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华回到住处,等到天黑黄毛才回来。他问黄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黄毛说:“太好卖了,我想多挣几个钱。”
李华自责说:“可惜我太不争气了,一双也没卖掉。”
黄毛拍着李华的肩膀安慰:“没关系,明天接着卖。”
因为走得太累了,李华晚上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已经是又一个早上。黄毛依旧交给李华一个袋子,这回卖的是打火机。李华问去哪卖,黄毛说:“还是北湖路。”
李华皱起眉头问:“怎么还去北湖路?”
黄毛鼓励说:“不要怕麻烦,每个地方都要一连去四天。”
李华只好继续到北湖路去,挨家挨户推销打火机。今天的打火机,比昨天的袜子还要糟糕,十个里面最少有四个是打不起火的。李华是个很认真的人,他严格按照黄毛的吩咐,每家最少推销三分钟,结果弄得北湖路的居民不胜其烦。有些好心的居民干脆买下一个打火机,连看都不看就挥手说:“快走快走,别让我看见你。”
这一天下来,李华居然卖掉八个打火机。晚上向黄毛汇报,黄毛高兴地说:“华哥你真行啊!这么差的打火机都能卖出去。”
李华吃惊地问:“原来你早知道打火机是卖不出去的?”
黄毛赶紧岔开说:“吃饭吃饭,明天改卖眼镜,肯定好卖。”
黄毛进的货,没有一样是好卖的,四天下来,李华只卖得48元,还不够自己一天的工资。奇怪的是,黄毛却一点也不着急,天天都是乐呵呵的,花钱大手大脚。李华渐渐意识到,黄毛请他来卖东西根本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黄毛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李华留心观察,见黄毛天天提一只密码箱早出晚归,他好几次想看看密码箱里装的是什么,黄毛都不让看。什么东西这么保密?会不会是毒品啊?
李华越想越害怕,终于有一天,他跟黄毛摊牌说:“阿毛,你的钱是从哪来的?老实告诉我,否则我就不干了。”
黄毛说:“你别问那么多,反正不缺你的工钱就是了。”
李华干脆把自己的猜测抖出来:“你是不是在贩毒?”
“贩毒?”黄毛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看来真的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
黄毛打开那只神秘的密码箱,箱子里装的全是塑料牌子,每块牌子都跟巴掌一样大,做得很精美,一圈花纹围着几个大字:“谢绝推销,请勿打扰!”
李华看得一头雾水:“你在搞什么名堂?”
黄毛解释说:“我让你先去推销四天伪劣产品,把那些居民统统搞烦,然后我才去卖这种牌子,那些人很喜欢买来挂在门上。”
李华又好笑又好气:“你太缺德了。”
黄毛满不在乎地说:“别说那么难听,一块牌子只卖五元。”
李华郑重地说:“五元也是坑人,我宁愿失业也不干这种事。”
第二天,李华真的回了老家,连工钱都不要。
冷面杀手
孙方友
旧世道,咸盐为国家统一管理物质,不得私运,而且官税极重。凡交通要道都设有关卡,颍河也不例外。
颍河很长,上通京广要道,下达淮河入黄浦江。从漯河、周口往下游去的船只如梭,从六安、蚌埠往上游去的船只更是川流不息。颍河镇的哨卡设在颍河北岸,岗楼为红石垒砌,又高又大,而且凸出河岸数米远。站在岗楼里,十里河道尽收眼底。无论白天黑夜,从这里经过的商船都要接受检查。如果不听旗语,哨卡里的神枪手就一枪打断帆绳,让你乖乖就范。
为逃官税多赚钱,盐商们就请来了冷面杀手。
