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良突然像死了父亲，鬼哭狼嚎地哭天抢地。那哭声，飘荡在南方的天空，仿佛具有巨大的穿透力，把整个工地震得都摇摇晃晃。
好大一棵梧桐树
刘怀远
西西从小单薄，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是小儿麻痹症害了他。幸亏西西妈能干，里外操持。
西西中学毕业了，妈妈拿出所有积蓄，开了个小百货店，这样西西不用去田里劳累，也能吃上口饭。西西在妈妈的悉心指点下，百货店开得很兴隆，妈妈的形象在西西心目中就很高大。如果你问西西一件什么事，他眼睛会眨上半天，然后说，那得问我妈。
农村订婚早，同龄人都有了对象，西西没有。
西西妈很急，嘴上说，不急，过好了日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别人问，那你家想找个什么样的啊？西西妈说，像咱这家庭，不找张曼玉，起码也得章子怡啊！问的人就捂嘴笑。
西西收到封信，是昔日女同学从大学里寄来的。
西西妈上翘着嘴角，追着儿子问这问那。西西红着脸，说她家姐妹三个，她是老大。
妈妈一下皱了眉，说咋生这么多呢。
西西说，不止生的多，还穷呢，她妈总吃药。
妈妈嘬下牙花子，寻这样的媳妇，怕是把大半个家产贴补娘家都不够呢。
西西不吭声。妈妈说，西西呀，你俩是以前要好，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是农民，她是大学生，怕她现在是愁学费才想起你呢。
西西说，别把人想那么坏。
我想得坏？她毕业后能舍了城市回农村和你受苦？
西西没了声。
妈妈说，不只她的学费，她妈的药费、妹妹们的学费怕也要你负担呢。不是妈阻拦，怕的是到最后人财两空不说，也耽误下你。
西西望着妈妈。妈妈说，忘了她吧，咱把日子过好过富，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来！
第二天早起，西西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大了很多，在妈妈的监督下，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燃那封信。
真的不用愁，没多久狗子哥来给西西提亲，提他小姨子。西西见过，模样身材都出众。西西心里腾地燃起团火。
狗子走后，妈妈嘬下牙花子：姑娘长得不赖，就是娘家穷。这也不怕。怕的是狗子一家呀！狗子穷得卵砸板凳响，还好吃懒做，以后他抽烟喝酒算是找到免费的地方了。再就是他家孩子，一天到晚还不尽吃在咱店里么？
西西无语。
妈妈说，惹不起躲得起，推了吧，咱有梧桐树，不愁金凤凰！
“哧啦”一下，西西心中的火熄灭了。
西西把小百货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家里添置了大彩电、大冰箱、大洗衣机，都是村里最好的。这几年给西西提亲的不少，可就是过不了西西妈的眼，不是丑就是有缺陷，再就是家庭条件和这边太不般配。街上走着那么多明星似的大姑娘，怎么就没人给介绍呢，就因为西西有点小残疾么？西西妈心里很生气。
慢慢地，就没给提亲的了。西西着急，西西妈更着急。西西一个远房叔来闲坐，拉起这个家常，就说，西西呀，你守着百货店，但心思不能只放在生意上，要会走人缘。有婶子、嫂子来买东西，若有个一角、二角的零头儿就抹掉；特别领着孩子来的，你给孩子块水果糖，哄乐母子两个人。这样，谁娘家有合适的好姑娘，就会想到你。
说得西西直点头。
叔走了，西西妈拉长脸说，一派胡言，咱这是小本生意，经得起又给又送地折腾，他是看咱坐地赚钱眼红呢。日子过好了，什么都有了，家有梧桐树，不愁金凤凰！再等等吧。
一等就等到西西三十出头了。
西西家又新买了辆微型汽车，有事没事停在门口。西西学会了吸烟，在烟雾中一顿顿地咳嗽；西西妈头上也多了一把一把的白发，见人就叨叨，有合适的给俺西西介绍介绍。
终于又有人来提亲，女方年龄比西西小好几岁，人也算漂亮，是离了婚的，带一个男孩。
西西的眼睛亮起来。
