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星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山村女孩第二天要往城里去。夜里,躺在床上想着将要面临的全新生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恍惚中正要入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喊着:快上车,快上车,马上就要开车了。女孩看那喊叫的售票员,长着一张马脸,蒜头鼻子三角眼,说不出的令人厌恶。上了车,女孩竟看到车上有一只黑漆棺材,竟是一辆灵车。女孩要下车,那个长着马脸的人不让,女孩急得大叫起来。等叫出声,女孩才知道竟是做了一个噩梦。
第二天,女孩一大早就醒了,站在村边的公路上等车。一辆车开过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快上车,快上车,车马上就要开了。女孩听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刺耳。抬头一看,依稀是那梦中人,女孩上了车,又坚决下来了,终于没有坐那辆车。说到这里,星停住不说了。
月追问道,最后呢,最后怎么样?
星迟疑了一会儿,说,这辆车开了不到1 0 0米,就一头扎进了村子前边的沟里,一车1 6个人,除了2人受伤外,其余全部死亡。
星讲完这个故事,就抓住月的手,说,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也是一张马脸,月吓得赶紧往星怀里钻,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星,别吓我,别吓我,我怕。星也就趁势抱住了月。
……
在送月回家的路上,他们已经像一对很亲热的恋人了。
一个月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星在送月回来的路上,见到一个人飞快地从身边走过。星回头看那人,身后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闪一下,像一把刀子,星看那人的背影,很像一个人,星想起来了,是秋,就是秋,没错。星想叫住他,但秋已经走远了。
星就继续往前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星突然发现路边的草坪上卧着一个人。星借着树荫下微弱的月光仔细观看,见那人浑身上下都是血,地上的一摊血早已凝固了。星把那人的脸翻过来,不由地愣住了:那个人分明就是星自己。
朋友啊朋友
金晓磊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的手机铃响起的时候,孙三刚进了家门。
电话是赵四打来的:老弟,猜猜我在哪里?
孙三差点晕过去,说:兄弟,我们还玩这种低级的游戏啊。
哈哈,那就不逗你玩,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到你地盘上了,刚下的车。
听口气,孙三知道赵四没骗自己,他忙说:这可是你不厚道了,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让我去接你。
都写微型小说的,还不是想给你来个“欧·亨利式的结尾”嘛。赵四笑了笑,继续说,这次不用麻烦你,有人管车、管吃、管住、管玩。打个电话过来,就是想向你报个信,人生地不熟的,你好歹也罩一下兄弟。
原来是赵四那边的作协,采风到孙三的越城来了。
孙三说:那别的也不多说了,你得给我个机会请你喝几斤黄酒。告诉我,你在哪里?
拗不过,赵四报了个地名给孙三。
孙三连忙换了套衣服,然后去衣柜角落里找钱。找啊找,找了半天,连一毛钱都没找到。
还好,这个时候,妻子苏蕾回来了。
银行卡,还有钱到哪里去了?孙三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苏蕾疑惑地看着孙三说:你突然问这个干吗?
孙三连忙把大概情况和她说了一下。
有关孙三和赵四交往的过程,苏蕾也知道。起初,她都挖苦孙三说“网络里的朋友,别到时候被人家卖了,你还在帮人家数钱呢”。直到去年的那次出行,才让她改变了想法。那个双休日,经不起赵四以前三番五次的邀请,苏蕾在半信半疑中陪孙三登上了前往遥城的长途客车。一下车,赵四早早地在车站等他们了。接下来的两天里,赵四陪孙三他们逛古镇、看沙滩、吃海鲜,连他们住旅馆的钱都包了。送孙三他们回越城的时候,赵四一个劲地往他们手里塞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车子启动了,苏蕾把头伸出车窗外,一个劲地喊:赵大哥,有机会一定要来我们越城啊!
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蕾还在和孙三念叨:赵大哥,好人啊,有机会一定要请他来我们越城玩玩啊!
