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您离开大同之际,市委大院挤满了自发送行的人,有干部群众,还有拄着拐杖的离退休老干部,他们眼里都饱含着泪水,就像是送自家一个亲人一样,说不尽的留恋,道不完的依依惜别情,每个人握着您的手都不想放开,哪怕挽留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
在您调到晋中以后,我们经常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关于您的先进事迹,您的高尚品格被晋中人广为传颂。您不愧为“人民的公仆”,就在您去世的前几天,我还在电视上看到您站在省委胡富国书记的身旁,参加108国道榆次地段的竣工典礼??
您去世时,我正在外地公干,没能参加追悼您的大会,没能向您敬献一个花圈和一副挽联,这是我终生的遗憾!但您的精神却永远鼓舞我努力工作,无私奉献。
因为遗憾,我久久难以释怀,在您去世一周年之际,我给您写了这封信,尽管您已经看不到它了。愿您在天堂安息!
祝您:
永远安息!
吴滨江1995年11月13日于太原在市井中的状况往往是:一个人身居要位时车水马龙,前呼后拥,当一个人退位时门庭冷落,大显世态炎凉,人若离世后,人去茶凉,永无回声。
可是裴庆生却例外,在他去世后很多人去探望他的遗属,在他一周年,三周年,五周年,甚至十二周年都有悼念他的文章和信件,而且篇篇都饱含深情。直至现在,人们都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市侩和冷漠,而他的妻子原玉兰却说:“人间自有真情在。”她说她走出了自己的悲痛之后才觉得,丈夫从来没有从她身边离开过,他的人气一直滋润着她,大同、晋中每年都有人前来看望她,因此,她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这使笔者顿悟:人的全部尊严在于思想,人的全部身份在于爱与信念!而且,爱是平等的一种感情,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态度,正如帮助是不求回报的,同情却需要感恩戴德。裴庆生的生命意义恰恰是以爱与信念的名义,平等对待每一个生命而不求回报,他手中的权力是服务大众的工具,而不是践行你交银子我办事的行径用来索取和享乐,更不是面对弱小生命企图展示居高临下的威仪。他的心如同飘落在大地上的细雨润物无声。因此,当他的生命离去,灵魂却永远留在世上与旁的生命交谈与对话,这就是人心的永恒!都说政治是残酷的,可在裴庆生身上人们感到了温暖。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其人民喜欢的“清官”,明朝有海瑞,宋代有包公,康熙年间有余成龙,清朝末年有祁隽藻,无不是以公正廉洁、体恤民心、舍己为人而流芳千古。我以为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党派,人性是一切“党性”的基础,正确的党性当是人性的更高层次;错误的党性是无人性的。二者残酷对立是历史之悲,二者相容是历史之喜。而裴庆生的人性和党性兼容是他的生命之功。
有人说,如果裴庆生活在如今,他也得贪,也得混。世人要想活得滋润皆说一个“混”字。不然他自身难保。像他这样的认真,政局也不会用他这种恪守老套的人……我不能与此苟同。
难道说“贪”成了官场的保护伞?“混”成了生存的护身符?“为人民服务”、廉洁自律不合时宜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这是毛泽东对每一个共产党人的要求。如今提倡科学发展观,而“认真”本身就是一种做人做事的科学态度。怎么会过时老套呢?社会发展无论生产格局怎样更换,中国共产党从来没有改变过“为人民服务”这个神圣的誓约,而裴庆生正是怀揣这样一个信念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如果活到现在他会变节吗?
是的,他不是英雄,他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他是和平年代,社会建设中始终坚守公约的人,而“坚守”又是何其艰苦的过程啊!
战争时期一个堡垒只需一个炸弹,一鼓作气,一时的激情,就可造就一个英雄。可和平年代,面对种种诱惑却是需要一世的试练,拥有一生抵御诱惑的心志!
