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龙婆婆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手掌心那块玲珑剔透的翠玉,玉上特异的花纹像是自然生成,无半点精工雕琢的痕迹。亓官元朗听到一阵怪异声也来不及去看孩子,朝龙婆婆不解的望去。
“怎么了?”亓官元朗像是猜到什么似的,又不敢随便确定。于是鼓足镇定的勇气走向龙婆婆侧躺着地床榻旁。
龙婆婆无奈摆头,双目微闭,一只手紧捏着腰间的翠玉,嘴角稍显抽搐:“老爷……罢了,稍后再告诉你。夫人的遗体怎么处理?”
“今天夜色已晚,明日清晨我派些下人去买座灵柩。夫人可怜,我守三天灵夜,以示哀悼。”亓官元朗半蹲下身体,双手握着榻上早已冰冷的纤纤玉手,两只因悲伤极致斥满血丝的眼瞳,彷如无间地狱蹦出的恶魔,既留恋人间又愿与其共赴黄泉,生情两厢望。
龙婆婆低下头看着手中已从青玉变成赤红的玉,眼神中既焦躁不安,又邪恶狰狞。与其说元朗被恶鬼缠身,那么此时的龙婆婆恐怕更像是天地自然生成的鬼差。
在宗教中,地狱冥界总会和邪恶罪孽等等一系列不好的事情有关联,只要和黑暗扯上关系的一定没有好下场。龙婆婆心知肚明,这孩子一出生她佩戴了五十年的青玉瞬间起了变化。如果这不是异象环生,难不成是天煞灾星?她其实并不信命,自从五十年前她学咒以来,她就从不信。哪怕违背她的师傅,也要与天斗。
“亓官老爷,孩子可好?”龙婆婆缓过神后依然担心刚出生的孩子是否照顾的好。可终究还是信不过谁,自己扶着床沿的木桩艰难起身,踉跄着走向浴盆。
“刚刚听到你一声惊讶,也来不及看,我扶你吧!”亓官元朗扶着眼前鬓头白发的老人,一步步靠近浴盆。
浴盆中已经洗去身上污垢的孩子努力挣扎着,双手不停挥舞,眼皮因为还未长全始终撑不开。龙婆婆看着孩子娇羞的模样大为欢喜,回头对元朗说:“我接生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一个孩子这般坚韧不屈,你瞧!他的手片刻没有停过,眼睛努力撑开,声音洪亮惊若天雷。这孩子日后定有所作为,只是……”
“只是什么?”元朗咽了口口水,喉咙咯咕一声。
“只是,他一出生母亲为他而死,怕是成功的路途灾祸连连。不过,我这有一块赤玉可保他平安。记住:从今开始,不得离身。”
“这……”元朗有些不信,却又不好意思婉言谢绝。
“怎么?你不信?不信也好,省的我把自己珍藏了五十年的宝玉赠人。”
龙婆婆一脸不屑的甩开元朗扶着的手,一步一摇地走向门外;刚准备跨出门槛时,元朗双手抱着婆婆的手撒娇道:“婆婆,您脾气真火!我没说不要,没说……”
“这就对了,信老人家的话,准没错。”
“婆婆,这孩子还没取名,又是个男孩,你赐个名吧!”
“那好,以后就叫他‘亓官允’。旨在将来作为一名公正之人,替民造福。”
阳光和煦,春暖花开,又到一年花开时,亓官府的宅院里开满了奇花异草,熟知的有:风信子、曼陀罗、紫罗兰、茉莉花、迷迭香、马蹄莲、山茶花……
“少爷,您慢点,姐姐追不上了。”焦急地丫鬟追着一位十岁少年满院子跑,头发被风吹的散乱,俨然没有了一点端庄的模样。
“你倒是来追我呀!快来呀!这边,这边……”嬉皮笑脸的少年,梳着中分的短发,显得十分贵气,娇羞的粉红脸颊掩饰不住内心善良地品质。
“少爷”追赶的丫鬟终于应声栽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老爷要是知道你又不认真读书,我们做丫鬟的又得遭殃了。快跟我们回去吧……嗯?好吗?”