冷面杀手姓胡,叫胡果,住在颍河镇下游的一个小村里。胡果从小失去爹娘,生活无着,只得靠弹弓打鸟维持生命。大了,跟人去湖北打雁,练了一手好枪法。一来二去,跟枪结下不解之缘,视枪如命。打雁赚了钱,他就到处托人购买各种各样的枪支,整天装装卸卸,研究练习,抬手打飞禽,说打头部子弹定能穿脑而过。枪法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之后,便开始给人当杀手。
胡果当杀手不要命,只取人的某个部位。两人有仇,其中一人说取他一只耳朵,胡果就取人一只耳朵。被害人没了耳朵,也请胡果,说要对方一只眼睛,第二天,那人准成独眼龙。
盐商们请来胡果,要他对付哨卡里飞来的子弹。
冷面杀手想了想,说要等三天以后。三天过后,冷面杀手就手提快枪上了船。
颍河镇河段笔直狭窄,水流汹涌,最宜设哨卡。一般运盐多是从下游往上游,行走缓慢,极难逃脱。盐商们为赚大钱,船行到距颍河哨卡十多里的地方,就抛锚停船,派人请来胡果。等到东风起,扬起风帆,飞速前进,到了哨卡处,毫不理会哨卡旗语,开始闯卡。冷面杀手仰卧船头,手执快枪,只要听到哨卡里的枪声一响,他就对着帆绳处连放三枪,击中飞来的子弹,保证盐船顺利通过。
这当然需要精确的计算,从哨卡到河心有一定距离,声音传到冷面杀手的耳朵里,子弹已飞出数米。冷面杀手的三枪是从帆绳处朝外排射,一溜三颗,其中一颗必须截击住飞来的子弹,若击不中,帆绳就会被击断。帆绳一断,风帆降落,重船逆水,寸步难行,只有束手就擒。由于不听旗语,连打带罚,一船盐就会所剩无几。
冷面杀手用的是绝招儿。绝招儿不但要神奇的枪法,也需要好家伙儿。胡果用的是一把德国造连子枪。那时候这种枪极稀少,为买这把枪,胡果花了两千块大洋。
当然,胡果的要价也高。过一趟哨卡,立马要现洋两百块。
当然,两百块大洋比起“猛于虎”似的官税来,是微不足道的,所以盐商们也不吝惜,只要一过哨卡,见后面无追船,当下就托出钢洋,交给胡果。胡果也不客气,从中抽出几块,吹吹,听听,见无假货,便说声“得罪”,双手一拱,接过托盘,倒进一个布兜儿里,提起来就走。
如果风顺船多,胡果一天就可以挣几千块大洋。
到了晚上,胡果把大洋一分两开,备上酒菜,单等哨卡上的神枪手来取。
原来冷面杀手早已与哨卡上的神枪手串通一气。神枪手故意不打准,所以冷面杀手也万无一失。
冷面杀手的名气越来越大。
事情一直发展,守卡的长官很是恼怒。守卡长官姓白,叫白利。这一日,白利亲临哨卡,对神枪手说:“再有盐船闯卡,你不必射帆绳,就射那个冷面杀手!”
神枪手怕事情败露,决定要杀死胡果灭口。等闯卡的盐船一到,神枪手对准胡果的脑袋放了一枪。不想胡果早已从耳音里听出了异样,抬手还了三枪,那飞来的子弹被击落在船舷处。
胡果愤怒之极,大骂神枪手钱赚足了,忘恩负义,骂着就从身旁端起备下的长枪,对着哨卡枪眼儿,连放了三枪。神枪手就倒在了血泊里。
过了哨卡,胡果仍然余怒未消,见老板托来大洋,再也不吹,一股脑儿倒进布兜儿里,提起来就跳上了岸。
冷面杀手顺河坡没走多远,突听一声枪响,就一头栽在了沙滩上。
许久了,白利才从柳丛中走了出来。他踢了踢胡果,见胡果已死透,松了一口气,弯腰拾起钱袋,直奔胡果家而去。
不久,那白利辞职还乡,光银钱就装了十多箱。
有人算了算,那钱恰是冷面杀手和神枪手分赃的总和。
给乞丐发工资
徐均生
老张来时,我刚好从医院下班回到家门口。
老张说:“徐医生,我要走了,谢谢您。”
我连忙问:“老张,你要去哪里啊?”老张回答:“回乡下去,房子造好了,年纪大了,想跟儿女们在一起。”我嘴里“哦,哦”地应声,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张10元钱的票子递给老张。
老张没有接,老张说:“徐医生,我不能再要钱了,家里的钱够我过一辈子。”我没有收回,还是递到老张的面前。老张脸红红的,忙低下了头,接过钱,说:“谢谢!”
