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杀死了两个国君,弄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民怨沸腾。当时人们就喊出了这样的口号:“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庆父看到人心已失,再留在鲁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就慌忙逃到了莒国。季友联合鲁国的其他大夫立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申为国君,是为鲁僖公。季友为了索回庆父,平息鲁国人的怨愤,给莒国国君送了许多礼物,要莒国交出庆父。庆父还幻想像当年一样得到宽恕,利用宗法的名义向季友求情,要求逃到别的国家去。他实际上是想窥伺时机,卷土重来。季友看破了这一阴谋,坚决拒绝,庆父只好自杀。
季友平定了庆父之乱,鲁僖公对他大加封赏,但季友的宗法观念太重,他对僖公说:“被杀掉的叔牙、庆父跟我一样都是先君桓公的儿子,按照古礼,应该封他们俩的后代。”于是,鲁僖公立公孙敖继承庆父的地位,称孟孙氏;立公孙兹继承叔牙的地位,称叔孙氏;季友称为季孙氏。这是三家大夫立足之始,又因都是鲁桓公的后代,又称“三桓”。
这三家大夫与鲁僖公的公室不同,他们知道自己的地位来之不易,而且很不稳固,要想使自己的子孙长享爵禄,只靠国家是无法保证的,只有壮大自己的势力,方可免于争权夺利带来的灭顶之灾。于是,他们采取了许多在当时看来能够笼络人心的措施。尤其是庆父的后代,更为突出,季文子死时,人们称赞他“妾不衣帛,马不食粟”,“相三君而不私积”。他们这种十分节俭朴素的生活,与当时的鲁国公室和其他大夫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赢得了人心。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十分注意结纳人才,在选贤任能方面,比起鲁国公室来,显得更为自由和充分。孔子的学生子贡就曾说过,季文子能散财济贫,收揽人心,将来必会大有作为。看来,这三家新兴势力的兴起,既与他们较少公室那样的传统束缚有关,也是他们自己励精图治、奋发努力的结果。
三家发展自己势力的重要措施是增加人口和田地。他们收留了从各方逃奔他们的饥民、难民及慕名而来的人,把国君的公田一步步地化为私田。到了春秋末期,他们三家的势力都得到了壮大,仅季氏就有私家武装七千人,其军事力量已超过了国君。
针对这种情况,鲁国的公室不能忍受公田大量变成私田,国家的收入急剧减少,就索性承认了私田的合法性。但有一点,就是公田和私田一样交税。这实际上是增加了公室的财政收入,剥夺了私田的特殊权益,把公田和私田等同起来。这样,三家和公室的斗争也就更为尖锐激烈了。
三家仍然自强不息,经过三十多年的积累和努力,他们不仅有了足以和国君匹敌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还在公室里把持了一定的权力。公元前562年,季武子将鲁国的上、下二军改为上、中、下三军,三家各得一军,各征其土地赋税,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分公室”。从此以后,三家的势力格外强盛。
为了适应当时的形势,季孙氏采用了新的剥削方式,即把土地租给别人耕种,规定税收的数额;孟孙氏采用旧的奴隶制;叔孙氏则新旧各半。实行的结果,新的征税制极大地调动了生产积极性,使季孙氏不仅在经济实力上,而且在军事力量上都比其他两家更加强大。公元前537年,季孙氏废掉了原来的三军,仍恢复原来的二军,再把二军平分为四份,进行“四分公室”,季孙氏一家就占了其中的两份,并完全占有了公室的军赋。就这样,三家把鲁国分了个干净,百姓向三家交纳赋税,再由三家转交国君。这时,鲁国国君只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君主。
三家在代替国君而行政权的过程中,曾和公室发生过多次军事冲突,每次均以三家胜利告终。最后,鲁昭公逃出鲁国,本想到晋国避难,但晋国不准其入国都,只准他住在乾侯。鲁昭公最后死在那里。鲁国史官评论说:“鲁国君主世世代代不能很好地治理国家,季氏世世代代能够勤政爱民,老百姓早把鲁君忘掉了,他死在国外,又有谁会可怜他呢?”