妈妈望着西西的眼睛，说，咱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产，要传到外人手上么？
西西说，她还可以生育。
西西妈嘬下牙花子：可她带来的儿子你总要抚养吧？你要拉扯他成人成家吧，能说咱的孩子吃肉，给人家喝汤？这还不如那年定了狗子的姨妹，顶多狗子喝咱几瓶酒，狗子儿吃咱几把糖。这倒好，家产要平分去一半呢。
狗子姨妹还是经狗子介绍嫁到这村，夫家并没明显让狗子吃穷。狗子姨妹隔三岔五来店里买东西，西西妈就会紧盯她和她身后的孩子，孩子也会打酱油了。
西西好半天才拖着长音说，妈，我不年轻了啊。
西西妈叹口气，说，你愿意就答应吧，我还能活几天啊。我是给你盘算日子，我带不走什么。
西西眼睛一下空洞成没了水波的井。
日子一天天过去，西西妈嘬着牙花子，一边盘算日子，一边急切期盼来给提亲的人。
如今，西西家已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而西西，依然孑然一身。
两个母亲
黄胜
802号病房住着两个患贫血症的女人。年轻一点的，是城里女人，另一个是乡下女人。
乡下女人是先住进来的，她得知城里女人患的也是贫血时，很是感叹：“不用问，你跟我一样，也是个苦命人。”
城里女人不解地问：“你怎么看出来了？”乡下女人大着嗓门儿说：“贫血是穷人专有的病，要不然能叫‘贫’血吗？得这个病的，都是劳累过度加营养不良。人家富贵人吃香喝辣，要得也是高血压、脂肪肝之类的病，才不稀罕得咱这病呢。”
城里女人被逗乐了：“大嫂，你的病也是累的？”
“我丈夫死得早，留下三个孩子给我。这些年，我差点被这几个兔崽子累死。你有几个孩子？”
“我就一个儿子。和你一样，我也是一个人和孩子过。”
“你们城里开销大，不像我们乡下，有口吃的就能养大。你儿子几岁？”
“18了，在寄宿学校读书呢。”
“那得花多少钱啊。”
“为了供他，我白天上班，晚上再出去打一份工……”
“你儿子一定有出息！熬几年，你就该享清福了，吃再多苦、受再大累也值。”
城里女人被乡下女人说得很高兴，问：“你的孩子在做什么？”
乡下女人撇撇嘴，说：“出大力呗。老大在家种地，老二在城里干活，老三跑广东去打工了。”
“你都做奶奶了，今年差不多有50了吧？”
“好眼力，再过3天，我就整50了。我是九月初五的生日。”
“天，真巧！我也是九月初五的生日。”
“咱俩真有缘！看来，今年咱们的生日要在医院过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五。早晨起来，乡下女人到门口望了好几回，最后，她泡了两碗方便面，递给城里女人一碗，说：“孩子都不在身边，咱们自己吃碗长寿面吧！”
城里女人接过来，说：“谢谢。”这时闯进来一个黝黑的汉子，他手里拎着个保温饭盒，头上冒着汗，进门就道：“妈！你吃上了呀？”
乡下女人一下笑了，说道：“兔崽子，你不在家忙着秋收，跑来干什么？”
汉子憨憨地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嘛，我媳妇儿一大早就做了长寿面，我紧赶慢赶给你送来。妈，祝你长命百岁！”
不一会儿，乡下女人的二儿子也从附近工地赶来了，他带来了母亲最爱吃的猪头肉，还带来了自己刚交的女朋友。乡下女人笑开了花。说话的当儿，老二的手机响了，是远在广州的老三打过来的，他祝母亲生日快乐，早日康复……
城里女人在旁边默默看着这和和美美的一家，心中酸溜溜的。
把孩子们赶走之后，乡下女人见城里女人情绪不高，猜到她大概是想儿子了，安慰说：“别急，你儿子不会不记得你生日的。”
城里女人摇了摇头。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定。
傍晚，城里女人的一个同事来医院探望她，一进门，说：“你儿子给你快递来一个包裹，我给你捎来了。”
乡下女人说：“我就说你不用急嘛！”然后，她抢先接过去，掂一掂，眉开眼笑：“我猜，一定是你儿子给你买的衣服。”