我这才说:“老张啊,那你一路走好!也祝福你晚年快乐!”这是真心话。老张一个劲地点头,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回到家里,老婆问我:“老张向你讨钱了?”我说:“没有,是我硬给他的。”说着,我叹息了一声:“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婆忙问:“什么最后一次了?”
我便说了老张要回老家养老的事,可还没有说完,老婆着急地说:“那怎么行?以后晶晶怎么办?”我说:“什么晶晶以后怎么办?晶晶跟老张又没有什么关系。”
老婆狠狠地剜我一眼,喝道:“你这人真笨啊!”
我猛然醒悟,急忙奔下楼去。我得想法子留住老张,最起码也得留住半年时间。
老张是20年前来我们这个小区乞讨的,那天我刚好是头一天上班,见小区马路边跪着讨饭的老张,便给了他10块钱,刚要走时,一位年轻的姑娘也给了老张10块钱。这位年轻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老婆,可以说给老张施舍,使我和老婆心灵相通走到了一起。
对了,我们这个小区很大,是市区最大的一个小区,人口近一万。老张近20年来一直在我们这个小区乞讨。小区的人对他很好,吃的,穿的,用的,都会一一施舍给他。物业公司还专门腾出一间小房子,供老张居住,可以说老张也是我们小区的一员。
当我到达老张的小屋时,屋里屋外,已经挤满了人。来的人跟我一样,都请求老张不要走。有人说:“老张,你不能走啊,这样吧,我包你一天的生活费。”有人说:“老张,我给钱吧,每周我供你一天,你自己去买吃的就是了。”有人说:“老张,我们真的舍不得你走啊!”
我跟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对老张说:“老张,这样吧,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们给你发工资,你看好不好?”
老张却说:“谢谢你们!可我老了,我要回家。本来我早想回家了,可小区的人对我太好了,每次我要走都来留我,可我,真的老了,我70多岁了。”
我说:“老张,你还是留下来吧,你吃的穿的用的,我们全包了,对了,如果生病,我们也给你治好不好?”屋里屋外的人也都跟着真诚地表示:“老张,你就留下来吧!”
老张的老泪从脸腮上流下来了,老张感动了,老张说:“我留下,我留下来。”
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都说:“老张,这就对了。”
晚饭后半个小时了,老婆见女儿还在看电视,便说:“晶晶,再过半年就要中考了,你一定要好好用心学习,你看老张都七十多岁了,还要讨饭为生,多可怜啊!”
女儿连忙回答:“妈,我知道了。”女儿说着就关了电视去看书了。
我坐在一边心里叹息道:“看来,这老张真的不能走啊!”
山
刘国芳
芊一直闹着要上学,芊的成绩很好,中考上了重点高中分数线,但芊家里很穷。父母不让芊继续上学。父母说芊要上学,就不让弟弟上学。父母这样说,芊的决心就动摇了。弟弟马上就要去读一年级了,弟弟背着芊用过的旧书包,在屋里走来走去,乐陶陶的样子。芊看得出来,小小的孩子心里,也有一个希望了,这就是读书。芊是姐姐,她怎么也得让弟弟的希望变成现实。
开学了,弟弟如愿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地跑去上学了。芊却没能继续上学。芊门口走过一个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芊不敢看他们,芊看见他们就难过。芊后来拿了一把柴刀一根扁担上山砍柴去了。现在,芊真的没有去读书了,芊很难过,在山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六岁的女孩还是多梦的季节,芊哭了一阵,坐在树下睡着做起梦来。芊梦见自己去读高中了,父母帮她担着行李送她出山,芊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在父母面前又跑又跳,快乐无比……
芊的梦终止于二痴的喊声。
二痴是村长的儿子,半痴半傻的一个人。二痴见芊在树下睡着了,就喊她,芊就在二痴的喊声中醒了。芊醒了没看二痴,芊沉浸在梦里,芊眼前就是一条出山的路,芊在梦里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山的。芊久久地看着那条路,芊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梦变为现实。
