故。但是,现场也是无奈的,即使伤亡人员拉走,剩下的破损客车和货车,还有货车上倾倒下的一大堆水泥等也还未清除,并不具备开放通行的条件,一旦放行车辆,可能再次发生事故。

连鹏嵩明白,这是件两难的事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怎么办?于是,他与现场有关人员商议后,决定清除出一个车道,先逐步放行被堵的车辆,缓解现场压力及尽快解除追尾隐患。这是连鹏嵩作为现场指挥者只能做出的两者兼顾决策。

路政清障人员根据连鹏嵩的指挥,将障碍物推挤到路的一边,清理出一个车道。连鹏嵩检查完后,在征得交警意见并由其指挥下,开始放行车辆了。

一部接一部,车辆继续沿着道路下坡。呼啸而过的车辆,把大家的心绷得很紧,尤其连鹏嵩更是说不出的揪心,生怕有不测风云。

林炎景接到连鹏嵩紧急报告后,即向杨忠鑫汇报,同时也向分管安全工作的宋副省长报告,几位领导在电话里商定,由杨忠鑫带队,连夜赶往事故地点。当然,林炎景和陈海科少不了在其中。因为,这次事故伤亡较多,省有关部门应该查看现场,指导救援。不过,省城到隆口市相距甚远,即使全程走高速公路,到达事故现场时,肯定天已大亮了。于是,途中林炎景只好不断用手机与连鹏嵩保持着联系,了解现场人员伤亡及施救情况。

隆口市彭昶彰市长比较迟得到市政府值班室的报告,那时已是下半夜了,但一听说出事现场还在施救清理,没有通车,再加上得知杨忠鑫已经出发赶往现场,他哪忍得住,于是马上叫秘书备车。

在全省所有市长当中,彭昶彰最在意平时交通顺畅问题。就说几年前,由于市里的马乡路段所在地的征地拆迁问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个别人就煽动部分老人、妇女占领已经通车的高速公路,堵住正常行驶的车辆,导致双向两边车道的车辆越堵越多,达到数千米之长,一时间,成了一个老百姓擅自中断交通的突发事件。那时,连鹏嵩最早赶到现场并好说歹说,想动员群众离开,最终都没有效果。

得知情况的彭市长,马上暂停正在主持的专题会,带着市政府办公室几个人赶到马乡的高速公路上。下了车,立即走到群众中去进行说服动员工作。

电视里常看到的彭市长出现在眼前,群众的情绪一下子似乎缓和了许多。

彭市长说:“各位乡亲们,我是彭昶彰市长,有什么诉求,我来给你们解决,不要中断高速公路通行,行不行?这样大家都很危险。我们一起撤到路边来,听听你们的要求。”说着,将靠身边最近的两个老人半挽半扶地向路边走去。

“市长,我们被高速公路征用的土地款还没有拿到。”群众七嘴八舌地喊着,情绪有些激动。

“这不是问题,高速公路是政府出资建设的,不会欠大家,我想,肯定是哪个中间环节没有做好。这件事由我负责,请你们相信我,等会儿我马上交代,保证明天就把钱送到你们手上,好不好?”彭市长向群众打保票。

群众没想到市长这么干脆,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不一会儿,有个老人家带头说:“既然市长这么利索地答应解决,我们就不要再闹了,离开高速公路吧,不然,过路的人也会骂我们。

走吧,走吧。”说着,就拉起坐在路面上的一位老妇,可能是他的老伴,一同慢慢地往护栏外走去。

一些人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来向路外去,可还是有几个年轻些的人不肯离开,直嚷着要政府马上兑现给钱。

彭昶彰苦口婆心地劝说,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最终似乎作用不大,其中一个人干脆躺在地上耍赖了。

面对高速公路上越堵越多的车辆及极其可能发生的事故,无奈及盛怒之下,彭昶彰大吼一声:“给我拉走。”

当即,随市长一起赶到现场的办公室、乡里干部以及高速公路路政、交警等,一拥而上将那个人连拉带抬,将他驱离到护栏外。其他几个人看到市长发火了,自知没理,只好跟着撤出高速公路。

