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这第三层的守将是一颗珠子。”
“夜明珠吗?”夜莲突发奇想。
“当然不是。是无数战士的血凝聚成的一颗珠子,是血珠。”东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这是他非常不愿提起的一段回忆。当年战神反出天庭,是他亲自带兵围剿,却仍是让那个叛徒逃了,为此天界血流成河,折损了无数兵将,魂已送入轮回,战士们的血却无论怎样的清洗都不肯融化,直到七日后自行聚成一颗血珠,每年到了战争那一日,总要发出荧荧血光,怨气始终不消。
“是怎样的战争酿成了如此大的怨气?”夜莲心中一震,问道。
东华不由暗暗赞她聪明,“你听说过千年前那场圣战吧?就是战神沧海叛乱那一次。血珠就是那时结下的。这血珠在每月初一十五之时可化为人形,名为红药。我想唯有沧海的命,才可破了红药的心结。”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你大概,破不了。”
不知觉间,他们已离开九重天上的昊天宫,来到第十三重天的闵天宫,即是东华帝君的居所。两人刚踏入宫中,夜莲便被熟悉的香气吸引了过去,绕过墙壁后面层叠的神树,来到满是莲花的水池前,见雾气氤氲,其间洁白莲花开得正好。
端详了半晌,她忽而转头去问东华,“父亲,请问这是您新移植的吗?”
东华一怔,继而微微叹了口气,“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是从莲城移植来的。再加了些我的仙力,就变得这么美了。如何,还喜欢吗?”
“虽然神力可以改变花朵的样貌,却无法改变那些生在凡间的花径,它们脆弱又纤细。”
“有你这么聪明的女儿,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东华说得无奈,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笑意。每与夜莲相处一刻,就多喜欢她一分,也就更怜惜她的命运。
“大概是好事吧。“夜莲自己也不确定,她整个人都转过来,面对着东华,细细探究他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突然恍然大悟道,“父亲带我来闵天宫,难道那血珠就在这里吗?”
东华闻听此言,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继而点头道,“确实如此。”心想你如此聪明,不知是否已洞察先机,知道未来的命运了。
“这么说……”夜莲垂下头去,“当时我在天上乱走,实际上离昊天宫还远,那两位神官是奉命故意去寻我的,为的就是将我带到您和天帝面前。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您根本没有必要认我做女儿,只要带我到这里破结界就可以了。”
东华望着那一池费心移植的莲花,笑道,“你要知道人心可贵。我想收你做女儿,是真心的。否则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做这许多事,这些莲花,不过是想要博你一笑罢了。你聪明绝顶,可惜活得太真实,别人哄你的时候,你该要学着笑一笑。”
“这样……”夜莲说着,扯出一个硬生生的微笑来,“这样笑吗?”
见了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东华赶紧制止道,“不急了啊,慢慢来。我觉得你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好看。”
“我也觉得。整天笑嘻嘻的不是很白痴吗?难道父亲你喜欢白痴样的女儿吗?”
……
夜莲离开后第二日,幻竹林的残枝败叶彻底消失于泥土。
当夜,神剑和醉心席地而睡,第二日醒来时,幻竹林已是空芜一片。从此以后,隐墟幻竹林和它的主人燕子楼,若被人提及,不过是一个添枝加叶的传说。
他思量片刻,决定不再理会夜莲,带上醉心,一路南行去往属地。
却在此时,风神由远方疾驰而至,带来属下赤血的密报,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五个字:天界有异动。
神剑看了醉心一眼,本不想带着她,然而事已至此,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她。若是弄丢了,需要时哪里有时间去寻。
他蹙眉,低声吩咐,“我要去天界一趟,因情况紧急,只得带你同去,到了那里你只需跟在我身边,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出声。”
“好啊。”醉心爽快地应道。心中想的却是“去天界那么好的地方,当然你说什么都要先答应了,否则不就没有机会去大开眼界!”
