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轻,水暖,花开。
那盛开于枝头的桃花,妩媚艳丽,一朵朵,一簇簇,如一片片绯红的晚霞,翠绿的新叶点缀其间,千红碧色,更显烂漫。
然而云城里,风雨欲来。
朝堂上,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相继因为贪赃受贿的罪名被关进天牢。云国是泱泱大国,每年贪赃枉法的官员很多,这样现象也很普遍,可慕容云澈偏偏在这个时候重振朝纲法纪,实在令人费解。其实,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敏锐的洞察力,整件事情就再明白不过,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另一层身份。
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都是林相的门生,慕容云澈对他们下手,是他对抗林相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从前他事事受制于林相,是因为时机未到。慕容云澈深沉隐忍,又英明睿智,如今羽翼丰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林相相抗衡,他运筹帷幄多时,和林相势如水火。这一次,他不会再缩手缩脚了。
直至这一刻,风起云涌,人心慌乱。犹如一场骤然而下的滂沱大雨,文武百官始料未及,惊惶之余,更是相互弹劾挤压。慕容云澈冷眼旁观,趁着这个机会看清楚,谁才是他忠心不二的好臣子。
御书房。
“相府那边有何动静?”慕容云澈埋首于成堆的奏折之中,不咸不淡地问林青杨。
“风平浪静。”
慕容云澈顿了一下,抬起脸来,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精光四溢。
他双眉一挑,问:“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慕容云澈不相信林相还这么镇定。
“半个时辰前,程都尉进了相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慕容云澈眸色一深,冷若冰霜的脸色更加地阴鸷:“程瑾,那个以五百精兵打败五千敌士的程瑾?”
在慕容云澈更登基的那会儿,燕国来袭,原来的林相为主帅,在最后一役中,他命程瑾为先锋,以五百精兵打败燕国的五千骑兵,令燕国元气大伤,迫使燕国退兵,两国最终和谈。
程瑾一役成名,感恩林相的提携之恩,从此投效他麾下。在那之前,程瑾只是一个小兵,他和原来的林相并无交集,两人相交不深,所以当现在的林相取代了原来的林相,他并不曾发觉哪里不对劲。后来林相故意压着他,也就是为什么这样拥有将帅之才的人,只是都尉的原因。林相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养虎为患,另一方面,他自有他的计较。他有多少势力,慕容云澈一清二楚,所以他韬光养晦,收敛锋芒,程瑾,在另一程度上,就是他的隐棋,助他在关键时刻反败为胜。
林青杨点头,甚是不解:“他也是林相的心腹,但是林相平时似乎不怎么重用他,这会儿他去相府是为何事?”
“林相是只老狐狸,我们小心为上。”言罢,慕容云澈放下奏折,目光触及窗外的春色,低低地问“清婉呢?她每天都做些什么?”
林青杨一愣。
“除了陪林相下棋品茗之外,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慕容云澈眉微蹙,眸色越来越深,幽晦的波光依稀可见一丝的怅惘。
他说:“继续盯牢相府,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打草惊蛇,否则按军令处死。”
窗外的桃花忽然飘落了许多,纷纷扬扬,随风飘舞,越过了宫墙,落在了谁的怀里?
他第一次见林清婉是在相府的桃花林里,那惊鸿一瞥,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心里,于是便有了御书房前的这片桃花林。宫里的人都知道当今皇上特别喜欢桃花,但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慕容云澈轻轻一叹,心中郁结难舒,他从来没有想过,当日忠心耿耿的林相,在日后权欲膨胀后,两人竟然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他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林府的桃花园里,林清婉坐在树下,身上落满了桃花,轻染花香。
林清婉微微发怔,这片桃林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种下了,原来的林清婉非常喜欢桃花,林相爱女,曾命人集世间名种,以一个月的时间,赶在了林清婉的生辰,种下了这满园的桃花。桃花正盛,那年,真正的林清婉在这园中翩翩起舞,小小年纪已经惊为天人。现在,林清婉拈着兰花指,随舞旋转,犹如飞天之姿。她越转越快,犹记得也是那一年,她被指给了慕容云澈,所以不甘心战败的燕皇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再硬碰硬,所以她才会进这云国,做这林清婉。
红颜祸水,这是燕皇的认知,也是他给林清婉的命。
“父皇,你可曾想过倾城红颜是倾国祸水,天那是你的女儿,也是燕国的倾城公主,这祸国之灾,是云国还是燕国?”