见高速公路上确实没有群众了,彭昶彰责令交警立即引导车辆,恢复高速公路通行。

一场群众阻断高速公路交通的事件就此平息。一直在场的连鹏嵩深深佩服市长有胆有识的果断一举,而后他又将情况向省公司报告,当杨忠鑫和林炎景得到消息后,特意打电话给彭昶彰市长,表示敬意和感谢。此事,不仅在隆口市,也在全省交通及高速公路系统上上下下迅速传为佳话。

以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这阵子的彭昶彰正赶往事故现场。看到被堵的车辆正在慢慢通行,他的心情略微轻松些,因为,毕竟车辆在通。可是,没一会儿,又停止,车流中有人拼命按喇叭也无济于事。彭昶彰也只能干着急。他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还离现场多远。

原来,是因为连鹏嵩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当现场清理出一个车道让滞留的车辆通行时,又一部大货车没有控制住车速,把停在安全布控区内的一部备用救护车撞翻,导致驾驶员及一名护士身亡,货车驾驶员受伤,由此,再次酿成一起重大伤亡事故而导致交通又一次中断。

瞬间就发生在眼前的事故,连鹏嵩顾不得多想,立即冲上前去,指挥在场的各方力量迅速展开施救。自然,现场强大的施救力量,很快将两位遇难者救出,不幸的是两位本来是到这里为别人救死扶伤的,这下子,自己倒成为罹难者被抬上殡仪馆的车而离开。这种始料不及的悲剧,作为目击者外加现场负责人,连鹏嵩痛心不已,久久难以平静。

等到整个现场清理结束,重新开放交通,直到滞留车辆全部离去而恢复正常通行,已是次日凌晨。此间,杨忠鑫、林炎景带着的一帮人及彭市长等均先后到达现场,他们察看了事故现场及慰问了参与施救的各部门人员后,便转去医院看望、慰问受伤的乘客。

下午,杨忠鑫和彭市长共同主持了一个事故协调会,对善后处理的各项工作作了布置。

一是按照事故属地化管理的原则,彭市长自己领回了善后处理的一切工作,这也是一项极其难以应对的工作,因为面对死难者的家属及伤员的医治,需要投入大量的医疗力量,调集众多安抚人员甚至垫付巨额药费及赔偿金等,而且一旦工作不慎,还容易发生吵闹等群体事件。彭市长已经预料到这些可能,没办法,他自然明白,这就是政府的职能,不可能推给杨厅长,只能交给民政、卫生等部门担当下来。

二是这起事故第一次死亡7人,第二次2人,共死亡9人,按照惯例,交通事故死亡5人以上10人以下时,应由市安全生产委员会牵头,组建有市纪检监察、交通、公安等有关部门参与的事故调查组。

组成这个调查组的目的是除了交警对事故进行一般性处理外,还依据“人、车、路”这一调查的固定模式,更详细地从驾驶员资格、车辆性能、道路环境以及管理措施等诸多方面进行彻查。这是重特大事故发生后,政府规定或者社会约定的对事故三不放过的原则。

往往在这样的彻查背景下,有些驾驶员被判重刑,企业管理人员被重罚,行政管理人员被处分。作为“路”的所有者和管理者,无疑,多年来始终是被告之一,同样要经受这种并不情愿的冲击和拷问,有时“罪有应得”,有时也要蒙受“不白之冤”。

对于这起事故的高速公路管理者连鹏嵩来说,面对即将展开的调查,不知是福还是祸,他心里不会在意,只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应有责任。

林炎景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老连,我们路上你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吧?”

连鹏嵩不假思索地应道:“没问题,路面平整,设施良好,标志齐全,抢救及时,这是老套套了,我们的路况平时就保持着优良的状态。我心中有数,请局长放心。”虽然一整夜都没合眼,眼睛红红的,但是,他还没显得疲惫。他们对路上的注意事项关注点一致,因此,林炎景放心地点点头。林炎景与连鹏嵩都是老公路了,早年,他们一个是隆口市公路局局长,一个是他领导下的县分局长,彼此了解,所以,连鹏嵩还是改不了口,叫林炎景“局长”。最终,两人都先后进入高速公路系统工作。