那是一个中午,原玉兰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忽儿笑一下,忽儿笑一下。惹得斌儿莫名其妙,说妈妈,你这笑有没有点来由啊,怪吓人的,不会是笑神经出了问题吧?
原玉兰说臭小子,怎么跟娘说话的?你不知你爸调晋中了,照顾他方便多了。斌儿苦着脸说:要不说广大妇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救不出来,你咋不想着让爸照顾你啊!
顾不上想这个了,这明摆着是不现实的事,你爸像阵风一样刮来刮去的,哪能抓得住,一星期能回趟家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不,去晋中路过家门也不回家,斌儿,下午妈去趟晋中,刚停了暖气,也不知他住的房子是阳面还是阴面,要在阴面,屋里可是正阴,得去安排一下你爸的起居。晚上有可能不回来,你自己管好自己。
原玉兰对裴庆生事无巨细惯了,不亲自料理一下心里老像有事撂不下,去大同虽然心里有气,可是气消了她还是独自一人坐上火车去为他的生活做了些安排。
那天下午,她乘坐了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了榆次,头一次到榆次找不见地委大院,一路打问着找来,找到他的办公室,结果丈夫下乡去了不在,晚上也回不来,她只好在台历上写道:“我来看你了,你不在,拿来一块毛毯晚上盖,我回去了。”随即又徒步走到汽车站决定返程。
地委办的人知道后急急派小车追来说,怎么可以让你坐公共汽车走呢,裴书记不在,要不先住下等等,打个电话……原玉兰说不用不用,他忙,我不等了,公共汽车很方便,一个小时就回去了,你们别费心了。
工作人员说,那怎么好呢?说裴书记不在,家属来了就让这么走了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然后执意要用车去送她。
原玉兰说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你们送我他可就有话说了,他的脾气我知道,你们放心回去吧。原玉兰拒绝用车送她,一个人登上公共汽车走了。
前来送别的人面面相觑,这样的事很少遇到,觉得怎么也说不过去,只怕裴书记回来认为新来乍到,关心不够会落下不愉快。等到裴书记回来,工作人员说了这事,也特别强调了派车去送,他爱人执意不让的情形。
裴书记笑了,说送什么送,坐公共汽车挺方便。以后她会经常来,还能经常送?车又不是专给她安排的。再说,坐公共汽车只花两三块钱,送她一趟汽油费合计下来多少钱了,没有必要浪费嘛。
工作人员吃不准裴庆生的话是真是假,很多领导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很看重待遇和面子。裴庆生虽然很亲和,但工作人员心里还是有些无法释怀。可是后来工作人员发现他爱人常来常往都是坐公共汽车,裴书生从来没让车送过。有时司机提出来,裴庆生也不让送。
人们还是认为,新打的茅房三天不臭,裴庆生无非是做给人看的。
有一次他到榆社下乡,离他的老家已经不远了,裴庆生想顺便回家看看父母,征求司机的意见,说你得辛苦一下,好长时间没见父母了,顺路回一下老家。
司机欣然答应,说行,这算什么辛苦。
裴庆生说,汽油费按照公里计算,回去我算。
司机笑了,说裴书记也太认真了,不过顺便回趟家,绕一下而已还自己算什么汽油费。
裴庆生说,该认真就得认真,出车是让我工作,不是办私事,办了私事就得补上。
司机原以为也不过说说而已吧,公私哪有那么清楚,也忒吹毛求疵了。通常司机和秘书都会对自己的领导守口如瓶的,这点小事即便别人知道了又有什么,别说是地委副书记,就是普通干部出来,这点小要求也不过是个人情而已。别的领导调动都是自带司机和秘书,裴书记来晋中是单人独马。司机觉得时间还短,估计还没把身边的人当自己人吧。
可是回到机关,裴庆生果然让秘书如实去算了油费,秘书无奈只得象征性地交了一点,裴庆生看了发票说,就这点?不对吧?