乡下女人三下五除二把包裹打开了，果然是一包衣服。上面有一张纸条，她抓起来，高声念道：“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她把纸条递给城里女人，抖搂开最上面的一件衣服：“咦，你儿子怎么给你寄男人的衣服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城里女人的眼里掉下来——那是一包换洗的衣服。
乡下女人不识字，她只是顺嘴念出来的，其实纸条上写的是：妈妈，我没衣服换了。
信息时代
张殿权
“我叫阿槑。”
“阿梅？你怎么起了个女人的名字？”
“不是。是槑，两个‘呆’连在一起的那个‘槑’。我是名人呀，2008年——奥运会那一年，我可是闻名全国的！”
慕总和其他几个考官面面相觑，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山寨、打酱油、做人不能太CNN……有印象吗？我和他们一起当选过谷歌、百度等年度十大新词！槑，就是很傻很笨的意思……”
这时，慕总和其他几个考官才好像有了点儿印象，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槑一番，问：“你真是阿槑？”
“我确实是！”阿槑掏出身份证亮给他们看。
他们都很惊诧：“你怎么到我们这个三线城市来了？”
“你们也知道，大城市竞争激烈，生活成本太高，不少人都在逃离，我也……”
“那，你是什么学历？”慕总问。
“学历？学历嘛……”阿槑不自信地解释说，“你们该知道，在2008年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沉寂山老林里。可是，你们这个世俗世界的年轻人闲极无聊，硬把我给拽了出来，‘晒’到网上，并很快蹿红……在沉寂山老林里，我和妻子、一双儿女，同寨子里其他人一样，过着与世无争的古朴生活，只念过几天书，认识一些字。学历吗？没有。”
“那你有什么特长？”
“特长？也、也没有什么特长，就、就会走两步模特步。2008年我不是突然红了吗？一家经纪公司就和我签了合同，我成了他们公司的艺员。因为要经常参加一些商业活动，他们就先训练我如何走模特步……”
“那，你给我们走走看看。”慕总说。
阿槑站起来，扭扭捏捏地在室内走了一圈，样子十分滑稽，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笑完后，慕总问：“你还有什么工作经验？”
阿槑说：“我签了那家经纪公司后，起初的两个月，出席了大概一百多场商业活动，挣了一些钱。不久，一家企业请我做形象代言人，谁知道广告刚拍完，他们公司就因为涉嫌非法传销被查封了，公司负责人被逮捕，我们的广告费也打了水漂！这时，一家影视公司邀请我参演电影《江湖大笑》，可是我哪有什么表演经验呢？现学也来不及，我就说我不行。可是经纪公司说人家一百万定金已经预付了，必须拍。赶鸭子上架，哪会有好呢？结果，我刚拍了两天，就因实在不会演被‘退’了。经纪公司一看我这样不争气，就一脚把我踢出了公司。我向公司索要报酬，可他们说因为我的无能，《江湖大笑》剧组不但把定金都要走了，还赔偿了他们一百多万。其实我知道，《江湖大笑》用了我的名字，获得了不少广告赞助，那一百万定金都让经纪公司给昧了，可是我没有证据，只能抽身走人。这两年里，我换了不少工作，但都不如意……看到你们公司的招聘，于是就想来试一试。”
慕总和其他考官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说：“好了，你先回去吧，两天后我们给你消息。”
阿槑鞠躬致谢，出去了。
慕总问其他考官对阿槑有什么看法。
戴近视眼镜的人事部女经理说：“没想到他还真是阿槑！我觉得可以聘请他，至少对我公司知名度的提升，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但是，老谋深算的财务部经理却不以为然，说：“2008年阿槑是网络红人，可是今天，谁还记得阿槑？他一进来作自我介绍时，我们不是谁都没认出他来，也都好半天想不起他来吗？这就是说，现在，他不再是网络红人了，他身上的名人效应在2009年初就消失殆尽了！他没有学历，没有特长，我们要这样的人干什么？”
慕总想了想，就把阿槑的名字划掉了：“不管他了！”