“我才不要,你们一个个都逼着我学这学那,没一样是我自己喜欢的,全是因为要和那些名流比才让我做,我不要!不要!不……要!”说着,少年脚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庭院中的水池里。幸好池水不深,丫鬟吓的跳起身踩进水里把矮个头的少年一把拧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现在看你往哪里跑?”而后一阵诡异的邪狞笑意。
少年双手半举向两侧伸张递送姿势,嘴角形成一个难过地半圆弧形,无奈地摆了摆头,眼神充满哀伤。丫鬟牵着浑身湿透的少年走向正殿。
“啊……啊,啊……”一声声皮开肉绽般的哭喊声直叫人心里发麻,鞭子打在白嫩的屁股上,瞬间凝结成一条又一条血痕。这时,匆忙赶来的妇人护住了弱小身躯的孩子,抬眼不解的问道:“老爷,你不是最疼他的吗?为什么今天狠下心用鞭子,还这么用力,你看这一道道血痕,真是吓死人了。”
“素娘你让开,这小子不教训永远不会学乖,今天还反了,跟我顶嘴。刚刚说我虐待他,每天逼他学习,说什么都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根本不顾他的感受。你说我怎么能不气!”
“允儿,你真这么说了?”素娘皱着眉头回身对着眼泪汪汪的少年说道。
“嗯。”
“你真是气死我了!告诉过你多少回,不管多么苦都不要抱怨,妈是怎么教你的?今天老爷打你打对了。”
“妈,你怎么跟他一样,我不要理你们了。”
眼泪汪汪的亓官允嘟着小嘴撇过头,不再哭了。只留着半截屁股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素娘一个巴掌怕打在小屁股上,“哎呦喂……”
“还知道疼,说明屁股还是活着的。”素娘笑着慢慢给允儿提上裤子扶起身。允儿撒娇的靠在她的腰上扭捏地蹭了蹭喊声:“妈妈……”
“素娘,你……”
“好啦,老爷,今天我外出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没看着他,刚听丫鬟说还掉进水池里头,也不知道感冒没有,我带他去药馆看看。”
“去吧去吧!”亓官元朗气的双唇抖动,手握着策马的鞭子依旧定不下心,心中对允儿既是怜悯又是惋惜。
距离亓官允出生已经过去十年,龙婆婆在一年前寿元将至,郁郁而终。临死前死死地攥着素娘的手,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培养允儿,并且留下预言:亓官允,天命所致,终生受难,却因祸造福,舍命苍生。他,是人世间最后一位救世主。
熙熙攘攘地大街上,不绝于耳的吆喝声、叫卖声。路歌镇躲过了清政府的腐败衰亡,因为躲在中原的一处小山里头,四面环山,只有水路再改陆路才能进来出去,因此常常被忽略,等信息抵达这里时,也已经是民国兴运时期,昌盛平稳。
十年前唐谷雨走的栈道,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淹入水底,那里成了一片密林沼泽。从此不再有人记得那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从头开始。
盘着发髻的素娘牵着矮个的允儿一摇一摆着在大街上乱晃,为了躲避灾祸现场,素娘每次都是用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骗过亓官元朗,所以允儿最喜欢的人就只有“娘亲”。
“允儿,糖葫芦要不要吃?”
“要。”
“那绿豆糕呢?”
“也要。”
“臭豆腐,你总不会……”
“当然要,嘿嘿……”
素娘无奈地摆摆头,每次出来如果她不问,一会允儿就会四处乱拿东西,也不给钱。这街头巷尾的人们都知道这亓官家臭名昭著地小少爷“亓官允”,生性活泼好动、不学无术,到处惹是生非。一回,还把学院老师的长辫子给点燃了,理由是:为什么老师要像女孩子一样留辫子?丑死了!
素娘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这小娃子居然随着年龄的长大没有半点学乖,反而变本加厉,难怪今天老爷要这么打他了。怕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真正的恐怖还在后头。
“明天一定要准时去学院,知道吗?”