现在,赵四大哥真来了,是得好好招待招待他。
但苏蕾很快就说出了问题的严重性:银行卡里的钱都还房贷了,一分钱也没了。
孙三立刻让苏蕾翻起了皮夹子,可两个人的钱加起来已经不足两百元了。
孙三问道:不是还有几百的么?
你以为我们的钱是美元啊,苏蕾说,给孩子交了幼托费,到超市买了米,就剩这么多了。
这可怎么办呢,孙三跌坐在床沿边,十指揪住头发,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苏蕾在房间里转啊转,转得孙三头都晕了,她总算转出一句话来:看来只能这样了!
孙三站直了身子,一把拉住苏蕾的手:快说啊,想到什么法子了?
苏蕾抽回自己的手,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这怎么行呢?孙三一下又坐到了床沿边。
那你说怎么办?苏蕾的话,像一团气雾把孙三罩住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以后,孙三痛苦地看着苏蕾拨起了号码。
是赵四大哥吗?我是你弟媳苏蕾啊。听说你来我们越城了。刚才三哥打电话和我说去找你下公交车的时候脚崴了,动不了了,他不好意思和你说,怕你误会。你说他人啊?人应该没事情的,有个好心人已经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了,我正在赶过去。你说哪个医院啊?是越城中医院。你说他也真是的,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好,好,再见。
苏蕾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孙三并排坐在了床沿边。两人沉默不语。无边的黑暗一下就包裹了他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朋友啊朋友……”把傻坐着的孙三和苏蕾吓了一大跳。
还是苏蕾通的话。
赵大哥啊。什么,你赶到中医院了?给你添麻烦了,你说巧不巧,我们已经坐车在回家的路上了……
苏蕾接完电话,用手擦了擦额头,仰面躺在了床上,孙三也倒了下去。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的音乐,再次像几条突然发起攻击的蛇一样,钻进了孙三他们的耳朵里。
还是赵四打来的:兄弟,到家了吗?
刚到家,谢谢赵大哥记挂!
哈哈,那就好,赵四的笑声从听筒里漏了出来,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了!
孙三感觉苏蕾的声音都变调了:那我……我来接你!
趁苏蕾出去的那会儿,孙三连忙开了灯,把从床头柜里翻出来的“麝香镇痛膏”胡乱地贴在了脚踝处。然后,他拉过被子,把身子盖了起来。
楼道里传来两人“咚咚”的脚步声,孙三感觉那脚步就像踩在自己的左胸口一般疼痛……
獒 殇
余显斌
在藏区,他看到了藏獒,一种很凶猛的狗。
那天,是个黄昏,他一个人走在若尔盖草原上,一边看着西边天空的黄昏落日,一边飞快地按着相机的快门,拍摄着这些壮观的景象。突然,“呜—”的一声长长的号叫传来,随着叫声,一只草原野狼突然出现在面前。
草原野狼,是一种极其凶猛残暴的野兽,大如牛犊,牛羊通吃,有时饿狠了,也兼顾到吃人。
面对着猛然出现的草原野狼,他双腿发软,转身就跑。斜斜的落日照在若尔盖草原上,照着两个黑色的剪影,在草浪上飞动。可他怎么能跑过草原野狼呢?渐渐地,距离越拉越近,他能感到野狼已靠近身后,甚至连那“咻咻”的喘息声都清晰地传入耳朵里。
他闭上眼,不跑了,反正左右是死。