傍晚,会议结束。杨忠鑫第二天要去萝北隧道看看,于是,当晚就在隆口市里住下了。

吃过晚饭,当夜幕降临后,连鹏嵩陪着杨忠鑫、陈海科在沿河路散步,林炎景连市政府的饭都没吃,赶紧回家陪老母亲去了。

走在沿河路上,那龙津河水、岸边的挺秀塔、登高山、莲花山,还有中山公园、溪南桥头那棵大榕树、街心花园等,连这里特别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夜色,杨忠鑫都感到新奇,毕竟山区的小城市与他地处海边的青甸市大为不同。

途中,杨忠鑫接到林炎景一个电话,说是得到西平市检察院通报,原建设处的夏北湖,出走一段时间后,今天下午直接到市检察院自首了。

对此,杨忠鑫也跟林炎景一样,心中一个石头落地,否则,总觉得有件事挂着。

萝北隧道早已贯通,连沥青混凝土路面也铺筑完成,现阶段主要在安装机电设备。因此,作为负责全省高速公路机电工程的省监控中心主任万宏徽,在接到林炎景电话后,特意连夜赶到工地等候。万宏徽是从部队转业的一个技术干部,40岁出头,服从命令、雷厉风行、能吃苦是他的风格。

“宏徽,你什么时候来的?”杨忠鑫看到万宏徽就问。

“今天早上。听说厅长要来检查,特意赶来向你汇报的。”万宏徽笑笑地应道。

“哦,那太辛苦你了。”杨忠鑫说。

隧道里,工程人员正在安装灯具、排风机、监控探头及各种LED灯光指示牌等。

“宏徽,现在的照明灯具耐久性怎样?”杨忠鑫问道。

“现在都不错,一盏灯可用1000个小时左右。我们安装了两排,又作了备份,可保证隧道照明不中断。”万宏徽介绍。

“这样好,安全行车更有保证。”杨忠鑫满意地说。

“我们在每一个隧道入口前均有明显标志,提醒司机进入隧道时必须开车灯,这样做的目的是安全提示,也可以减少我们担责任的风险,现在责任追究太可怕了。”陈海科在旁说。

“只要尽责了,也别怕什么。”杨忠鑫应了一句。他理解下属的担忧,在他的从政生涯中,从不无端地追究和随意地处理过一个干部。

接着,万宏徽简单地汇报了工程进展及几项机电设备和技术在国内的领先状态。

杨忠鑫听后高兴地说:“我们要的就是领先水平,高速公路的桥梁隧道,往往不太容易被体验到科技先进,而机电监控等就很容易被觉察,比如自动化程度高低就可表现在收费的快捷、路上信息的准确、全方位的监控上,这都能体现高速公路管理的现代化,你们一定要搞好。”说完,张开五指往内一摆。

“没问题,厅长放心。”万宏徽应道。

“方田,你们考虑什么时候通车?”杨忠鑫问陪同来的市交通局局长蔡方田。

“杨厅长,林总,这个项目就剩下交通工程设施安装了,工程量不大。省里要求我们年底通车吧。我们市里已经安排了,不用再干100天,有几十天就可以通车了,提前!”蔡方田肯定地应道。

“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我看,咱们再看看路基就回去吧。”杨忠鑫建议。

“好吧,看看其他项目。”林炎景应道。

“哎,那次隧道塌方时被困的几位工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杨忠鑫想起了那件事。

“救出来后,都好好的,一直施工到隧道工程结束,才随他们的项目部又转到广西去了。”蔡方田应道。

“那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及时施救。今后隧道施工还得注意。”杨忠鑫感叹地说。

接着,他们重点检查了大桥和几处高填方路基。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杨忠鑫和林炎景、陈海科等就返回省里了。没有开会,也没有留下什么指示。说实在话,在杨忠鑫心里,隆口市的高速公路建设不管是进度、质量还是投资,在全省都走在前列,平时就不需要什么费力督促,何况年末,尽可放心就是了。

第三天上午,市里事故调查组来了两个人,要找连鹏嵩谈话,说是了解情况。

会议室里,连鹏嵩见到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年轻人,听说是部队刚转业的营级干部,连鹏嵩不认识他。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是与连鹏嵩同一个建溪县不同一个乡的人,只是不在一个年龄辈,小十几岁,连鹏嵩也没见过他,但早有所闻,是从乡镇纪检员挂职到市监察局执法科的副主任科员,叫齐芷茫。