鲁国是由王室的本族“三桓”取代的,可以说是分封造成的后果。但晋国呢?它的情况恰好相反,却也被分裂成韩、赵、魏三国,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晋献公曾经历了公族嫡庶之间的长期征杀,深感公族分封及争权夺利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因此,在他平定晋国以后,就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杀戮许多近亲,使公族嫡系没有竞争对手;二是不给国君家族的子弟以一定的权位,以免培植私人势力。其实,这第两条规定直到晋献公的儿子晋文公重耳执政时才实行,因为献公一生虽雄才大略,晚年还是没有处理好继承人的问题,又使晋国陷入了近二十年的混乱。晋文公鉴于这一惨痛教训,才坚决实行了这条规定。
显然,当时中国的封建社会尚未提供成熟的统治经验,还未出现一种较为理想的统治方式。晋国的做法虽然避免了王室之争,但却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大权旁落到异族卿大夫贵族手里。晋国后期的政权一直由十多个卿大夫把握。后来经过长期的兼并,只剩下了韩氏、魏氏、赵氏、智氏、中行氏、范氏六家,称为“六卿”。这“六卿”根本不把晋国国君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瓜分晋国的土地和人民。
为了进一步消除异己势力,以范氏为首的新贵族向先前遗留下来的旧贵族栾氏等挑战,经过艰苦的战争,终于完全消灭了旧的贵族。在消灭了栾氏的力量以后,范氏自以为功劳很大,十分骄傲。有一次,他对鲁国的使者公孙豹说:“古人有句话,叫‘死而不朽’,这话该怎么讲呢?我的祖宗从周代以后就很旺盛,到现在还是如此,应当说不朽了吧?”公孙豹巧妙地回答:“这只是世世代代享受爵禄,还谈不上不朽,像我们鲁国的先大夫臧文仲,生前说的话,死后还被人们长记不忘,那才算是真正的不朽呢!”范氏想自夸身世,结果讨场无趣。但也表明范氏目无国君的骄横自大,同时也埋下了败亡的种子。
范氏、中行氏力量较为强大,但在施行新的制度、争取民心方面却远不如韩、赵、魏、智氏等四家。尤其是赵氏,非常注意为百姓着想,所以很得民心。这样,范氏、中行氏就联合郑国,想一举消灭韩、赵、魏三家。在战斗中,赵襄子采取了解放奴隶等赏罚措施,大大地提高了军队的战斗力,消灭了范氏、中行氏。后来,智氏又以势力强大而欺凌三家,分别向三家索地。韩氏、魏氏因惧怕智氏,又不愿单独结仇,就分别割地相让;唯独赵氏,断然拒绝。于是,智氏就率韩、魏两家围攻赵氏的晋阳城。围困两年不下,智伯决晋水灌城,晋阳城中连锅灶都生长了蛤蟆,老百姓还是坚决拥护赵襄子,不肯背叛。最后赵襄子派人同韩、魏两家接洽,说明利害,指出赵氏灭亡,韩、魏不能独存的道理,策动两家背叛了智伯(智氏的首领),里应外合,一举彻底消灭了智氏的军队,杀死了智伯及智氏全族。
智氏灭亡后,三家平分了智氏的土地。后来干脆分裂成韩国、赵国、魏国三个国家,周天子被迫承认后,这三国也就正式成立。从此,晋国不复存在,最多称这三个国家为“三晋”,但已不是指原来的晋国了。
鲁国的以臣代君使鲁君名存实亡;晋国则更为彻底,干脆来个实亡名也亡;至于齐国的田氏代齐,就更有特点:由姜氏齐国变成了田氏齐国,鸠巢鹊占,不动声色地窃有了齐国。
齐国曾是春秋五霸之一,也是战国七雄之一,甚至和秦国对峙到最后,可谓经久不衰。田氏在齐国的得宠,也有其深长的历史渊源。早在春秋初年,陈国发生内乱,陈国的公子完逃奔到齐国,此为陈氏(陈即田,古音陈、田不分)在齐国的最早出现的记载。齐桓公很赏识他,要他做卿官,他只接受了做管理工匠的职务。后来在反对权臣庆封的斗争中,田桓子积极地站在国君这边;在反对齐惠公的后代——栾氏、高氏的斗争中,田氏也站在国君这一边。这些斗争逐渐使田氏在齐国站稳了脚跟,而且政治、经济势力也越来越强大。
齐景公在位多年,早年曾想重操霸业,在受挫后就消沉起来,生活比较淫靡,内政也很腐败。有一次,他问晏子说:“你经常到市面上走,你知道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贱吗?”晏子回答说:“踊贵而履贱。”踊是被砍掉脚的人用的假脚和假鞋。当时,齐景公滥用刑罚,经常施以刖刑(砍去脚的刑罚)。晏子借此来劝说齐景公,由此可见景公之残暴。这种情形正为田氏收取人心、发展势力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田桓子用大斗出、小斗进的手段广为笼络人心。齐国原有的量具分两种进制,田桓子自己改用了统一的进制量具,比公家的量制显然增大。在往外借粮时,田桓子使用自己的家量,往里收回粮食时使用公量,虽然自己吃了亏,但却赢得了广大百姓的好评。据说当时的民众大量逃往田氏门下,“归之如流水”,而田氏则把这些人藏起来,并不上报户数,称之为“隐民”。
在田氏取得绝对的政治、军事优势之前,经历了两次大的斗争。