“知道。”
素娘交代了几句领着允儿往家走,亓官元朗心知肚明,这池水还没过膝盖,哪里会感冒。既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下的了台得完美下台,以免遭家丁们背后议论,是不是这以后犯了错个个都得刑罚。
“老爷,齐妙生求见。”
“进来吧!”
齐妙生推开书房的门,元朗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划来划去,不是在写字,像是……在画一幅画。
齐妙生思忖半响,也不多做打扰。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先让老爷把心思静下来,不然这问题没法说。可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齐妙生坐在书房外的圆桌椅上几尽晕眩,始终还是撑着强健地体魄等待老爷停下手头的事情。
过了一会,亓官元朗开口道:“什么事?”
“老爷,您画完了?”
“嗯。你过来瞧瞧怎么样?”
亓官元朗指着手中的画纸,齐妙生步履平稳的走到他的身旁,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这画中人不正是已故的大夫人“唐谷雨”吗?难不成十年来老爷从未忘记?可是,为什么十年来如今才想起来画她的肖像?齐妙生百思不得其解。
亓官元朗似是看到了齐妙生扭曲复杂地表情,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如今才画她?对不对?”
齐妙生不知老爷心思这般缜密,也附之莞尔一笑:“是。”
“妙生啊!你来亓官府有三十年了吧!”
“是的,老爷。”齐妙生回想起和亓官元朗初遇时的景象,心中不经无限怀念。
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午后,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年近二十的青年,他们留着长长的清朝鞭子,在野地里摸爬滚打。齐妙生是亓官元朗最后一个幼时玩伴,也是唯一一家没有因为亓官太老爷的打压而逃走的土地租赁户,因此元朗总爱和他黏在一起。
兴许是做法人神共愤,亓官老太爷突然病重离世,因此家中没有主人分管租出去的土地,当初愤懑难平地难民们折身返回故土,每日在亓官府外抗议示威。初出茅庐的亓官元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好每天闭门不出。
老太岁一人独当重担亲自和镇上的土地租赁户们谈判,要求他们如果还想继续使用土地,就各自回家自己划分,只要是在亓官家土地所有权的范围内,可以随便划分补给,不多收租金,一切制度按原先的照做。
一时间,村民们像是脱缰的野马瞬间散去人群,返回各自家中后,每家每户开始自己规划土地范围。有些人贪婪想要的更多,毕竟交租的制度不变,只要自己土地够多,那么多余的钱财就是自己所有了。
于是,租户们为了土地大打出手,有的人头破血流,有的租户尸横遍野……
这件原本是普通的土地租赁小事却被硬生生搬上朝堂,弄的整个路歌镇人心惶惶。当初亓官家的老太爷在世时,亓官家只是镇上普通的土地户主,财力也算是驰骋一方。又由于清朝腐败无能,官员大肆搜刮钱财,因此土地户主往往成为众矢之的。
可后来的变化却让亓官家成为了清末民初的大户人家,不少达官贵族争相拜访,那时的亓官元朗已经年近四十和齐妙生齐头并进。原因之一正是有了齐妙生这样得力的助手,也不枉亓官元朗此生只交得这一友。
朝堂上众人瞠目结舌,官老爷翘着二郎腿摇着板凳,只要听见台下有人吵闹,就立马一拍砚台,喝令捕快举棍敲打示意肃静。
台下有告冤的土地租赁户,有的是被打破头皮也要站出来指正凶手的,而坐在官老爷身旁满脸褶皱的妇人便是亓官家的老太岁了。齐妙生和亓官元朗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
这时一位彬彬有礼地小姐站了出来:“晚辈有礼了。”
“你是何人?”官老爷双唇的嘴角抖动着修长地胡须,不屑一顾的盯着台下美若天仙的少女。
“小女名叫‘唐谷雨’是从临乡来拜访亲戚的途中听说了此事,想前来帮助。”
“有何法?”