齐芷茫被人所闻,也不仅仅是连鹏嵩,在市里,在齐芷茫工作过的乡里,好多人都会时不时地议论他,说他这个人干纪检会工作,喜欢挖事,说话很鸟,态度不好,总之,没有什么好评。

齐芷茫确实如人所言,出身乡村,今年40有余,20年前好不容易考上隆口师范学院念化学专业,学习很努力,在学校也入了党,毕业后回到乡中学教了几年书。但他不喜欢教书,觉得学校没有出路,不能出人头地。而且他其貌不扬,矮个子,甚至尖嘴猴腮,平时的脸相就带有几分阴冷,站在讲台上,讨不来学生喜欢的目光,因此,他一心想办法托关系走后门要离开学校。在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得到县里一位任局长的亲戚帮助,调到乡里,当上一名纪检员。

虽然齐芷茫当一名普通的纪检员,但在拥有数万人的一个乡里,也挺威风的,所以,他有时表现得神气活现的。遇到办理案子,他无所顾忌,常用他学化学建立的从分子、原子、电子到微子的思维方式,一个劲地深挖,总想办出个成绩来。所以,他的行为,在乡里不胫而走,乡里干部都讨厌他。到市监察局挂职后,他更想干出一两件大案子来表现自己,因为,他还有个念头,就是想正式从乡里调到市监察局工作。由此,他的不佳名声也悄悄地在隆口市传开。

今天到高速公路管理分公司调查事故,是他挂职到市里后接手的第二件案子。

“你就是连经理?”齐芷茫不冷不热地开口问道。另一位来的人作记录。

“是啊!”连鹏嵩反倒热情地笑笑应道,一边靠着沙发,一边习惯性地把腿夹起来。

“我们是纪检委的。今天想找你落实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同时,请你把腿放好。”齐芷茫说明来意,一脸严肃地盯着连鹏嵩的腿提要求。

“对不起,习惯了。”面对小他十几岁的人,连鹏嵩只好端坐着应道,毕竟他们是来客,更何况是市委的部门。

“你对前几天这起交通事故怎么看?”齐芷茫问。

“我认为,这起事故完全是大货车驾驶员违反操作规程,如超载、下长坡不挂低速档等,失控后撞击客车酿成事故,责任完全在大货车,客车应该没有责任。”连鹏嵩很自然地回答。

“你们作为高速公路管理者就没责任?”齐芷茫追问。

“我们高速公路管理就是按照国家规范要求,保持路况良好,设施完好,处置及时,我们还能有什么责任?”连鹏嵩对这种有罪推定很是反感,但还是强忍着应道。

“没那么简单吧?比如说,当初你们把高速公路修平些,宽些,不要下那么长的坡,不就好多了吗?说明还有努力提高的空间嘛。”齐芷茫轻松地谈论他对建设高速公路的看法,似乎想表示他也懂得一点公路知识。

“哪有可能?别说10年前,就是现在来修建我们山区这种高速公路,也不可能像你所说的平些,宽些,不要下那么长的坡。

首先,这一段地形就不允许,高山深谷,海拔高差大,控制点不变,把它全部铲平或者打一座100千米的隧道?再说了,当初1千米的投资就几千万,如果要平、要宽、不要下坡,那得多少造价才行?世界上再发达、再有钱的国家,也没有如此修建高速公路。”连鹏嵩面对这种无知,有些激动和无奈。

“好了,好了,你们一开口就说技术,我不懂,不跟你说了。

现在,我问你,第一起事故后,还没有通车条件,你为什么要放行车辆?”齐芷茫说不过对方了,就质问连鹏嵩这件事。

“那是因为,第一起事故发生到伤亡人员抢救结束,已经好长时间,被堵的车辆很多,司乘人员有些情绪,同时,主线上停车也是最容易发生追尾的时候,所以为了这两者的原因,才临时决定放行被堵在路上的车辆。”连鹏嵩解释道。

“那后果呢?如果你不放行,第二起事故就不会发生,也就不会多死两个人。”齐芷茫用阴阴的眼光盯着连鹏嵩说。

听到齐芷茫这么说,连鹏嵩心灵似乎挨了重重一拳,涨红着脸说:“对于第二起事故,我也感到内心痛苦。只是……”