第一次发生在公元前532年夏天。齐景公临死前托付高张、国夏两人照看太子荼,两人因而成为权力很大的托孤大臣。田氏要想取得齐国政权,就要除掉他们。田氏首领田乞假装对二人十分恭顺,实际上处处留意他们的过错及动向,并不时地向卿大夫们传播,争取了朝中的人心。后来,高张、国夏两人密谋除掉田乞,田乞得信,即鼓动大夫,联络甲士一起攻进了皇宫,准备挟持国君。高张、国夏听到消息,立刻带兵来救,在街上与田乞的人相遇。由于田乞深得民心,很快就把对方打败。这样,国君也就成了他手里的傀儡。
第二次斗争发生在公元前481年。齐简公在位时,十分宠信监止。让田乞的儿子田常和监止分别做左、右相,实际上监止处处得到简公的支持。田常看到二人不能并存,就密谋除掉监止,田氏家族先派族人田豹打入监止的内部,做了他的家臣,取得了他的宠信,窃取了监止想除掉田氏的消息。然后,族人田逆等逼迫田常劫持了齐简公。监止失去了国君的支持,又因人心归田,他也就无计可施,只得逃走。逃跑时竟迷了路,逃入了田氏的封地,被当地人捉住杀死。
后来,齐简公逃到了舒州,不久也被田常抓住杀死。田常立简公的弟弟骜为国君,是为齐平公,自己做了国相,掌握了实权。到公元前476年,齐国的政权已完全掌握在田氏的手里了。
田常死后,其子襄子盘仍做国相。襄子颇富才略,又将田氏的势力进一步扩大,田氏代姜氏,已势在必然。
公元前392年,田襄子的孙子田和干脆把名义上的齐康公迁到海边,自立为齐国的国君。8年后,齐康公死于海岛,从此姜齐绝脉。
在田氏掌握了朝政之后,曾对齐国历来权臣大族鲍氏、晏氏、监氏及公族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杀掉了将来有可能争权的人物,消除了潜在的危险,并大封田氏,把齐国要职大多交给田氏把持。田氏齐国也就稳如泰山了。
公元前386年,周安王仿照当初“三晋”的例子,正式封田和为齐侯,即田太公。田氏在齐国的发迹,据《左传》记载,曾有“五世其昌”,“八世之后莫之与京”的卦辞。从公子完逃到齐国,到田桓子娶齐侯之女为妻,奠定田氏在齐的地位,恰好五代;至田襄子成为实际上的国君,恰好是八代。其实,这卦辞的“应验”,很可能是后人根据历史事实造出来的。
纵观春秋战国时期三次以臣代君的重大历史事件,颇有意味深长之感。三次卿大夫夺权虽各有不同,但共同之处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句老话。鲁国的季孙氏致力于笼络人心,晋国的赵氏倡行“仁政”,齐国的田氏煞费苦心地在百姓中树立威望,就更不待言了。尤其是田氏,其八代奋斗历史真值得好好地研究。对于一个会读史的人来说,一定能从中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田氏以逃亡贵族而终取人国,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这跟他们实行的策略是紧密相关的。在对待姜氏贵族上,他们起初因为力量薄弱,就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方法,分化瓦解他们;在力量强大之后,对异己就毫不手软地加以消灭。在表现方式上是恭顺柔和,亲服其劳,借此取得信任。实际上又巧妙地寻找间隙,制造不和,挑起火拼,坐收渔人之利。在对待士阶层及百姓的策略上,其特点尤显突出:他们数代人一以贯之,苦心经营,收服人心,这是其立足于不败之地的根基所在。田氏之所以能够稳扎稳打,一步步地上升,就在于取得了民众的支持。这种支持不仅表现在舆论和其他软性斗争上,就是在兵戎相见时,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以臣代君,说是阴谋也好,说是篡权也罢,只是阴谋成功了也就成了阳谋,篡权符合民意也就成了改革。何况庄子早就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当然,这里决不否定正义的价值标准。必须像司马迁提倡的那样,“不以成败论英雄”,在看待历史时,应该采取客观的态度,不能把中国的历史看成一部权谋史,也不能把权谋者看成是决定成败的根本因素。如果行不义之举,“窃钩”者是小偷,“窃国”者乃大盗,近代史上的袁世凯曾做“皇帝”,但并没有人认为他是庄子所说的“侯”,道理也就在这里。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还是那句古话:“得人心者得天下。”
谋略家与骗术
说谎是十分讲究艺术的。如果句句说谎,肯定极易被人识破;如果在绝大部分地方说的是真话,只在关键的地方说上一句假话,不仅不易被识破,还会起到取得别人信任的效果,甚至能让那些真话为谎话服务。苏秦以真实而卓有成效的努力为齐国服务,博得了齐王的信任;但正是这种信任才使得苏秦最终能够替燕国给齐国以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