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慕云,取意青云直上。
我的父亲原是秦州管构机宜,一名不大不小的文官。父亲志向高远,胸存韬略,一心想要御前论政,指点江山。
只要有心,机会总是有的。
大王子奉旨巡察秦州,并领兵驱逐北胡。父亲才智非凡,脱颖而出,深得大王子器重。
次年,大王子凯旋回师,父亲升调大理寺少卿,举家迁居朝都建安,这一年我六岁,我的哥哥十岁。
我的哥哥叫慕青,他是我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也是我最亏欠的人。
我曾在心底无比怨恨我的父亲。
倘若我们没有入京,那么,也许我们会很幸福的生活。
我的哥哥会长成一位英武非凡的男子。文武双全,如同天上星辰,光华夺目。
他会娶一位贤惠漂亮的妻子,生一堆可爱的儿女,会在中秋月圆的时候,在秦州望仙楼定下一个西窗临月的雅间赏月。
也许……
没有也许,时光不能倒流,一切已成悔恨与遗憾。
就如同当年那惊鸿一瞥的男子,无缘时令我遗憾,缘至之后,我依旧遗憾。
我固执的认为,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将是遗憾,又或者已成遗憾。
建安的繁华出乎我的预料,我幼小的心灵对它充满了好奇,还有肆意享受的欲望!
据说这天底下能赶得上它的,只有大周京都昌乐和儒教圣地曌城。
但是大楚民风开放,就算是未出阁的女子当街嬉笑打闹,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建安的繁华与开放的风气,使它成为了全天下歌姬最多也最出色的城市。
初到建安的我,第一次在茶楼听到歌姬美妙的弹唱,就不可遏制的恋上了它——乐技。
灵巧的双手在琴弦上来回拨动,变成这世间美妙的音律,总是令我意犹未尽。
在我看来这是多么的神奇!
还有歌姬身上不同于旁人的华丽服饰,头顶上满挂的珠帘玉翠,如同待嫁的新娘,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我总是偷偷的跑到妙玉坊偷看歌姬们表演。一个六岁的孩童,想要混进宾客盈门的妙玉坊,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唯一一次被抓,妙玉坊的云娘救了我,并教授我琴技。
云娘的琴技是我生平仅见,但是妙玉坊的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相反,云娘在妙玉坊总是受欺负的对象,因为她被毁掉的半张脸让她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但是,她完好的另外半张脸,完全可以让我清晰的看到云娘曾经的丽色倾城、风华绝代!
我一生最自豪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有一个叫做慕青的哥哥,一是有一颗对音律十分敏感的心灵。
我在音律上的天赋,让云娘也不住的惊叹。她总是说,她所有的骄傲都是从遇到我开始。
我随着云娘偷学琴技的事情,终究还是被父亲知道了。哥哥帮着我瞒了很久,甚至每天都要护送我去妙玉坊,但是这一次,他被父亲动了家法,打得遍体鳞伤,身为主犯的我,却是连一句恶言都没有。
哥哥原本是不会被重罚的,但是他第一次为了我向父亲据理力争,父亲一怒之下,用马鞭狠狠的伺候了他一顿。
然后,第二天,云娘来到了府上,成为了我的教习嬷嬷。
如果说我在音律上的天赋总是令我感到骄傲,那么哥哥的才智却总是令我感到自卑。
同样的夫子教授,学习同样的经文诗赋,我表现得平平无奇,哥哥却总是令所有人惊才绝艳。年仅十岁,总角之年,已是名溢京都的小神童。
当朝三公之一的太傅听闻之后,在大臣们举行的秋猎会宴上点名要见见哥哥。
太傅是三朝元老,有两度定鼎之功。加之当今圣上在王位争夺之时身中奇毒,而今正是英壮之年,却积年卧榻,不事国政。
大楚政务名为三公协理,实际上一直是太傅乾纲独断。
太傅在群臣会宴上点名,可见殊荣!
然而,哥哥来到会场,却有猛虎突出重围,哥哥当先弯弓射虎,群臣惊为天人!
太傅大悦,对父亲笑道:“你这哪里是生的儿子,分明是生了一头麒麟!”
从这一天起,上门提亲的人总是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父亲为此头痛不已,前来提亲的具是当朝显贵,父亲谁也得罪不起。
时光荏苒,三年一晃而过!
哥哥的婚事在父亲的左右逢源中依然未定,然而年仅九岁的我,却已经被指下了婚事。
大王子求了圣旨,要娶我为正妃。
这让父亲疑惑之余,又惊喜不已!大王子大了我十岁,待我到了出阁的年龄,大王子已经算是大龄未婚了。
懵懂无知的我,没有欢喜也没有反对。我还不清楚结婚是什么?更加不清楚喜欢是什么?
三年来,父亲凭借过人的才智和手段,已经升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总管大楚司法,大权在握,比他权位更高的,除了皇上与几位王子,也就当朝三公可以压他一头。
哥哥更是光彩夺目,无论文采武功,甩了京都一帮纨绔子弟几条街都不止。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这辉煌的光环会如同天上的日月天长地久的明亮下去,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会如同大楚的基业千秋万世的幸福下去。
当我一曲高山流水惊绝四座的时候,我还来不及享受这一刻的羡慕与喝彩,就被我的父亲从女子们的花会上拽了出去。
父亲惊慌失措,哥哥眉目禁皱,云娘总是欲语还休!
我们逃也似的向着大周边境赶去,昼夜不息!
丢下了曾经的荣耀,丢下了别人的艳羡与倾慕,丢下了荣华富贵,丢下了建安城千秋万世的繁华。
当我看到大楚名震天下的苍狼骑对着父亲高高举起屠刀的时候,我终于清楚的知道,父亲,还有我们一家人,被大楚遗弃了。
我们成了叛乱的逃犯,当朝太傅发了狠心要将父亲满门绝灭,不留一个活口,通缉的告示以最快的速度贴满了大楚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