“只是什么?你的责任可大了。”齐芷茫不等连鹏嵩说下去,就断然说。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连鹏嵩忍着性子问。

“那还要我怎么说?我们说话就是这样,说出的话哪能够让你们觉得好听,听得很舒服呢?”齐芷茫盯着连鹏嵩冷冷地说道。

是呀,自从他干上这行,他就自以为是,总觉得很多人怕他,说话难听点更能办成事。

“如果当时司乘人员情绪激动而造成场面混乱,如果继续堵下去而发生追尾,那责任是谁的?”连鹏嵩反驳说。

“情绪激动不会死人嘛,堵车追尾也没发生嘛。话说回来,即使这些情况发生,责任还是你的,因为,现场你的职务最高。”齐芷茫满口主观臆想的话在追问。

面对齐芷茫如此不讲事实,而以想当然的猜测来追查他,连鹏嵩气得站立起来说:“你们如果这样来调查并且下结论,那就随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声音很大,整个走廊都可以听见。

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连鹏嵩明白,这是齐芷茫的德性,不怕他,反正自己在公路上工作几十年,兢兢业业,规规矩矩,没什么其他问题可以被他抓把柄。

齐芷茫见状也无可奈何,今天仅仅是来调查的,也不可能有强制手段,只好尴尬地收起记录簿,对一起来的同事说声:“连鹏嵩态度不好,回去汇报。”而后,就走了。

次日上午,办公室秘书给连鹏嵩转达说,市监察局打电话来请他去一趟,有事情。连鹏嵩明白,这是齐芷茫在耍手段,耍威权,不过,他不怕,去就去,不像有个别干部身上不干净,一听说到纪检委,腿都发软。

确实,这是齐芷茫阴险的一招,一方面想震慑连鹏嵩,另一方面也报复一下昨天给他的难堪。

到了监察局,果真还是齐芷茫那两人与他见面。

“昨天,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没谈完,你就走了。今天请你进来,想再问问你几个问题,要你如实配合。”齐芷茫首先开口说,语气颇为强硬。

“可以呀。”连鹏嵩应道。面对这样的人,他眼光里有些厌烦。

“我们查过,路面上有些震荡线破损,你们没有及时修复,导致这部事故车没有得到应有的提醒。还有,这部货车进入高速公路时,把车牌遮挡住,你们的收费员不在岗,没有发现更没有阻止,如果,你们有人发现或者阻止了,这部车就不会进入高速公路,也就不会撞击客车造成伤亡。”齐芷茫还是用主观臆测方式推断事故发生的前因后果。

“路面上震荡线破损只是极少量,不至于未能起到提醒司机的关键作用。一天近两万部车辆都安全过去了,都提醒了吗?未必。就他那部货车没提醒到,也未必。再说,我们养护有指标,那点破损量,并不影响我们常年98%的完好率,也就是在允许范围内。”连鹏嵩努力地在辩解。

“你看,又说技术指标了,我听不懂。”齐芷茫又不耐烦听了。他最喜欢听到对方承认他所指责的话。

“好,我强调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高速公路上除非桥梁和路基塌陷,造成车辆坠落事故,毫无疑问,这都是我们的责任,除此之外,什么路面不平整,有一个小小的坑,摩擦系数不足,标志不全,护栏不够等等,都不是与事故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你们不能这样无端地追究,会挫伤职工积极性。”连鹏嵩还是坚持这样的观点,企图说服面前这个人。

可是,齐芷茫哪听得进去,一是不想听,二是听不懂。“嘿,还有第二个问题呢?”齐芷茫不耐烦地问。

“首先,驾驶员是成年人,是行为主体,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现在都实行入口自动发卡,无人值守,已经没有人工控制进出车辆。再说,收费员仅是企业合同工,不是公务员或者执法人员,对车辆没有允许或不允许其进入公共道路的权力。所以,我们收费员不在岗位是正常的,这个事故怎么能怪到收费员呢?”连鹏嵩坚持自己的看法,据理力争。

“这么说,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齐芷茫在严厉的语气里还带点凶巴巴的样子问。

“你凶什么?难道是审问罪犯?”连鹏嵩对于齐芷茫的问话方式很反感,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哪有凶?我只是说话大声点。”齐芷茫辩解。“那你大声做什么?”连鹏嵩也不放过他。