“良禽择木而栖。”
“你继续说来。”官老爷此时饶有兴趣的开怀大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窄缝,怕是掠过的蚊虫都能被夹死。
“请大家跟我来。”说着唐谷雨引着官老爷,领着十来捕快和众村民一同前往事发地。老太岁对这姑娘产生了兴趣,也想听听她的计量如何,也伴着丫鬟一同前往。
等到达目的地后,村民们议论纷纷,只有官老爷依旧面不改色。唐谷雨则在一旁安抚,开始使用她的方法来解决恩怨。
“各位村民们,你们现如今还活着的土地租赁户请站出来。”未等唐谷雨说完,二十来人纷纷站出队。有些人是一家子,有的是死去租赁户的远方亲友。
唐谷雨继续说道:“这期间我听说你们有些人因为受不了昂贵的土地租金从而弃乡,导致这里的土地荒废已久;我又听说,有些租户每日无所作为,不肯劳累,以致纠结邻里预谋造反。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今天我就来证明。”
她走向二十多处大大小小的田地里,一处摘一朵野花野草,或者枯枝败叶。然后拾掇起来抱在身上走向官老爷面前,琳琅满目摊满一地。
“官老爷,我家是花圃世家,我对这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之道深有研究,这些野花野草证明这里并未荒废,但是却也不曾作为,因此弃之。”等她说完,官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说道:“这些枯枝败叶怕是有些时日,并且有焚烧和掺杂些药物的痕迹,可见这里土地的主人心中多么愤恨,宁可毁了这片灿烂的土地也不让别人得到半分好处。因此这里的土地也不能种植,将依旧弃之。”此时官老爷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小姑娘的用意,但依旧等她说完。
唐谷雨满意的走向那二十来人面前:“你们为了土地争得你死我活,却不懂得在原有土地的基础上造就、升华,真是悲哀!你们有些争来的土地根本一文不值,就算种下种子也结不出果子;你们有些人争的土地到处都是杂草藤蔓,我相信贪婪狂妄的人拿回去了依旧不会利用。与其站着茅坑不拉屎,为什么不物尽其用?”
一时间现场掌声如雷贯耳,躲在人群中的齐妙生和亓官元朗更是激动不已。
官老爷终于说话了:“小姑娘果然聪慧,知道从根本细节入手,下官佩服。姑娘你将这二十来人比作良禽,是想教化他们既要遵守良知也要选择合适自己的才行,但也暗中讥讽了这些刁民们连禽兽都不如。家禽亦能择木,为何人还学不会?可是此意?”
唐谷雨莞尔一笑,叩首拜谢官老爷从旁解说。
那二十来人羞愧万分,纷纷叩首谢罪。这时,齐妙生从人群中跳出来走到老太岁身边叩首说道:“亓官老夫人,这些人就按照剩下来可用的土地进行划分,不愿耕种的人可以将土地交还,不用交租金,可否?”
老太岁点点头应允。
齐妙生又说:“刚刚这姑娘说她家是花圃世家,那么这些不能使用的土地肯定需要净化些年岁方能使用。期间可以在这些土地上建棚养殖虫鱼鸟兽,将这些飞禽走兽的粪便和田地里废弃的秸秆合成化肥,再销往外地。既然这姑娘来自花圃世家,又帮贵府解围,可以和其商量达成商源供输,这样两家就会长盛不衰。”
唐谷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异人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普天之下居然会有人灵感这般聪慧,从自己心境更上一层楼。这些她根本没想过,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太岁听得很懂,喜笑颜开:“你叫什么名字?”
“齐妙生。”
“喔……我想起来了。齐家长子叫齐妙生,次弟齐焕生,一母同胞对吧!”
“是的。”
“今后你来我府里可好?”
