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将离沉寂已久的胸膛突然燃起了一簇火焰,闪着微弱却清晰的希望之光。他颤抖着嘴唇,轻道,“好。”
雨神见昔日老友落魄至此,不由得眼角渗出泪来。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激昂道,“容我先去杀了那七个笨蛋再说。”
沧海却拦阻了她,一双寒星般的红眸注视着她,冷冷道,“我去。”说完迈步走向夜莲。
夜莲早已发现他来了,一颗心因此有些跳乱。微决也一直默默地观望着他,试图找出他身上细微的变化,然而飘进鼻端的味道却让他不明所以:沧海之味既不腐朽,亦不是清香,而是雪花一般的冷,微微带着咸,又有一些像风一样难以捉摸的甜。除了西陵音书的无味,沧海是他鼻端中最怪异的味道,因为他有足够的个性,却混乱纠结、并不明确。
是夜莲先开口,“我们又是敌人了。”她轻声道,很难控制自己的双眼不被他吸引。
沧海重重叹息了一声,眉头深锁,却不答话,嗖然拔出青霜长剑来,对她道,“离开此地。我营救火神将离一事,与你无关。”
“如今师父不在,天河诸事,都是夜莲分内事。”
“这么说,你执意要与我为敌?”刹那间,沧海便感觉到体内气息翻涌,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顿时涌上心头。
夜莲垂下眼,睫毛长长,在脸颊投射出两道弯月般的阴影,淡淡道,“是命运让我与你为敌。”说完抬起头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而冰冷的眼光注视着他,“所有胆敢来犯我天河者,格杀勿论。”
众人都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沧海兀自向后退了两步,双目如血,几乎要迸裂开来,连连道,“好,好,好样的!今天我救定了火神将离!你若有本事,便来阻拦我吧。”
夜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是能制住你罢了。”说完脚步轻晃,衣带如飞,携着掌风凌厉,直往他胸口而去。
沧海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之战已避无可避,原本他以为可以劝得动她,至少他以为她该是在乎的,可是……罢了,他嗖然拔出长剑青霜,却弃之不用,只提剑鞘在手,迎上她微凉却劲力十足的掌风,看来六层结界之后,她的功力已然恢复了不少,若是七门皆破,不知道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他一边举着剑鞘划出清逸潇洒的剑招,一边想着就算那样她依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只不过她永远都在让他吃惊罢了,他还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这样坚决,对人、对事,初时如何,一直便是如此。对于要守护者一诺千金,试问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
夜莲当然看得出沧海的心不在焉,便隐隐有了怒气,出掌时更多了几分凌厉不善。
原来战斗可以让人沉迷,失去本心,沉醉于杀戮的梦魇。守住天河,守住火神将离。夜莲脑海中只有这一件事,眼前沧海已不是沧海,分明是苍离山上双目通红想要杀自己灭口的大汉妙手。杀了他,她想,只要杀了他,就能守住师父的天河。
一旁观望的微决见夜莲的神色变幻莫测,心知不妙,却苦于内力尚浅无从阻止,正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被天璇星君在后面拍了拍肩头,泪眼模糊地道,“君上去请东华帝君吧。我看圣女是要入魔了。”
微决这才“啊”了一声,立时有了底气,转身对天璇星君道,“多谢星君提醒,我去去就来,还请七位星君看顾好夜莲。”
七位星君再次异口同声:“君上放心。”
微决这次可没有心情笑出来,飞身就往十三重天上狂奔。知道每耽搁一分,夜莲的危险就多一分。现在只希望沧海那家伙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而手下留情。
见微决眨眼间便奔行得没了踪影,七星君中年纪最小的摇光突然提剑上前,随便比划了个不太标准的白鹤亮翅,便闯入对战的两人之间,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
天枢星君一看摇光的架势,便知道他是不打算活了。沧海显然已愤怒得失去理智,并未看出夜莲有走火入魔之虞,因而在她毫不留情的攻击下释放出的内力越来越高,摇光见无法,只得以更强烈的刺激将沧海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以保夜莲平安。
想到此处,天枢不由得老泪纵横,口中念着,“上仙,我北斗七星君纵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如今在发狂的战神面前舍命护得圣女平安,也算对您有一个交代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个温雅又坚决的声音,“七位星君一个也不能死,都要给我好好活着。”
说话者正是打算永不出莲洞的银河。然而眼睁睁看着夜莲在此遭受致命攻击,他岂能按捺得住?罢了,他此生只有这一个徒弟,也只有这一个心之所系之人,为了她既可以入莲洞一世清修,亦可以出莲洞救危难于水火。
银河身形晃了几晃,众人只见到眼前银光闪烁,与夜莲并肩作战之人便成了上仙银河,他手中星魂剑和不再整齐的长发交相辉映,发出闪耀无边的星光。而后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交杂而起。
银河突然大喊一声,“接着!”