“好啦,好啦,不给你说其他的。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是在那长下坡路段,你们为什么不像人家一样设置避险车道?如果你们当初设立了,今天这个事故就可以避免或者不会死那么多人。”齐芷茫无言以对,只好又转个话题问。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个问题,是连鹏嵩没有预料到的。

“你怎么能用‘如果’这样想当然的假设作为前提,来推论事隔几年后的现在结果呢?没道理吧。”连鹏嵩不管齐芷茫接不接受而反驳说。

“当然是这样,如果这部货车失控后,冲进避险车道,就不会撞客车了。”齐芷茫坚持用假设来推断,以此想追究连鹏嵩的失职。

连鹏嵩虽不是高工什么的,但在公路上特别是近几年在高速公路上管理,学了很多知识,也从实践中总结和掌握了不少学问。

对于避险车道一事,连鹏嵩曾经随省里刘选通副总到外地考察过。他知道,当前国家没有颁布这种设施的设计标准和养护、管理等规范,原因是,这一设施有利有弊,可以救人也可以致死人,技术界长期存在着争议。

“该路段没有设置避险车道,我们已经改称‘紧急停车处’,一是国家至今没有这方面的正式技术标准可用,二是该地段属于古滑坡地质,不能扰动。”连鹏嵩解释道。

“什么老动?”齐芷茫不解地问。他没有这方面知识,听不懂。

“干扰的扰。”连鹏嵩应道。

“哦,国家没有标准你们就不设?另外,古滑坡有什么依据?你们拿出依据来。”齐芷茫逼问。

连鹏嵩意识到齐芷茫就是这么个德性,既自己不讲道理,又不听别人道理。

“那外省为什么可以设?我们就不行?”齐芷茫又追问。

“据我所知,全国就一个省设置,但他们也是科研项目。该项目投入使用后,有些车辆冲入时,确实起了避险作用,可是,也有些车辆冲入时车毁人亡。因此,不能断定这个避险车道就是成功的设施。因为,曾经在避险车道里发生伤亡事故后,车主将高速公路公司告上法院,理由就是把人的生命财产拿来做实验,而且没有经过国家认可,对社会公示避险。由此,高速公路管理公司输了官司,作了赔偿。最后,出于无奈,他们只好将‘避险车道’这一名称改为‘紧急停车处’。”连鹏嵩继续解释说。

“那也不能人家输了官司,你们就不做了。”另一个记录人插话。

“明明知道国家没有统一标准,争议不断,我们还自以为是地盲目做,这怎么行呢?要知道,交通设施必须由国家统一标准,而不是各地可以自行一套。”连鹏嵩应道。面对这般无知,他显得无奈。

“那这么多年来,你们为什么都无动于衷,不采取其他措施来避险?”齐芷茫又问。

“怎么没有?几年来我们设立了汽车加水区、改造中间隔离带、增加标志标线,还把路政施救力量前移至最近处,这不就是我们的措施?”连鹏嵩强调说。

“又说你们的什么专业术语,我不懂,就说你没有设立避险车道后,有什么行政作为?”齐芷茫也强调道。他那种选择性观点,确实很难满足他的愿望。

“我曾经向省里反映过,还给领导写过信,谈避险车道问题,也在市里的安全生产会议上汇报过,提请研究,这些应该说明我们重视吧?”连鹏嵩也确实忍着性子继续解释和回答齐芷茫的问话。

连鹏嵩早料到,齐这个人办案从来就是预设立场,先入为主来询问或者审问对方,凡与其立场和愿望相悖的话,他听不进去,甚至拒听。但是,连鹏嵩明白,必须守住高速公路的基本立场,不能让齐芷茫随心所欲地往高速公路上摊责任。他就一个观点,即所有车辆按规章制度正常使用高速公路,不超载、不超速,绝不会出事故,反之,超载、超速等非正常使用高速公路就容易导致事故发生,这就是非正常使用高速公路的后果,而这一后果与路没关系,路不应承担任何责任。