可野狼并没有下嘴。就在这时,一声高昂嘹亮的犬吠,在草原深处传来,随着风荡漾着,穿透了草原。那只野狼停住了步子,侧起耳朵,听了一下,转过身,急急地溜了,如一阵风,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他感觉如做梦一般,掐掐手腕,很痛:一切都是真的。
随着叫声渐近,一个动物出现在视线里,如狗,却比狗大很多。它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皮袍的藏民。到了眼前,那动物显得大如牛犊,浑身黑毛,如一堆黑炭,长毛遮盖的眼睛上,细细看去,各有一个疤痕,如四只眼睛,令人望而生畏。又一次,他出汗了,脸色灰白,连连向后倒退。
“莫怕,莫怕,黑黑不会咬人的。”那个藏民微笑着说,然后问他,看到没看到一只野狼从这儿跑过。
他点着头,用手擦着额头的汗,仍然心有余悸。
“狗东西,吃了我的羊,想溜。”说着,藏民撒开脚步想去追。他急了,忙忙拉住他。他被吓怕了,怕再一次遇上狼。
藏民无言,停下了脚步,拉着藏獒,带上他,向草原那边的家里走去。
藏民的家,在若尔盖草原的尽头,房内布置很简单,但却很温馨。他坐下,热腾腾的奶茶端了上来,细腻的奶豆腐摆了出来。
他的兴趣却不在这儿,而在藏民的那一对藏獒身上。
藏民除了那只叫黑黑的藏獒外,还有一只纯白色的藏獒,如一团雪一般,叫白白。他很喜欢它们,就和藏民商量,能不能卖给他一只。
藏民舍不得,他就拿出钱来,一沓一沓,都是红票子。
在他的软磨硬缠下,最终,以八万元的价钱成交,他把那只白色藏獒买到了手。藏民用一个笼子把白白装上,帮忙送到车上。黑黑急了,大声地吼叫着,扯得铁链哗哗地响。白白也高声叫着,在笼子里撞着,眼睛里竟然亮汪汪的,蒙上了一层泪。
载着这只藏獒,很高兴地,他回到了自己遥远的家。
在郊区,他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他把藏獒拴在院子里,整天喂牛羊肉和猪骨头。可是,白白并不好好吃,只是整天地叫着,叫到后来,嘴角流出了血沫。
一日,它停止了叫声,哼哼着。
他出来一看,是一只野狗跑了过来,靠近白白,不停地嗅着舔着。它可能把白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吧,很亲热。
白白卧在那儿,闭着眼睛,任那只野狗舔着挨着,静静地,如一个听话的婴儿一般。
这只狗是一只病狗,长得非常难看,一身高高的骨架撑着一张狗皮,一身癞疮疤,黑色的毛东一块西一块的,如一件破棉袄披在身上。让他看了,只感到恶心。
这样的狗,怎能容许它接近自己的白白。他勃然大怒,拿起了一根棒子,一顿乱棍如雨,把这只狗赶跑了。可是,那狗却并没有跑远,站在远处望着白白,哼哼着,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了,靠近白白,不断地用嘴舔着亲着。
他愤怒了,想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只癞皮狗,跑回家里拿出猎枪,对准那只野狗的腿部,“砰”地一枪。野狗吓了一跳,腿上挨了一枪,淌着血,一边跛着一边叫着,跑远了。
白白又叫了起来,一声一声,比过去的叫声更加凄惨嘶哑,血沫子流淌下来,洇在了地上,很大一团。
它一定有些孤独,想要找个伙伴。他想。突然想到靠近自己对面楼的楼顶上,主人也有一只藏獒。如果把白白关到楼顶,和邻家那只藏獒整日相对,你叫一声我叫一声,或许就好了。
为了避免那只癞皮狗再上门来,也为了避免白白嗥叫,他把白白关在了顶楼上。
他把顶楼收拾得很好,有花有水,还有一块草坪,避免白白思念若尔盖草原。由于是顶楼,他就松了白白的铁链。可是,白白仍在嘶叫,声音比过去更为凄凉,惨烈。
最让他愤怒的是那只癞皮狗,不知死活地又一次跑到他的门上,又是抓门,又是嗥叫。他火冒三丈,拿起猎枪开了门。那只狗见他出来,掉头就跑,跑了一丈远近后,站住,转身望着他嗥叫。