秘书说有个程序就行了。
裴庆生说,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算得清清楚楚,咱们不要做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嘛,咱们在一起工作都得坚守这个原则,千万不要给我帮倒忙。
秘书说,其实这对领导来说也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公私不分就是以权谋私,领导立下的规矩做不到,谁能做到?
秘书愣怔了一会,转瞬对“领导”有一种新的认识。于是秘书再次做了结算,事情才算过去。裴庆生这种作风慢慢传开之后,没有亲历的人仍半信半疑,有人认为这说明此人城府更深。不过是一点小便宜而已,深不可测的领导往往很注重小节,不留话柄,新官上任自然有打开局面的手段。可是这些“小节”时时处处都这么严整自律,人们便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在大事上往住需要反复权衡,制造假象很容易。但在细枝末节上随时可见端倪,若要事事伪装恐怕是神也难以周全。
有一次裴庆生的儿子裴斌来看父亲,结果裴庆生正好不在,秘书就带他到招待所吃饭。裴斌刚吃完,裴庆生回来了,叫了一声斌儿,脸色就不好看了,你怎么在招待所吃饭?斌儿说自己不想做饭,到食堂买饭吃嘛。
在场的人都看斌儿,目光如同一条条青麻绳啪叽啪叽响天亮地的甩在斌儿脸上,斌儿脸红了,偷偷看秘书。
秘书说,裴书记,斌儿很少来,是我带他来的……裴庆生说,招待所是宴请工作需要的客人,平白无故进什么招待所。
裴庆生把儿子带回住处,痛训了一顿,说谁给了你这权利的?你凭什么让人家宴请你?你妈妈在这点上做得最好,她那么大年纪了,也不是没人招呼你妈妈吃饭。可你妈妈从来是自己动手做饭,或者到食堂买饭。
你来了工作人员会把你当客人,人家叫你去招待所是礼貌,你怎么能随便接受邀请?你去了就等于是我在违反吃公喝公这条原则,你来看爸爸我高兴,但给爸爸帮倒忙爸爸得训你。你们一天天长大了,将来到社会上也得对自己严格要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要明白了当。
斌儿那天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觉得委屈,他的委屈不是因为父亲的训斥,而是当着人的面他的自尊心受了打击。同时觉得父亲确实有些吹毛求疵。
斌儿回到家中对母亲诉苦说,我回老家,大家都说爸爸当了官,越来越不近人情,连亲情也不顾了,我当时还为爸打抱不平,可是,这次我算领教爸爸了,他的名节比咱们谁都重要。我们同学里当官的爸爸很多,当个县官就放不下了,人家那吃的穿的用的,上学都是用公车接送的,放假旅游公车可以一直跟随。人家在同学面前跟爷似的,因为牛哄哄出手慷慨,大家都叫人家老佛爷。我爸要亲眼看见非晕过去不可。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什么时候享受过他的专车,就连吃顿饭都大惊小怪……原玉兰说,斌儿,惯吃惯喝可不惯你这虚荣啊,你爸他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经过的运动比你吃的小米还多,原则就是他的命!本分做人落得个心安。咱们家都得共同和你爸守约。不然,你爸连自家人都管不住,坐在台上红口白牙咋说别人,只有咱们守规,你爸腰杆才硬威信才高,人活一世名节都不要了还能要甚?
斌儿说,我们在大学也议论过“名利”的问题,贪利俗气,贪名也俗气,都说包公、海瑞不贪利,可大贪名节,是中国历史生产出来的怪物,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爱,还能爱谁……正在沙发上看报的原玉兰听了这话,大跌眼镜!
什么?名节也是能贪来的?包公杀了亲侄子是因为贪名?海瑞为民请命,罢了自己的官是为了贪名?官都没了还有什么名可贪?利可以当下享受,留名传世是后人给的,他们当时就知道牺牲了自己的利益能留一世清名?谬论!这是对固有文化的颠覆!胡说八道!名节往小了说是羞耻感,往大了说是维护天道国法。这样的人世世代代才出了几个?不管什么时代,严于律己、维护天道国法是最难做到的。他们做到了就是可敬之人,怎么年轻人会有这种奇谈怪论?斌儿,这不对啊。连名节都不要的人才是怪物。在乎名节的人就不爱自己的亲人了?你爸不爱你?