已经中午时分了,齐芷茫以谈话还没结束为由,不让连鹏嵩回去,而且还假惺惺地陪着吃饭。饭后,又不让午休,整个下午东拉西扯地问到傍晚,各拿出一份谈话笔录及“连鹏嵩同志错误事实见面材料”叫连鹏嵩签字。

对于这份材料,连鹏嵩深感意外。自己工作几十年了,从没有被组织上定论什么“错误事实”,可今天为这事被摊上,何况,材料上揪住“未设避险车道”问题不放,又指出他“未采取其他措施”等,这是齐芷茫不顾事实的做法。连鹏嵩气愤不已,不准备签字。

齐芷茫见状假惺惺地劝说:“这又没什么,我们的手续是这样,又不会处理你。”

连鹏嵩无奈,最后,只能在材料上重新申诉几点看法并签字,才得以回家。

回到家的连鹏嵩,对在监察局待一天的境遇实在感到懊恼,就那么几件事,怎么说明和解释,齐芷茫就是听不进去,还把他整整折腾一天时间。他心中的怨气和委屈无处发泄。当然,连鹏嵩不能说是齐芷茫对他有成见或者冤仇,只是讨厌齐芷茫自恃在监察部门、放任权力的傲慢和好大喜功、无视客观事实存在的办事作风。

吃过晚饭,他马上给林炎景挂电话,但没人接。

交通厅会议室里,杨忠鑫正在临时召开一个处级以上干部会议,会议内容是转达奎丰市纪委关于交通局局长丁宽凡出事的通报,这对于全省交通系统来说是个影响极大的事件,所以,必须连夜向厅和高速公路指挥部机关处室主要干部传达。

自从魏达被纪委叫去一个多月没出来,接着何静又被叫去一天,丁宽凡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自己的事情已经被掌握,这是肯定的了。现在怎么办?他心中感到大厦将倾,无地自容。他倒不是为拿了魏达那么多钱而感到惭愧,而是,事情即将败露,没脸见人。因为,一个原来在市里呼风唤雨、风光派头的局长,居然是一个既有权钱交易又有权色交易的腐败分子,让全市人知道后,成为街头巷尾男女老少的话题,这将在世上如何面对?让妻子儿女知道了,自己在他们面前难做人,也让他们在社会上难做人。想到这里,丁宽凡真有些悔恨交加。几年前真不该迈出这一步,如果当初不迈出这一步,工作几十年下来,一家人有房子、有工作,不缺吃不缺穿,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真是幸福安康。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魏达把他招了,何静也交代了,丁宽凡明白即将到来的那一刻是什么境况。

整整一个晚上,丁宽凡彻夜无眠。

早晨起床后,他怕今天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心里空荡荡的。他喝了一碗妻子备好的牛奶,咬了几口蛋糕,吃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很可能身陷囹圄,再不能与妻子朝夕相处,他很伤心、很内疚,想流泪。因为,面前的妻子出身农村,是他在回乡时谈的,至今,两人结婚快30年了,一起走了半辈子,自己在外头拈花惹草养女人,可此时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如初地相夫教子,想来,实在对不起她。

到了单位,他试着看看大厅有没有陌生人在等他,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看有没有人在等他,还是没有。心虚的他,此刻似乎松了口气,在办公桌前坐下,翻看昨日还没有看完的文件,心不在焉地游览和批阅着。

“丁零零。”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丁宽凡如惊弓之鸟,吓了一大跳。

显示的电话号码不是市里的,而是局办公室秘书的电话,丁宽凡这才斗胆拿起话筒。

“喂,我是丁宽凡。”丁宽凡提起精神说道。

“局长,有人告诉我,那个社会上很出名的宫伟和杜泯昨天都被纪检委叫去了,一天都没出来。昨天下午也听说吴桐总经理也被叫去,不过,到晚上就出来了,好像没事。”秘书还天真地向他报告这些。

“哦,知道了。”丁宽凡的手颤抖着将话筒放回,两条眼缝此时睁大,眼睛发直。

丁宽凡明白,他的政治生命大限逐渐靠近,不知什么时候,纪检部门的来人会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只能束手就擒,别无选择。他也多少听说过,到了纪检委里被“双规”的滋味有多难受,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一旦被判刑,起码得十几年,也就是说,自己下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度过,那种失去自由的时光,会让他痛不欲生,而且,还得退赔。其实,他从魏达那里得到的钱一部分给何静用掉了,用在家里的也买了房子,大部分入股矿山的至今没有什么分红,要退几百万的钱,到哪儿去找?真的要退只能变卖家产,也值不了几百万呀。