他举起猎枪,铁青着脸,咬紧牙关,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响,那狗惨叫一声,一跃起来,又缓缓倒下。
楼顶,显出一个高高的影子,是白白。它望着下面,望着那只死狗,呆呆的,一动不动。突然,它伸长脖子,一声长嗥响起,在顶楼盘旋着。叫声刚刚停止,一个飞跃,从楼上跃下,“咚”的一声沉闷的响声,砸在癞皮狗旁边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他呆住了,缓缓神,走过去,突然发现那只黑色的癞皮狗双眼上各有一疤,如四只眼一样。黑黑,是黑黑!他的心轰地一响。
白白离开后,不知黑黑是怎样跑了出来,经历了怎样的辛苦和磨难,病成这个样子,从诺尔盖草原一直流浪到这儿,几千里啊。难道,它来的目的,仅仅就是为和白白死在一块儿吗?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糖纸钱
陈修泽
胖胖的娘长得俊,眼黑亮得似两泓清澈的泉水。胖胖的娘一走路,一条长至腰际的麻花黑辫,就一摇一晃,腰肢也一扭一扭的,丰满的胸脯也一耸一耸的。可她的男人却没福气,做了短命鬼。村里的男人都想当胖胖的爹。
媒人就把胖胖家的门敲破了。胆子大的男人,不请媒人直接跟胖胖的娘说。
胖胖的娘红了脸,两只手不停摆着辫梢。这害羞样更让男人心怜,男人眼里的情意更浓了,话也更甜了,嫁给我吧,我会疼你……
胖胖的娘摇头。
没男人的日子难熬。挑水担粪,耕田耙地等力气活全得靠一个人,忙累得想分身。累了,想靠一下都没地方靠。
胖胖的娘怕胖胖受委屈,说,谁作胖胖的爹,让胖胖自己选择。
许多男人讨好胖胖。买好吃的东西给胖胖吃,买玩具给胖胖玩,这些东西,胖胖好想要,特别是那些糖块,馋得胖胖不停流口水,胖胖却不敢要。男人问,为啥不要?
胖胖说,我娘说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许多男人无计可施,便打别的女人的主意去了。
……
胖胖喜欢在村头拐子的百货店玩。拐子养了只小狗,小狗同胖胖熟了,就总围着胖胖转。
拐子几次拿冰糖、饼干给胖胖吃。胖胖总不敢接。胖胖怕挨娘的骂。
一回,拐子又拿冰糖给胖胖吃。胖胖不接。拐子说,你拿钱买总行吧。胖胖说,我没钱。拐子说,你袋里有钱。胖胖就从袋里掏出两张糖纸,这是钱?拐子说,不是钱是啥?
胖胖好高兴,就拿两张糖纸换了一块冰糖。胖胖吃得津津有味。胖胖一馋,就去捡糖纸,可农村娃吃糖少,因而糖纸难捡。胖胖馋得不行,就去镇里捡糖纸,好在镇离家近。
胖胖捡到了糖纸,就买好吃的。
胖胖吃东西时,拐子一脸幸福,好像自己吃好吃的东西。
村里的男人见胖胖同拐子相处得那么好,都笑,拐子,胖胖快叫你爹了。
拐子变了脸,别乱嚼舌头。左邻右舍,谁个没难处,帮点忙,不该吗?
男人们听不进拐子的豪言壮语,都哈哈地哄笑。
一回胖胖的娘病了。胖胖说,娘,我去请医生来。
胖胖的娘眼里汪着泪,说,甭去,要花钱的。
胖胖说,我有好多钱。
你哪来的钱?
胖胖就从口袋掏出十几张叠得好好的糖纸,娘,这些钱如果不够,我再去捡。
孩子,那是糖纸,不是钱。
不,娘哄我。我总是用这钱买拐子叔的东西吃。
啥?
胖胖娘听胖胖讲了一切,蓄在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胖胖娘挣扎着下了床,拉着胖胖去了拐子的店,对胖胖说,叫爹。
胖胖高兴地叫,爹。
拐子说,使不得,真使不得……我拿东西给胖胖吃,真的没存这种意思。我只是见胖胖可怜,人家有爹的孩子多少都有点零食吃,可我从没见胖胖吃过零食,我就……
胖胖娘说,你讨厌我?
咋,咋这样说呢?……拐子窘得脚都没处放。
此时,传来一阵欢欢悦悦的爆竹声,一阵喜气洋洋的唢呐声。哦,又有人办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