“这……”齐妙生不好意思的望向人群,亓官元朗使劲地点头,心想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妙生出去玩了。
“嗯,好的。”见元朗点头他也不再客气。
官老爷在一旁不停咋舌,赞叹老太岁又收得一个才子傍身。这件事便因此告终。
从那以后齐妙生进入亓官府顺着自己的说法和唐家签订了供应协议,也差遣民工兴建土棚,而唐谷雨则寄书涵回乡派遣了部分懂得虫鱼鸟兽养殖的人士过来传授经验和技巧。
而此时的唐谷雨只有十五岁,因为经常串门唐谷雨和亓官元朗也彼此熟识。不久,众人料想唐谷雨会和齐妙生在一起,却被亓官元朗倒插一脚,两人纷纷坠入爱河,令府上众人匪夷所思。
可是好景不长,唐谷雨知道了当初老太岁在土地上是故意用乱分土地的计策令村民们相互内斗,以至于坐收渔翁之利。唐谷雨一身正气,又听说当中不少人因此丧命,几次要和元朗分手,但还是敌不过自己爱情的心意,于是时常会和老太岁当面吵起来。
元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自己怎么能悖逆母亲。于是他想自杀,却被谷雨暗中得知。一夜,谷雨留下书信离开了这座伤心之城,信中写道:
元朗,我爱你。但是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国度学习精进的养殖法,我这一去二十年,如果你等不到我,就提前找个好女孩好好在一起。
末尾,唐谷雨留。
亓官元朗悲痛欲绝,连着几日不吃不喝,后来在齐妙生的劝说下终于好转。齐妙生告诉他,谷雨一定会回来的,否则他终身不娶。
于是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元朗娶了,他却真没娶。一天,门口的丫鬟急匆匆的赶来说是有位小姐来找老爷。亓官元朗此时奉母之命已经成婚,但没有执行房事之礼。如今他和齐妙生都年近四十,虽说意气风发,但也多了分沧桑。
在门口相遇的那一刻,亓官元朗已经不认得眼前的女子,虽说年纪三十有五,但一眼看去宛如是二十来岁的少女。
“我回来了,元朗。”一声“元朗”如惊天霹雳,震的他稍显摇摆靠在门柱上。眼前穿着西式洋服、花枝招展的女子立刻上前扶起他,两人对视一笑相拥而泣。
这等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也一笔勾销了吧!老太岁得知此事后气的咬牙切齿,而娶进来的媳妇“倪裳”一味地在旁添油加醋,说的老太岁火冒三丈。
齐妙生知道此事不易,于是去附近的驿站给他们俩制造了二人独居的机会,这在外便是十天半月,而正是这一次,谷雨怀孕了。谷雨知道自己年纪有些大,生孩子会很吃力,但一想到由于自己的缘故害的亓官家没有子嗣,于是誓死都要生下来。元朗拦不住就拉着她往家里走。
“妈,谷雨怀孕了。”
“什么?”大厅内,众人鸦雀无声,老太岁和倪裳异口同声。闻此恶讯,倪裳栽在椅子上昏死过去,老太岁虽然略有不兴,但也稍显做作的微笑道:“知道了,你何时娶她过门?”
“明天。”
“什么?”老太岁吓的瘫软在椅子上,直喘大气。
“这生孩子也得生一天一夜,你这么急干嘛?”
“妈,当初如果不是你,谷雨早就进门了。说不准现在你孙子都可以下田耕种了。而且,我保证给您生一屋子的孙子,嘿嘿……”说罢元朗眯着眼睛坏笑起来。
成熟的脸上依旧挂着往日那放荡不羁的野蛮性格,虽然人到中年,但在谷雨眼里他还是那个整日没头没脑的坏小子。
“好,你让齐妙生安排聘礼,先将谷雨送回去吧!这娶媳妇要去娘家娶,哪有自己跑到咱们家成亲的?不可以乱了礼数。”
平日里老太岁不苟言笑,这会倒也认真起来了。
“知道了,妈。”
后来这一进门,才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期间回娘家探亲过再返夫家,娘家人知道她年纪较大,特意叮嘱吉管家到达镇上后买些上等安胎药。
这段回忆也就此告终。
“三十年过去了,允儿十年,谷雨二十年,如今的我们都年近半百,没有力气再沾惹这桃花的事情了。”齐妙生看着画像从旁摇头。
“妙生,当初你说谷雨不回你不娶,为何现在十年过去,你还是不愿娶亲?”
“元朗,你知我心中有意,但因是挚友我也不瞒你,谷雨也是我喜欢的人。可是,当初她告诉我她只喜欢你……所以。”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十年来我从未画过她的肖像,就是怕你为情所困,可终究你还是这么做了!终身不娶,你可有遗憾?”
