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士林也好,毕元也罢,都是大明王朝,换言之汉民族走向衰落的路途中的必然产物。
李士林学富五车,却止步于秀才,就是捞不到半个举人的名分。他不知道,不是他水平不济,而是
一者他没有钱,也没琢磨使上钱;
二者他也没琢磨好好拜拜师找找门路;
再者,他的才华的确也没有十足的过人之处,能得到当朝权贵的格外提携。
有人分析过,说明朝的科举,相当于今天的高考加研究生考试加公务员选拔加择优提干。所以野有遗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当时正是严嵩父子把握着朝纲,大才如徐阶正在装孙子,大才如张居正一气之下正在天下四方游历,还得忍受那个缺心眼的辽王的羞辱。
毕元,本是在嘉靖专心炼丹的日子里成长起来的一位地方上的豪强,只是一念之差,走错了路。
如今,李士林来到毕家庄,这可是虎口拔牙,要拿走的是毕元的亲兵们的鬼头刀。
一进院,他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上次来时,哪有这么多庄兵在厅里厅外站着啊?而且庄兵们又人人手持大刀,神情严肃,杀气腾腾。毕元他没安好心吧,给我们来一个鸿门宴?是想要了我的命吧。这个臭皮囊不值钱,可现在还不是把它交出去的时候,好多事还没办呢。好你个毕元,给我来这一套,我可不怕你,好在本县对此早有预料。我现在是一县之父母官,身负一县安宁之重任,大权在握,假的可以说成是真的,黑的可以说成是白的,这就是官的本性,几千年来的官就是这个德性,今天我就给你来个云里雾里,叫你弄不清我是敌是友,叫你不敢下手。
因此,他又借刀,又耍赖,又说些假话,真蒙住了毕元。可他自己也是冷汗暗流,后脊背冒凉风啊。怕毕元醒悟过来,“常喜来”又借助师爷的忽悠功夫,把假话说得圆一些,不叫毕元生疑。
“是的毕庄主,这些事我都参与了,你放心,待证据一全,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师爷也与县太爷一样,看这个形势,知道是个鸿门宴,弄不好会有一场大战。县衙的人虽然不少,武功上乘,但毕竟在人家庄里,还是凶多吉少。他的心一直悬着。但看到县太爷一直是笑容满面,神色显得自然又从容,该借刀,该耍赖,都恰到好处。说起假话来,更是不见他脸红,估摸心都没乱跳。也不奇怪,要不人家怎么是官,我怎么是僚呢?真有其胆!真有其才!师爷心里正暗自赞叹自己的老爷的功夫,听到老爷叫自己说话,略一沉吟,赶紧说出上述模棱两可得话,但还真不是假话。毕元听了当然也觉得很受用。
大家都不说话了,厅里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毕元还是鼓起勇气问:“老爷,我那四个庄兵的家属来找过几回了,问县衙验伤验得怎么样了?若验完了,他们要求把尸体要回来安葬,我对他们说,不着忙,反正现在是冬天,尸体坏不了,县衙要验完,我一接到通知,咱们就去运回,耽误不了。县太爷你可别让我的话落空啊!”
毕元的智商也就如此了,他也不想想,县衙是从乱葬岗拉走的人,现在他又偏要说什么家属要求如何如何!
李士林呢,也不以为意,正好顺水推舟,“啊,这个事呀,我也着急,待把李海平审完,他认罪了,就通知你。把死者的家属也带去,叫他们认回自己的亲人安葬了吧。”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李士林是有了新的计策了,这妙计可是毕元自己给送来的。
“啊,这样最好了,我现在替家属谢谢老爷。”说完,毕元起身对李士林深施一礼。
“好了,好了,咱们还客气个啥。”县太爷对毕元摆摆手说道。
“是是,咱们自家人还客气个啥。”至此,毕元心里可是舒坦多了,想起了县太爷吃了他多少银子,想起了二人一贯称兄道弟,就觉得自己带人化装成倭寇袭击县衙做得是天衣无缝,常贪官昏庸无能,一定以为那是倭人干的。于是,兄弟还是好兄弟,等常喜来杀了李海平,满天的乌云可就都散了。
毕元是越想越美。
这时候,李班头把刀收齐了,一共十六把,都是毕元身边人的武器。边收李班头边在心里嘀咕,还真有上乘好刀。毕竟只有16吧,李班头于是就对毕元说说:“毕庄主,你能不能再给凑四把?怎么也得弄个整数啊
“对,再给凑四把吧。“师爷也帮腔说道。
“实在是没有了,凑不上,师爷,你就省省吧,就这样吧。”毕家庄的军师站出来说话了。这个军师,心里这个急呀:怎么拿这么多?这可是给县衙增加武力呀,受害的还是毕家庄啊!这帮蠢猪,怎么这点事都看不出来?蠢!真是蠢啊,哪有给敌人送武器的?