就见到一颗星化作抛物线腾空而起,六位星君赶紧一起上前,接住那颗被抛掷的星,稳稳抱在怀中。待那颗星落了地,便化作摇光的样子,却已是重伤昏迷之状。
天枢星君即刻吩咐玉衡星君和开阳星君道,“你们两个,立刻待摇光回到洞中疗伤。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
“大哥!”玉衡和开阳齐喊。
天璇在旁劝道,“你们还是听大哥的话吧。此处有我们四人为上仙助阵足矣。救治摇光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们北斗七星君,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玉衡和开阳对视一眼,重重点了点头,便带着伤势颇重的摇光去了。
天枢再看了看缠斗中的夜莲,银河和沧海,叹了口气,道,“看来上仙和圣女联手,也不是沧海的对手。现在只能寄望于君上快些将东华帝君请来。”他转身看了看剩下的三位星君,道,“诸位兄弟,在此之间,我们定要护得上仙和圣女周全,不能有一丝差错。”
说完向银河和夜莲看去,脸色陡然一变。
沧海此生最厌憎的男人,莫过于夜莲的师父银河。只因他能与她朝夕相处,并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沧海是不能的。他是那种行动大于言语的男人。他爱上夜莲,从此便想看到她,尽可能地与她形影不离,救她、暗地里说服醉心帮助她、为她破结界一事耗费心力,与所有伤害她的人为敌,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伤害她的人,却是他。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从一开始,他与她的相见,便是以他伤害她为开端,这其后的事,不过都是由那一场圣战衍生而来……他的怒气因脑海中这些混乱的思绪而抵达巅峰,突然扔了青霜的剑鞘,一双手掌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向银河和夜莲同时击去。
若是这一击而中,银河和夜莲也不必活了。
夜莲见势不妙,赶紧向前踏了几步再返身护在师父前面,她知道沧海的内力有多强大,亦知晓师父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而除了用自己一张脊背承受下那撼天动地之力,别无他法,至少表面看来,她是不会受伤的,至于会不会因此身亡,已不在她的考量之内,她只要师父和这天河好好的。
沧海见夜莲竟要代银河受自己这不下千钧力道的一掌,心中的怒气几乎要炸开头顶。其实他发出的两掌,左掌攻击银河,那是用了实打实的五成内力,他知道银河在这力道之下不会有幸存可能。而攻向夜莲的右掌仅仅是个花架子,看着厉害,实则并没有用到几分内力。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杀她。他本以为自己手下留情,她应该感恩戴德,却未料想她在识破自己的想法之时第一时间选择了代替银河承受那毁天灭地般的掌力。
“好,很好。”沧海咬牙切齿,心想既如此,不如就再加上两层功力,让你魂飞魄散好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沧海的左掌内蕴藏的如雷般的轰鸣。
观战的四位星君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就连沧海这边的雨神和属下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对夜莲有那么大的仇恨么?倒是优诺在震惊之下略略想到了其中缘由所在,却也只能急得直跺脚,什么忙也帮不上,环顾四周,除了兄弟赤血,连个可以商量的对象都没有,现在只能寄望风神突然出现,那样或许能将将军的掌力弄得偏离一些。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那雷鸣般的掌力一经挨到夜莲的脊背,便悄无声息,如同没入一堆海绵之中。沧海震惊之中竟有半分恐惧,他没有想到自己成为魔神之后,夜莲居然还能丝毫无损地承受住那妖魔之力。难道,所谓与自己的命运纠葛甚深的女子,实际上是与自己相克之人么?她会不会,是那些虚伪的天神造出来专门用来克制自己的工具?否则要如何解释,她恰好出现在那场圣战之中。想到此,他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对。夜莲分明是成为幻灵之后才如此,仅仅是因为她是虚幻之身而已。她会成为幻灵,不正是因为被自己重伤所致吗?沧海因此放下了恐惧,然而再看一眼夜莲和沧海,一双赤红的眼珠几乎要滴下血来。
纵然初时毫发无损,那毕竟是沧海神与魔之力交缠后的七层功力。任何一个神仙,就算是东华帝君在此,也不可能浑若无事。正如同银河先前所说,幻灵夜莲不受沧海所伤,正如同她的存在,是一种幻象。
这一次力道非凡。
而夜莲又已恢复了部分肉身的功能。
于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莲的元神逐渐流失。
她整个人扑跌在银河怀中,看着他抑不住带泪的双眼,越来越模糊,突然嘴角牵起一抹笑来,低喃着,“师父,我好累。”
银河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知道离别的时间已到,却什么话都梗在喉中无法说出。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夜莲——”银河突然仰天大喊。
天河里所有的星子顷刻为之含悲。
暗恋银河千年的月娘亦悄悄自躲藏的云层后走出,默默凝望着因为夜莲将死而悲痛万分的他。
沧海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