丁宽凡坐在办公桌前,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些后果。他怕了,极其害怕,怕得两条腿一直在哆嗦,两只手像犯了帕金森病一样发抖,心神不定,眼光呆滞。还好,他进办公室时就把门关了,走廊上来来去去的干部看不见他这种窘样。

这时候,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有些人为了躲避审查,以吃安眠药、割腕、上吊或者跳楼等,先了结自己的做法。这样做似乎被社会议论一阵子,就没有什么了,没有追究,没有定性,不了了之,毁了自己,保了全家。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一个寒噤。死,太可怕了,离退休还有3年,后面的美好日子还没有享受,孩子还未成家,舍不得就此了结自己。他这时还真没那勇气,他还寄希望于不会被抓,也许真的不会呢?

上午没事,丁宽凡还回家吃了午饭,下午4时左右,正当他又在心神不定、思绪万千的时候,有人敲门并且马上推门进来,两个人都是纪委的科长,丁宽凡都认识。

“丁宽凡,你被双规了,现在你跟我们去趟纪委。”来人告诉丁宽凡并向他出示了盖有纪委公章的双规通知书。

早已发抖的丁宽凡已经站不起来了。纪委两个同志只好一边一个地架住他。他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说,被架着离开交通局,塞进纪委的车子,走了。

丁宽凡被带到市里一个单位的招待所,这里是专案组特意借来办案用的。与这个案子有关而被审查的魏达、宫伟、杜泯等都被滞留在这里的不同房间内。不过,谁也不知道谁在这里,他们被专案组严格隔离。

丁宽凡似乎一路上神志不清,哆嗦没停,发抖没止,可能真给吓破胆了,精神开始崩溃。到了招待所还是那样,专案组只能让他休息,想等到晚上他的情绪稍微稳定后,再开始问话。

晚饭,丁宽凡吃不下。迷茫中,他环顾房间四周,知道这是楼上的一个房间,房间里一张床,一张桌,两张椅子,其他就再也没什么了。门口有人值班,窗户虚掩着,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纪委“双规”人的地方,大凡进得来的人,几乎都出不去,即使出去也是改去监狱。

他越想越怕,越怕越糊涂,他不想被审问,他害怕即将到来的整个过程,想尽快逃脱的念头骤然闪出,即想一死了之。于是,他绝望地看看房间四周,找不到什么办法,上吊、触电、割腕、服毒均无条件。这时,他注意到了窗口,那是个出口,窗户虚掩着,他想从那儿跳出去。

脑子里一片糊涂或者空白的瞬间,丁宽凡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几步冲到窗口,猛地推开窗扇,身子向外面的黑暗扑去。等到门口值班人员发现时,丁宽凡已经不见了,只听到窗外闷闷的一声响。

其实这才3层楼高,当值班人员快步奔到楼下时,发现丁宽凡头朝地直接摔在水沟里,整个身子塞在沟中,这是他致命的主要原因,把他扶起来时,脑袋破裂,满脸是血,已是奄奄一息。

叫一部车立即送到医院,医院当即宣告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奎丰市纪委没有特别将丁宽凡自杀过程转告省交通厅,通报的简单内容是这样写的:初步调查,丁宽凡在任市土地局副局长、交通局副局长及局长期间,存在着严重受贿行为,并且生活腐化。在组织上准备调查他的违纪事实时,本应配合调查、主动检讨,但他却以自杀身亡来拒绝调查,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这是一个党的干部不应有的态度,希望各级干部引以为戒,严格自律,做个遵章守纪的好干部。

杨忠鑫照样传达给在座的每一位与会者。

会后,林炎景一看手机,发现连鹏嵩打了电话,他赶忙给连鹏嵩回电话。电话中连鹏嵩向林炎景报告了一整天被监察局找去谈话的情况和内容,还有准备通车路段的筹备事宜,林炎景也顺便将刚才没接电话的原因及奎丰市交通局局长丁宽凡自杀身亡的事,告诉了连鹏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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