见她答应,神剑转而与风神低低交谈几句,而后风神疾行离去,神剑便携了醉心的手,招来一朵腾云,同往九重天上的昊天宫而去。
此际昊天宫的乐声已歇,酒宴散去,众神各归其位。
然而那宫殿本身发出的耀眼金光仍不是凡人能够直视,哪怕神力低微的仙人都要低头闪避。醉心只无意间望了望,双眼便如遭针刺,哭叫几声后,便捂着流泪的双眼不敢再看。
神剑一直望着,却丝毫无损,在那金光弥漫间,看清耸入云间的高大华丽宫门,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立足腾云,蹙眉想着,突然一阵风袭来,他脚下腾云被吹得失重下坠,醉心立刻吓得惊声尖叫起来。神剑想以自己的腾云之术不可能因为走神就被一阵风吹跑,这附近肯定有什么古怪。他抽出随身的青霜剑,自左向右横向扫过去,在经过一片硕大的云时,那剑立刻发出一阵青凛光芒。
他冷笑道,“是哪位朋友在此恭候?还请出来一见!”
没过多久,从那云层里钻出一个身形高大的天神,横眉竖眼,长得一张怒气腾腾的脸,手中擎着一对超大号圆锤,未曾开口,两锤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伴着明光闪烁。
他往前迈了一步,再问道,“来者究竟何人?”
“雷神。奉天帝之命前来拿你这叛徒!”
“叛徒?”他挑眉,对雷神道,“就凭你这句诽谤之言,我会立刻杀了你,你信不信?”
雷神哈哈大笑,“信,我当然信。当年的战神沧海就算失了元身,失去记忆,仍然没有丝毫改变。你一向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要杀我这小小雷神,岂不是易如反掌。”
仿佛禁闭的机关陡然被触动,神剑蹙眉,努力适应着脑中的翻江倒海,一边喃喃念着,“战神,沧海……”
“看你的样子,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东华帝君的禁绝术果然天下无双。我雷神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只要东华帝君还在一日,便没有你这叛徒的活路!”
谁也没有想过雷神会是个大嘴巴,初见当年背叛天界被逐的战神,为图痛快,竟将一切秘密都说了出来。东华帝君封了沧海的记忆,为的就是让他忘却一切,不要再起杀戮之心。然而一个人的本性,岂是那样容易被压制?战神的命魂在轮回间寻到了上古神剑青霜的气息,遂放弃转世为人,投入青霜剑内。七百多年后,命魂借着剑魂修成人形,于是有了这一世的青袍将军。他化生的那一刻,整个天界都为之震动,昊天宫内人心惶惶,天帝赶紧找了东华帝君共同商议该如何对付这个战神转世。帝君默思良久,挑了天边的雪莲,赐予坚韧与极寒,放在天界最有灵气的天河间滋养,便有了夜莲和天启大陆,用以克制转世的战神。
如此说来,帝君不用刻意相认,本就是夜莲的父亲。
这数百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夜莲的命运。直到青霜举起谋反的大旗,再次成为叛逆者,并得了天启一半国土,夜莲失去肉身成为幻灵。
东华不禁长声叹息,沧海这种人,只要没有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可是帝君却没有杀他,是沧海命不该绝,东华杀意顿起时看见了脚下的一朵小雪莲,大概只有他拇指大小,他爱惜地将它握在手里。就凭他心中善念未灭,也不能夺了他的性命。或许,沧海的存在,就是天界的劫数吧。就算天神再超脱于世,这劫数,却也是躲不开的。否则神就成为无所不能的存在,那样庞大的能力却没有制约,是比沧海的存在更为可怕的事。
劫,本是制约神的力量。
许多事,原本只是他脑海中碎裂的节点,就像神,魂飞魄散之时,如尘埃一般遍布这仓惶世间。到了此刻,因为雷神的出现,寻到契机,碎裂如尘埃的记忆便重新聚拢、拼接,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最终结合成为一个整体。
原来他不是青霜的剑魂,不是以剑为名的小卒,他是这天界之人,战神沧海,消失的数千年后,仍是提及便会令整个神界为之震动的名字。
自记忆重新聚拢,数千年的战神修为亦渐渐回到他身体当中。战神沧海,重又现身天界。
他双臂一震,战袍甲胄自动归于身体,银盔素甲,盔上悬红缨,手中长剑青凛凛犹若霜雪——那原本就是战神的佩剑,可见轮回转世,冥冥之中,有缘者自会相聚。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张开之时,只觉天地与从前大不相同,那天空蔚蓝无际,大地辽阔无边,其间风云翻涌,唯有胜者才能为王。而自己,不过是昔年东华手中一个败寇。心念及此,他傲然扯下身披的战袍,掷于地面。
而后走到东华面前,冷然道,“待我打败你的那一日,再重穿此袍。”
“三千年未见,战神还是老样子。”东华微微一笑,往日情景立时如层云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