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阿香离府的危机‘解除’了。
秋菊由于处理事情上不够严谨被罚扣了三个月的工钱,而那些需要负部分责任的浣衣老人全部罚扣一个月工钱,外加一天不准吃饭。
原本依世兰的意思,至少得三天不给她们吃饭,但王妃却说那样的话府里会有三天没人洗衣服。
世兰一听,认为王妃说得有道理,于是不再坚持。
王妃的衣服也派人重新订做了,还好距离国宴还有半个月,听成衣坊的人说应该赶得上。
一切都完美解决,但,这些都是表象。
这天,世兰又在院里练剑。
程伯不太高兴地过来看她,世兰一看程伯就有心事,在她的‘威逼利诱’下,程伯不得不坦白,原来是阿香离开了王府。
“这份工作不是对她来说很重要吗?她怎么会走?难道又是秋菊?我找她去!”世兰剑都没放就要去找秋菊,程伯见状赶紧拦她下来。
“别,小王爷,不是秋菊,是王妃!”程伯急道,本来不想告诉世兰是王妃的主意,她们是母女,万一因为这件事闹僵就不好了。
世兰却不依不饶,将剑交给程伯转身朝王妃的院里走去。
“哎~这下坏了。”程伯语带自责,后悔却已来不及,但活到他这把岁数,有些事他总能嗅出一丝危机。
这个王府,他大概不能久留了…
俏手摸了摸腕上的墨绿玉镯子,秋菊站在王妃身边眼眸低垂。
“娘,你为什么赶走阿香?”世兰已经过来,见面还未请安便开口质问王妃。
王妃面色平静,也不看世兰,兀自从木桶里舀了一碗水浇到花叶上,这是王妃每天都会做的事,她院里的花花草草几乎都是她亲手栽培。
待浇完最后的一颗兰花,手中之物立刻被秋菊接过,王妃拿用帕子擦了擦手,来到石凳前坐下,不答反问,“是程伯告诉你的?”
世兰没想太多,以为王妃要转移话题,赶紧再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赶走阿香?”
世兰就是想不通,明明事情已经过去,王妃也当面处罚了那些人,按理,阿香应该比以前过得更好,王妃此举大有包庇秋菊之嫌。
想到这里,世兰又看了眼一直沉默寡言随身在侧的秋菊,即使她现在一言不发也让人感觉很不顺眼。
王妃面色依旧平静,将世兰看秋菊的眼神尽收眼底,接过秋菊递来的茶杯,开盖一声脆响,又盖上了杯盖,好似有意为之。
瓷器轻短的磕碰之音让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妃,只听王妃悠悠开口,“因为一个下人,你就跑到我这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气场十足。
这还是世兰记忆中王妃第一次发威,以往只有在山上练功夫练不好的时候,王妃才会厉声斥责于她,但那时的斥责中明显带着关爱,而眼下世兰只感到了赤|裸|裸的责难,她心里生出一股憋屈,倔强着小脸倒也不吭声了。
王妃见状,抬手挥退了所有下人,侧头特别提醒道,“秋菊,你也下去吧。”
秋菊俯身告退。
现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只剩王妃跟世兰,王妃见人都走了,绷着的威严面孔骤然融化,抬头看着世兰板着的小脸,不禁莞尔,柔声道,“世兰,过来,到为娘身边来。”
听到王妃的温柔声线,世兰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到了王妃旁边的石凳上,依旧是板着脸。
王妃见此又是一莞尔,“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跟娘说说体己的话了吧。”
世兰别过脑袋不看她。
王妃拉过世兰的手,摩挲在掌心,知她还为刚才的事较劲,不得不妥协道,“世兰,为娘知你不服气,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太年轻了,有很多事情你不懂。”
世兰果然在听完王妃的这番话有了反应,立即回了句,“什么事情我不懂?”
王妃又摸了摸世兰粉琢玉雕的小脸,温柔笑道,“不是为娘执意让阿香离开,是因为大局。”
“大局?”世兰听得有些懵。
王妃略微敛下眸子,面带正色却依然泛着最温柔的笑意,解释道,“王府虽不比国家,但也能跟治国差不多,有很多事情不是赏罚分明就可以解决的,阿香之事本影响不大,但通过这件事,将府里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都放到了台面上,即使阿香很冤枉,我们替她出了头,洗了冤,但今后她在府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离府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世兰还不能参透王妃话里的全部意思,但也了解了大半,这大概就是程伯以前说的人情世故,但世兰觉得府里让阿香不好过之人,除了秋菊也没有别人了,王妃还是想袒护秋菊?