阿槑到了街上，面试室里后来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但是，这两年艰辛、曲折的生活让他感到，这一次应聘他很可能还是没戏。他不明白，自己当年是那么红，现在怎么成了“愁嫁的老姑娘”呢？
这时，他感到饿了，便走进一家阜阳小吃“格拉条”店，要了一大碗。吃完结账时，他才发现，一大碗格拉条要四块钱，他兜里却只有三块钱。
店主看他掏了半天也没能再掏出一块钱来，就说：“算了算了。”
阿槑很不好意思，说：“老板，真是太感谢您啦！”
老板突然认出了他，说：“你不是阿槑吗？我是阿囧呀！我们2008年和山寨、打酱油、做人不能太CNN等等一起当选过年度新词，一起上台领过奖！”
“你是阿囧！”阿槑激动极了，“你怎么开了一家小吃店？”
阿囧便把自己和阿槑差不多的经历说了一番，最后说：“我们为啥会突然成名，但很快这个名又消失了？去年底，我才忽然想明白：因为现在是信息时代！”
“啥意思？”
“信息时代，就是新信息不断地大量产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的时代。我们这些2008年的‘新词’，迅速地变成‘老词’，被人遗忘，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的结果！风光的时候真是风光，但也只是那两三个月呐！于是，我放下‘名人的架子’，开了这家小吃店。虽然现在没一个食客知道我是当年风云一时的阿囧，但他们都很喜欢吃我的格拉条，我也就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
阿槑忽如醍醐灌顶，说：“这就是信息时代的无情呀！”
阿槑长出了一口气，决定回沉寂山老家去。他的妻儿天天都盼着他回去，可是这几年他都没回去过。其实，深山老林里，才是能让他活得舒服的地方呀！
最美的眼神
马德
一所省城知名的重点中学，在百年校庆的时候，恰逢校内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雒老八十寿辰。雒老师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老师，他所教过的学生，许多已经成为蜚声海内的教授、学者、专家以及活跃在时代前沿的IT精英。因此，众人仰慕的雒老师一直是一个谜，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雒老师如此桃李满天下呢？学校决定在百年校庆之际，把这个谜底揭开。
于是，学校给所有的他教过的学生发出一份秘密的问卷，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雒老师的哪些方面最让他们满意。答案很快反馈了回来，却是五花八门，有人认为是他渊博的学识；有人认为是他风趣的谈吐；有人认为是他的循循善诱的教学方式；有人认为是他的兢兢业业的工作作风；有的学生说喜欢他营造的课堂氛围；有的学生干脆说，雒老师的翩翩的风度是他们最满意的。
然而，学校对这份问卷反馈回来的内容并不满意。因为在学校看来，学生的回答零散而琐碎，这些闪光之处，也可能是其他老师所具有的，并没有代表性。仓促之中，学校在众多的学生中，遴选出100位最有成就的人，学校认为这100位学生的成功，肯定或多或少的受到了雒老师的影响，为了得出较为一致的答案，这次的问题很简单：你认为，雒老师的哪一方面对你的人生影响最大？
答案很快就以传真、电话、电子邮件的形式反馈了回来。同样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的答案居然惊人的一致。几乎所有的学生认为，雒老师给他们的人生影响最大的，就是他的眼神。
这下轮到组织者为难了，本来这次百年校庆，他们原打算通过这种问卷的形式，揭秘雒老师，同时把得到的答案，作为学校的传家宝流传下去，然而眼神这个答案非但没能起到揭秘的效果，反而使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