林清婉忽然停了一下,望着满园桃花,灼灼其华,荼蘼烂漫,连绵成海。
她勾动嘴角,收回了视线。
没有人知道,其实百花之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桃花。
“公主,出大事了,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全被皇上关进天牢里了?”明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林清婉大惊失色,心念微转:“可有人上门找明叔?”
“有,程瑾。”
林清婉闻言,不多他言,提着裙摆,匆匆赶往林相的书房。
“右相,与其被皇上牵着鼻子走,不如先发制人,反了他。”书房里传出拳头锤击案几的响声。
林清婉猛然停下脚步,欲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听见程瑾教唆林相谋反,脸上血色霎时褪尽。他微微屏息,等待林相的回答,林清婉心跳加快,快要窒息了。
时间仿佛凝滞了。
屋里,林相眉头深锁,眸光阴沉,思量着反与不反。
门外,林清婉惊惶未退,揣测着林相最后的决定,反还是不反?
一门之隔,林清婉怔怔地望着。时间分分秒秒过,四周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这个时候,任何的声响都会让接近崩溃的几人,越加地仓皇狼狈。
林清婉的双手越拽越紧,可手心里还是湿漉漉的,全是虚汗。
“程都尉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在慕容云澈下手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每一个字,林相都说的极其的沉重。
林清婉眼前一黑,连续退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柱子上,惊动了屋里的两人。
“谁?”程瑾厉喝。
房门被打开,四目相对,一室的寂然。
林清婉慢慢错开程瑾的目光,看向林相:“爹,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她和林相离乡背井,等的就是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了,她忐忑了,犹豫了。
林相脸一沉,冷冷道:“回房去。”
“爹,你真的要反?”林清婉蹙眉。
林相加重了语气,指着门口:“我说,回房去。”
林清婉后退一小步:“爹,你怎么能这么做,谋反是要诛连九族的,你若败了,死的人不单只有你一个人,还有那么多和你有牵连的人,程都尉的家人,你那些门生的家人,还有我们林府百余口的人命。”
林相不以为然地拂袖,哼了哼,冷笑道:“是慕容云澈逼我走投无路,我如何不能反,倘若我败了,害死他们的人不是我,是慕容云澈,是他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皇上没有逼你,是爹你想太多了,事情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爹,你一向最沉得住气,为什么这次…。”林清婉顿住,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林相,满目的怀疑。
林相被林清婉看得如坐针毡,脸色更沉了:“难道要慕容云澈砍我的头,你才相信。”
“是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他们贪赃枉法,与爹何干了,爹为什么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林清婉深深地吸一口气,“还是爹和他们一样,做了许许多多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的事情。”
林相身形一僵,怒气滔天,愤然喝到:“这是你为人子女能说的话吗?”
“爹,我不想你走错路,我不要你回不了头,我更不希望我每日提心吊胆,都把每一次的见面当做是诀别。”林清婉眼中悲戚,泫然欲下。
林相脸色微缓。
林清婉走到林相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温声道:“爹,你能取代皇上,一定也有人能取代了你,螳螂捕蛇黄雀在后,爹如果你费尽心血只是为他人嫁衣裳,那又何必呢?”
林相心下一动,有些动容。
这时。
忽然有一个暗卫进来禀报:“相爷,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已经招供了。”
“都说了些什么?”
暗卫看了看林相的脸色,冷汗直下:“他们说主谋是相爷。”
林清婉面色发白,双手无力地滑下,她看见林相紧抿的双唇忽然张了张,他说:“程都尉按原计划进行。”
林清婉忽然跪下,还未等她说一个字,她听见林相又道:“来人,送皇后娘娘回房,没有本相的指令,谁都不能放她出房门,如果皇后娘娘不见了,你们提头来见本相。”
林清婉眼神一紧:“爹要软禁我?”
“清婉,爹不求你帮我,但是我希望你能懂得一个事实,那就是爹和慕容云澈只能存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