“没有,能看着允儿长大知足了。”齐妙生长叹口气。
“我今天画她,是因为我发现最近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有点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所以才画下来,可还是不太像吧!哈哈……”
“怎么回事?看过大夫吗?”
“看了,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说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齐妙生恍然间回忆起谷雨离别时,他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严重营养不良,导致精神受创,因此时常头疼。于是正欲转身离去。
“你去哪?”元朗不解。
“请大夫。我可不能让你出事,允儿太小,素娘又不是亲娘。我担心你要是一走了之,允儿怎么办?”
“你可真会多想,没事的。最近我在服药呢。”元朗依旧笑脸相迎。
曾几何时他们变成了朋友,又从朋友变为情敌,却终究逃不过宿命的惩罚,他们从情敌成为挚友,彼此相伴。
“那你早点歇息,这件事我明日再说。”
“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件事需要你过目,明天再去也不迟。”说罢齐妙生鞠了一躬拂袖而去。
房间里,亓官元朗伴着幽弱的油灯光线对着画像说道:“谷雨,你若是活着知道妙生爱你,你可会选我?如果不是我当初从中作梗,你是否会喜欢我?”
当初齐妙生不好意思开口,让丫鬟差信告知谷雨自己心意,可元朗早就心怀芥蒂派人监视,半路时丫鬟将信纸交给元朗换取赏钱,并模仿着齐妙生的言词写了一封亓官元朗亲笔的情信交给谷雨,谷雨并没见过元朗字迹便也信了。
读书时,亓官元朗出了名的不爱学习,众所皆知,谷雨看到信中文笔刚健有力、器宇不凡,深受喜爱,很快对元朗产生爱意。齐妙生也没有见过谷雨字迹,元朗额外补了一份信命丫鬟交给他,信中写道:
我对你没有情谊,请回。日后大小事宜请让亓官元朗出面,我们日后不便接触过多,涂生尴尬。读完后请将信交还丫鬟,我要收回,不好意思。
尾部,唐谷雨留。
于是他们阴差阳错错失姻缘,谷雨后来是真心爱上了元朗,可是元朗到如今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明白谷雨心意。当初如果没把谷雨留给他的那封信扔掉,恐怕因为笔迹,事情早就穿帮了,而那时妙生也没娶亲,便真的覆水难收了。
谷雨生下孩子死后,妙生的话渐渐少了,不管是不是对他这个朋友,都明显有些沉闷。但,谷雨却偷偷地将元朗那封情信藏在首饰盒里,以此纪念这来之不易的爱情,此生仅此一封。
“老爷,他们回来了。”
“知道了,准备吃晚饭吧!天色不早了。”
“是。”进门的丫鬟拜身告退。
大圆桌上,老太岁、亓官元朗、倪裳、齐妙生、素素、亓官允一同围坐在一起吃晚饭。老太岁的头痛好了却什么也记不住;倪裳整日服侍老太岁无半句怨言;齐妙生整日忙着府里的大小事务;素素已然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随着十年过去,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亓官允,自己也苍老不少,也没有嫁与他人,因此众人都很尊敬她,时间久了喊她“素娘”。
素娘平日里也会协助齐妙生处理府中事宜,十年来和亓官允一起学习认字写字,自己精进不少。
桌上七荤八素的山珍海味铺满一桌,四周都是待命的丫鬟,亓官允淘气地直叫“要这个,要那个……”,服侍他的丫鬟手脚必须麻利,不然一不留神就给栽了,这一点性格倒很像他爹。
齐妙生在一旁乐滋滋地看着,放佛很喜欢这淘气包耍人的模样。素娘则在一旁不停训斥,老太岁从旁安抚,倪裳似笑非笑,只有亓官元朗心情沉重。
夜幕很快过去,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那光芒璀璨照耀四方,亓官允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身,丫鬟们为其准备衣饰。待一切准备好后,随着丫鬟前往大堂吃早饭。
