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睫毛下,一双专注的眼神。
李重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书籍,若非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他想他是不会放弃那最后的两页内容将这本书结束。
头依旧是固定在原位,书本略微放低,略泛茶色的眼瞳悄然注视过去。
不远处。
世兰正无比狼狈地收拾着打破的杯具,看上去有些手忙脚乱。
一只白色骨瓷小碗骨碌碌地从对面滚了过来,撞到了李重的脚边,它反弹了一下,原地打着旋,最终安静地躺在地上。
李重合上书,放下,将视线缓缓下移,冷漠地注视着那只有缺口的碗,在听到世兰不大不小的一声叫唤后,他才弯身捡起它并走了过去。
红艳艳的鲜血从伤口中冒出,世兰端着受伤的手指,‘嘶’了一声,不由在心中责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回去后被王妃发现又会被问东问西了。
这些天打扫殿阁,她的手上已经有很多类似的小伤口,为了隐瞒王妃她在宫中做苦力的事,她都称是练剑时不小心划到的。
刚刚她端那些东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世兰由衷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她还真是没有做家务的天赋啊~
看着这碎了一地的瓷器,她不禁开始怀念程伯在的时候了。
从小程伯就总揽庄里的大小家务活,从没让她动过一根手指头,想着想着,程伯慈祥的老脸就浮现在了眼前。想着他老人家到现在都下落不明,世兰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欸?”
突然,世兰被一个大力从地上拉起,她本来正蹲着收拾碎渣,想到程伯的时候没太留意周围,这会儿定睛一看,身前这位正拉她的人正是李重。
“你书看完了?”世兰问道。
李重向来都是袖手旁观,每次都等她收拾好了才会过来冷冷地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重听完她那句‘你书看完了?’顿了顿脚步,侧头像是要说什么,但他很快把头扭回去,拉着世兰继续朝一个方向走去。
世兰见状,更加不明状况了,一边试图脱离他的强拽一边问道,“你要带我哪儿啊?放开!”
李重不答,硬将她带到院子的井边才放开了她。
世兰看着他从井里打水上来,将水倒入了一个木盆里,而后冲她喊道,“过来洗洗。”特殊的沙哑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洗洗?世兰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脏手,其中的一根指头上还血迹斑斑,立马明白了李重意思,径直走了过去,大有不情愿地样子蹲下身来。
李重二话不说,拿着她的手便在水里仔仔细细地洗起来,尤其在洗到那只破了的手时,格外小心仔细。
他略微粗糙的指腹在世兰的掌间、指间慢慢地游弋着、清洗着,世兰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奴役’惯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重对她那么好,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子好不习惯,尤其跟李重突然亲昵的行为,让她的脸颊也有了些微热。
“我……我自己来。”世兰试着抽了抽手。
谁知李重竟死死的攥着她并继续埋头帮她清洗着双手。
直到换了几次水,完全清洗干净后,他才放开了世兰。
世兰低着头,难以言明的尴尬在心中盘旋,她用蚊子般的声音简单道了声‘谢谢’。
李重却道,“你可以走了。”
世兰抬头,惊愕地看向李重,“那廊下的碎渣怎么办?”
“不用你操心。”李重恢复往日的冷漠,不再看她,兀自走回之前的地方。
世兰刚刚还对他产生了一丢丢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不用我操心?不用我操心,那喊我来干嘛?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想操心啊,有种你就别老拿那事威胁我!
世兰气不过地冲已经走远的李重吐了吐舌头,把一咕噜的话全闷在心里头吼了吼,最后头一偏,抬着下巴,“哼!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
直至世兰离开,李重已经回到屋檐下,他矮下身,一点一点的收拾着,心里琢磨着世兰刚才说的那句‘你书看完了’的话。
难道----
她已经发现了?
他之所以威胁世兰,让她帮忙打扫殿阁,其实也是迫于无奈。
欢宁病了,没一个太医敢治,即便提供了药材,他也不知道用哪几种,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看医书,希望可以尽快的孰知药性和配方。
病是越拖越严重,要在短时间内掌握药理决非易事,加之还要打扫,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拿来学习,他只能用这种威胁的方式让世兰不容拒绝地帮忙。
可世兰刚才的那句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仔细想来,世兰好像最近在打扫时,少了很多抱怨,做事也比一开始卖力得多,仿佛知道他的打算一般,尽可能地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看书。
原来是这样!李重将最后一个碎瓷片捡起,幡然醒悟。
一切都说得通了。
将剩余工作都做完后,李重径直去了太医署。
到那儿时,已经有人站在了门外,是一位尖嘴猴腮的内侍,这些天都是由这个人出面给他药材。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番刁难全是上面的意思。
后宫的规则向来复杂又简单,无外乎母凭子贵,要不子凭母贵。
然而,因为他母妃的关系,他跟欢宁落得了子凭母贱的下场。
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所以李重不会自暴自弃,对他来说,有欢宁跟他相依为命已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九殿下。”内侍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着李重走过去,即便口中还尊他一声‘殿下’,但语气上已经毫无尊卑之分。
这么多年李重已经习惯了,他也从来没有当自己是皇子,对于内侍的态度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李重行至内侍跟前寸许之地停下。
内侍勾起高高的右边嘴角,佞笑道,“哼,殿下今天打扫颇费了些时辰,恐怕这药……”
李重闻言突然抬起眼眸,与内侍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