毕元也站起来,对李士林一揖说:“老爷,你就饶了我吧,这刀实在是没有了,庄兵们手里的刀你都拿走了,他们赤手空拳,倭寇若来,我怎么抵抗?拿烧火棍也斗不了倭人啊!过些日子我找到了好铁,就打造出好刀,给你送去,你看好不好?”毕元近似哀求了。
县太爷听了,心中暗说:鬼话,全是鬼话,于是就说:“哪有的话,你有刀,就是不愿借,这我知道。倭寇现在不敢来袭击毕家庄,他老是琢磨要袭击我的县衙。再说,烧火棍就不能杀敌了,烧火丫头杨排风不就是拿着烧火棍抗辽吗?我们要学习杨排风,她抗辽,我们抗倭!一码事,一码事。”
“啊呀,县太爷,那是什么棍?我们也拿不动啊,你行行好吧,别再逼我了,再逼,我就没活路了。”毕元又哀告道。
师爷看到这个情形,知道毕元不会再借了,若再逼他,恐怕生变,就对县太爷递了个眼色,然后说:“老爷,毕庄主是真拿不出来了,也就这么多了,我看就饶了毕庄主吧。”
李士林听了师爷的话,沉思了一下,他想:不能逼得太甚,这回找不到杀人的刀,下次再找,这次就这样了。于是就说:“好,看在师爷的面子上,暂时不借了,我回去就找铁,找到好铁就给你送来。打造一批好刀,毕庄主,你看好不好?我呢,这就走了,先把这几把刀拿回去,怎么说也得谢谢你呀。”
“那就谢谢县太爷了。”毕元一听县太爷的话,总算松了一口气,急忙就坡下驴。
“咳,错了错了,得我谢谢你才对。你怎么又来谢我呢?这不弄反了吗?”县太爷哈哈笑着说道。接着又说:“毕庄主,再见了,我们不在此吃饭了,走了,回县衙。”
毕元心想:你们可快走吧,见着你们不烦别人。但又不得不客气客气:“老爷,这么远的路,怎么可以不吃了饭再走呢,都准备下了,吃了饭再走吧。”
“真的吗毕庄主?你若真备下饭了,我若不吃,就是我,我,我不对了。”县太爷差点说出我李士林的话来。心想,能吃就吃你一顿,反正你毕元做东也做不了几天了。“我看咱们就吃了饭再走,若不吃就辜负了毕庄主的一片心意。”县太爷对县衙的人说道。
“也好,都准备了,不吃毕庄主该不满意了。以后庄主到县衙也要好好招待啊,一天两餐必不可少啊,是不是?”师爷也帮腔说,看样子,他是真饿了。
师爷的话,李班头与众衙役听了感觉不同,一天两餐那是牢饭啊!所以这些人都有点害怕,对吃饭提不起兴趣。看着庄兵们虎视眈眈的凶相,知道他们不怀好意,而是满眼敌意。只想快走,怕出危险。因为这是毕家庄啊!只是暂时还未公开撕破脸皮而已,暗中已经对阵了三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还吃什么饭那?所以他们对师爷的话反应一点也不热烈。
毕元暗骂:他-妈的,还真不走了,我的客气话还听不明白?他根本未给厨房下令,这下叫县衙赖上了,还得搭上几十人的饭,真他-妈的倒霉。关键是我不愿意看到他们,早走早心静,只有叫他们快点吃了饭,早点滚蛋。想到此,毕元对军师摆摆手,又使了一个眼色。军师明白毕元的意思,马上去厨房传令。没想到军师一到厨房,见饭菜都已准备好了,而且还十分丰盛,就等着来令往桌上端了。军师本来想简单备点饭菜,应付一下就完事了,因为他知道庄主的心思,没想到这么丰盛,但此时怎么办?端上去吧。
其实每次县太爷来,毕元总是好吃好喝好召待,厨房就要忙上一大阵,时间长了一点,毕元还就一顿臭骂。这次厨房就提早准备了,省得挨骂。
李士林等人享受了一顿美餐,这才回去。
县衙的人都走了,毕元气得大耍了一通,也把厨房的头痛骂了一顿,弄得厨房的头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办好了——怎么办都挨骂,这可怎么是好啊,不行就不干了!厨房的头暗下决心,只是还有点不舍,毕竟在毕家庄这么多年了,厨房总头待遇也是相当不错的,但是他可是真的寒了心了。厨头很快就会明白,寒了心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军师见毕元的丑态,就说:“庄主,听这个狗官的话,他还未怀疑咱们。咱们的事未暴露,那四具尸体他也未多想。看来,这个狗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样,咱们何乐而不为呢?与他们周旋到底。只要把李海平杀了,你的心愿就达到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好过了。看样子,这两次袭击县衙虽未获胜,但也把这个狗官吓坏了。现在,他是怕倭人再去偷袭,所以又招人,又弄武器,忙不过来了,你也别着急了。”
毕元听了军师的话,心想:你可真是聪明啊!左右都是你的理,早知今日,又何必两次袭击县衙,死了那么多人。本想痛骂他一顿,仔细想想,还是忍下了。目前,他还不敢得罪这位“智囊”。打了个咳声说:“这话我也听出味来了,可我心里总是不得劲不踏实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坏事做得太多,人神共愤,他怎么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如今,这口袋可是越收越紧了,口袋边缘锋利的锯齿离毕元的脖颈可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