三天后,芊的梦便成为现实。芊去找村长借钱,村长没借,但村长说芊以后如果肯嫁给他儿子,他可以出钱给芊读书。村长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他想自己半痴半傻的一个儿子,如果娶芊这样有文化的老婆,下半辈子是不愁了。芊考虑了两天,同意了,村长于是让芊和儿子订婚,全村的人都去吃订婚酒。订婚酒一完,芊就动身了。那个梦,芊让它实现了。不同的是,送芊出山的不仅仅是她父亲一个人,还有村长和二痴,二痴歪歪倒倒走在芊的旁边,芊忽然觉得他是自己身上一只沉重的翅膀。
芊在高中读了三年,三年的费用都是村长出。村长常去看她,也常说等她读完了高中,就回去跟二痴结婚。芊每次都点头,但读完高中,芊却结不成婚了,芊考取了北京一所大学。芊告诉二痴,说她考取了大学,要去北京。二痴看着芊,说北京是什么地方。芊听了这话,久久地盯着二痴,芊这时候忽然想到,这个人不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也绝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芊随后读大学去了,她不再用村长的钱,她的学费、吃穿都是自己赚的。芊白天上课,晚上家教、寒暑假打工,日子紧紧张张却也应付了下来。芊不会要二痴,芊为此也不敢回去。芊不回去,父母和村长便不停地给她写信,父母在信中说村长逼得很紧,要她回去跟二痴结婚。村长在信中提醒芊不要忘恩负义,不要说话不当数。芊很少回信,芊不敢回,芊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芊读大三时,她父母来了。父母说你这一去不回,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村长天天逼我们、骂我们,村里人也指桑骂槐,说我们忘恩负义。父母又说你还是回去结婚吧,我们确实欠人家的,我们也确实对不起人家。芊就流泪了,芊说倘若我没有读过书,我或许会跟二痴结婚,但现在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半痴半傻的人,他连北京是什么地方都不懂,我怎么去跟他生活呢。芊这一哭,父母也动摇了,只好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芊的父母走了不久,村长带着二痴也来了。二痴在校门口不敢进去,村长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才捂着脸怯怯地往里走。村长见了芊,让芊回去。芊怎么会回去呢,芊说她以后会还村长的钱。村长便不顾芊的脸面了,村长大吵大闹见人就说芊忘恩负义,还告了芊的状并赖在学校不走。学校就找芊谈话,说这事怎么不妥善处理好呢。芊说我没法处理呀,要么只有跟他结婚,可他是个半傻的人呀。他连北京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我怎么跟他生活呢。学校很同情芊,没处分她,并把村长父子劝走了。
芊仍然在学校读书,但很久很久芊都平静不下来,多数人同情芊理解芊,但也有少数人不理解,他们认为芊不应该利用人家,不应该忘恩负义,不应该过河拆桥。芊常常在这些闲言碎语中抬不起头。
芊后来常常做一个梦,芊梦见一座山压着她,那座山就是芊以前天天砍柴的那座山。芊离开了那座山,而且离得很远很远,但有时芊又觉得那山其实离她很近很近。比如在梦里,山就压着她。
芊梦醒后常常泪水涟涟,她睁着眼睛不敢再睡,芊实在很怕自己被山压着。
红土
临川柴子
女人提着大嘴茶壶上山的时候,夕阳正准备收拾行李下山,黄昏的余威烘烤着男人汗流如雨的后背,女人上前疼惜地用袖子去揩男人背上的汗水,男人惊觉回头,见是女人,憨憨地笑了一下。
“李长河,咋还这么发狠呢,刨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在土里刨出金子来。”女人给男人倒了一碗茶,递到男人手上,刻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长河感到很羞愧,这句话是他在恋爱时对女人讲过的。那时,他领她来看自家的自留地,望着这片宽广的红土,手一挥,很有信心地对她说:“你别看现在光秃秃的,我会在土里刨出金子来的。”
女人大约是相信了男人的承诺,或者看中了他别的什么,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成了红土地上的一个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