你高考的时候,大同那么冷,冬天他连像样的大衣都舍不得买一件穿,省下钱让你补牛奶,怕你急躁上火,给你往回买饮料,你忘了?忘干了?
他想念你们,再忙一星期也要写一封信问长问短。你爸也是场面上的人,时新的西装一回也没舍得买过,头一件西装是你哥替下来的,你爸穿上又瘦又小。我说不好看,给他买套合适的他不让。咱家底子薄,上有老下有小,你爸他恨不得刮下肉给你们吃,焚了骨头给你们嚼,就因为一顿饭你就说三道四了,你都这样看你爸,别人会怎么看?
斌儿看母亲生气动真格了连忙转向,说好了,马列老太,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就嘀嘀咕咕教训了这么多,别再痛诉革命家史了,哼!我还不知道?你和爸永远是统一战线。不愧为进了裴氏家族大门,和我奶奶一个腔调,怨不得有人说一个优秀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杰出的女人,好好享受你们的光荣吧。唉!做你们的儿子就苦嘞,得背负起苦行僧的行囊,走啊走啊走啊走!人家都讲与时俱进。咱们家永远与时俱守。
原玉兰说你要是裴庆生的儿子那就得守!
哎——山也笑,水也笑,毛主席革命路线指航向,形势无限好哎!
斌儿突然吼开了父亲爱唱的这首歌,然后凑近母亲幽默地说:亲爱的“马列”老妈,我的话你不会复述给你的“亲密战友”吧?拜托!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保密啦。其实,我和你一样,特别崇拜我老爸,对他的理想忠贞不渝,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怨气是有的,但不影响崇拜,有那么一点点复杂情绪是真的。
原玉兰盯住斌儿,你要这么想,我倒还能理解。
斌儿说,别愤慨了,行吧?
裴庆生到招待所为儿子算了赴宴账,很快就传开了。虽然这都是小事,但人们觉得裴庆生确实了不起,这种清廉触动了每一根细小的神经。
他这么做,别人或多或少不舒服,和一个过分律己的人在一起,对别人就是一种压力,是无形的监督。
有一次到和顺下乡,车过寒湖岭了,司机说老乡给了一筐苹果,直接送回太原去吧?
裴庆生说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么不知道?
司机说吃饭时候放上的,说这是新接种的苹果让咱尝尝鲜。
那时候苹果还不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养分,一般家庭日常有苹果作生活陪衬还不是很多。
裴庆生说你们觉得要合适吗?我不要,你们也不要要,返车送回去吧!
司机看了一眼裴庆生,说都走一半路程了,就一筐苹果嘛……一个都不行,这次一筐苹果,下次呢?
司机停下车,看看裴庆生很坚决的态度,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又知裴庆生素日的做派,只好返途了。
这件事说开来,有人觉得没有必要,一筐苹果才几个钱,可汽油耗资算下来多少了。但也有人认为这件事不能算经济账,对于领导干部来说自律廉洁,得算为官的作风账,社会的风气账。一官廉十官效之,十官廉百官效之,百官廉那就是万民安之啊!这对于一个政体来说是何等样的大账?
然而,不管裴庆生是怎么想的,总之,人们说他是个怪人。他下乡坚持交饭钱,吃饭最多四菜一汤,超格拒绝用餐,到乡村一碗面填肚,民间早有人叫他是“一碗面书记”,一切礼品、红包、土特产,无论以什么样的名义都拒收。开会一般不吃饭,哪怕是八点钟散会也要赶回食堂就餐。人们的习惯心理遭遇瓶颈,和他办事说话失去了固有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