“早啊!”齐妙生朝着睡眼朦胧的允儿打趣道。
“齐叔叔,你看看你每天熬夜,五十岁的人看着跟六七十岁的人一样,白头发都有了。”亓官允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没好气道。
“是是是,明天开始我就早点睡。”齐妙生微微一笑。
素娘从里屋端出早点,有油条、豆浆、包子、馒头、薏苡仁粥和绿豆糕,不过今天多了两样“桂花酥和玫瑰糖”。
“咦?这是……”亓官允好奇的问。
“这是你倪裳大娘今早弄好的,说是特意做给你的,看你昨天被罚安慰安慰你。”素娘欣慰地说道。
正在这时倪裳和亓官元朗喜笑颜开的从里屋走出来,众人大惊,原本不相往来的二人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亲密,简直是匪夷所思。齐妙生眉头微皱,稍显不兴。
“大娘早,爸爸早。”亓官允附和谄媚地叫道。
两人应了声“嗯”后就坐,老太岁早就在位置上等着饿的头皮发麻,还没等大家拿起筷子,便兀自拿起油条一口咬下,左嚼右嚼。这时倪裳拿起一块玫瑰糖递给亓官允,微笑着说:“允儿,快尝尝大娘手艺。”
“嗯,那个……爸爸说做人要懂礼数,大娘先吃,我再吃。”允儿把递过来的玫瑰糖推回,微笑着眯起双眼。
“那好,大娘不客气啦!”于是一口塞进嘴里咀嚼。半响,倪裳突然口吐白沫应声倒地,众人吓的大惊失色,慌乱中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唱成一片。
等大夫来时只说了两字:“节哀。”
此事官府介入调查,并被定位重大刑事案件,可是连着几日都未能告破。
眼看着这件事可能就此作罢,素娘像官老爷推荐自己来彻查此事,既然是在府中投毒,还是重度砒霜,肯定是府中的人做的手脚。因为官府人是外员不便在府中调查,所以由她暗中深入调查会比较好,在不惊扰凶手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情况下,官老爷便也允了。但毕竟是府中人,怕有牵连,官老爷命人在府中买通一位家丁暗中监视素娘的一举一动。
连着几日哭丧,这件事也被搁置不前,亓官允又是第一见到这般景象,因此吓的不轻,接连几日卧病在床,老太岁心急如焚派人找来道士、僧人开坛做法,可还是无济于事。
此事传遍街头巷尾,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是恶鬼缠身,有的说是大夫人前来寻仇,有的说是亓官允天性灾星,克死自己母亲又克死自己大娘,接下来说不准就是自己爸爸或者奶奶。一时间,人人对亓官府唯恐避之不及,只有素娘依然坚定信念,这其中肯定是人为迫害。
不久后,亓官府走了不少家丁、女眷,曾经叱咤一方的亓官府名声越来越暗淡,整个大院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
世人感叹,富不过三代果然是真理。从那以后凡是跟亓官家扯上关系的都纷纷摇首罢允,只有唐谷雨娘家“唐蒲园”宗族还和其保持联络。
唐蒲园是坐落在路歌镇临乡“紫云县”的一家花圃房,里面有一百多种世间罕见的名花名草,还养殖了不少稀有鸟兽,在紫云县可谓受到人人赞赏。每年清明祭奠唐蒲园总会开粮仓普济县民,县官大人虽说比路歌镇的官老爷位高一品,但也唯唐蒲园马首是瞻。
此时,唐蒲园园主“唐狄生”站在园内亭台楼阁二层遥望远处路歌镇郊外的密林沼泽,浑身瑟瑟发抖,身后的妇人为他披上皮草外套。
“夫人,咱们女儿当初就是走这条路去的吧!真是一条不归路,你看已经没有回来的路了。”
“狄生,你别太难过,今天虽然是女儿的忌辰,但我相信有人给她过。”
“外面风大,赶紧跟我回房去吧!”美丽高贵的妇人挽着唐狄生的手,依偎在身旁。
“我好想女儿。”
“我何尝不想。”
夫妻二人眼眶微微湿润,一同望向远处的密林沼泽。
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难过,唐狄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本和女儿商量好,等女儿生了第二个孩子就带回娘家教养。可是天不遂人愿,终究是一场悲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