似是看出了世兰的心事,王妃摇了摇头,本以为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看来还得多费唇舌,“其实秋菊是个十分可心又可怜的孩子,她在进府之前吃了很多苦,或许你会认为为娘在包庇她,但为娘确实有包庇她的理由,比起成天只会自怨自艾、单纯过头的阿香,秋菊的勤奋上进和细致周到更有价值,这些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从王妃那里出来后,世兰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迷蒙,她好像已经从王妃的字里行间领悟到什么,但就是没透。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大早就在指挥丫头们干事的秋菊。
秋菊站在人群中,矮小的个头略显高大,朗声吩咐着丫头们在清晨该干的事宜,几个特别爱出错的丫头她都了如指掌,所以也特别叮嘱了她们让她们在干事时悠着点不要再出错。
而下人们不仅对秋菊言听计从,也看得出来,她们对秋菊除了存着点敬畏,更多的是心悦诚服。
世兰站在远处,当时她就被一种莫名的感觉侵袭了百骸,她想她开始明白王妃所说的‘价值’是什么意思了。
过了几天。
秋菊跟着王妃到庭院散步,王妃随口询问了衣裙的赶制进度,秋菊忙答,她已经派人去催过了,那边回话大概两天左右就能送过来。
王妃满意地点点头,秋菊做事她向来放心。
走到庭院正中,迎面便瞧见程伯的身影,王妃挑了挑眉,站定原地。
程伯自然也大老远瞧见了王妃,虽因之前之事,他大有不愿照面之意,但很明显王妃已经看见他了,他也唯有腆着老脸走过去。
刚到王妃身前寸许之地,便矮身下去行上一礼,道,“参见王妃。”
王妃与程伯也算相识多年,对于程伯的过去跟忠心,她即是知根知底,尤其他对世兰这些年的照顾,扪心自问她还是由衷感谢他的。
“程伯快快请起,你我主仆多年,以后这些俗礼就免了。”王妃虚扶一把。
其后的丫鬟们不由为之一惊,从前只是听说,而今王妃的态度令大伙儿不禁笃定程伯在主人心中的地位,伺候王妃那么多年,还未见王妃对哪个下人如此亲切。
“谢王妃。”程伯应声站了起来。
对王妃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近些年因岁月打磨,王妃已然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但出生武将世家的她,骨子里依然洗不掉烈性,上回世兰甩手便去质问了王妃阿香一事,想必王妃心中已存芥蒂。
这也是他老头子为什么不想近期与王妃照面的原因。
可偏偏事就那么不凑巧,他刚刚从浣衣那儿取了衣服回来,还想绕点远路避开王妃经常所去之地,万万没料想竟会在避近就远后还能遇上,如此之好的运气只叹年轻时怎么就没有?
程伯眼观鼻鼻观心,想着王妃也不会跟他一个老头子闲扯什么,应该接下来就会带人继续逛花园了。
王妃扫了眼程伯手里的衣物,秋菊眼明手快,第一时间扶到王妃耳边轻声解释道,“程伯每天都会亲自为小王爷取衣物。”
王妃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些事儿她多少也有耳闻,想不到人已经住进府里,程伯对世兰还是一样的亲力亲为,心有动容焉。
但她很快瞧见程伯手中的衣物竟有世兰的贴身亵裤,而程伯枯槁的手指正毫不避忌地按压在亵裤之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滑过眼底,那回门前偶见程伯送世兰樱桃时的情景也浮现上来。
“秋菊,陪我去前面逛逛。”王妃看似随意道,带着一群丫鬟色彩光鲜地离去。
程伯有些僵硬退让开,待王妃一行从身边滑过,这才朝世兰的院落行去。
王妃走了没多久,停了下来,回首远眺程伯的背影,面容沉静,略有深意的眼神却瞒不过秋菊。
秋菊并不知道世兰是女儿身,所以无法体会王妃此刻的心情,只是如她这般也感觉到了王妃的异样,顺着王妃的视线,秋菊看到远处程伯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暖花嫩绿间,心底顿时蒙生出一个想法。
“王妃,秋菊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菊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授王妃点头示意才道,“奴婢最近老是听下人提起程伯仗势受贿。”
王妃闻言没有做声。
秋菊又道,“本来奴婢也没太留意这方面,毕竟程伯不是府中丫鬟,加之常年在外照顾小王爷功不可没,奴婢也没这个资格说三道四,可奴婢听说最近这程伯好生嚣张,竟然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秋菊顿了顿,她刻意瞧了瞧王妃的面色,好似不得到允许她都不敢再往下说。
王妃冷哼一声,开了口,“说下去。”
秋菊见王妃脸色越来越不对,心中暗喜,“据闻,程伯私底下在下人们面前扬言,说自己这些年如何如何含辛茹苦将小王爷抚养成人,又是如何如何不遗余力地教育小王爷……”
“教育?”王妃听到这里便打断了秋菊。
秋菊还未说完整套说辞就已止了声,她听得很清楚,王妃似乎十分在意‘教育’那两个字。
于她所料不错,饶是平日里端庄的王妃也按捺不住对那两个字的刺激,鲜有冷嘲热讽道,“本王妃敬他年纪大,又确实照顾了世兰那么多年,而这些年的开支都是王府所出,他根本不需要为生计犯愁,有何苦可言?呵,说到教育,小王爷读书写字及一身武艺也是本王妃倾囊所授,与他何干?他早年受恩于睿王府,即使让他一人在山上照顾世兰,也是他身为下人应尽的本分,有什么好四处宣扬的。哼,真是可笑之极!”
听到王妃一咕噜道出那么多,怒气俨然是憋了许久,一干丫鬟全部跪了下去,秋菊也一样。
不过在其他丫鬟担惊受怕,唯恐自己受池鱼之殃时,秋菊却在眼底渐渐浮现一抹得色,看来她今日使力的地方还使对了,若非王妃早已对程伯心存不满,适才那番挑拨也不会如此见效。
程伯啊程伯,您老就等着舒舒服服地被赶出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