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凉风,黯月。
荒凉的山丘前此刻正跪着一人,此人年约十二三岁,面色黝黑,如磐石般跪在那里,整个人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生光。
微风吹散他鬓间几捋散发,身后又缓缓走来一人,近看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身体未曾晃动却移动的极快,在这寂静漆黑的夜晚中显得极为诡异。
山丘前荒草丛生,中央有一块破旧的木板竖立着,俨然是一座荒坟。坟前的两人久久未说话,夜风吹开女子的长发,露出了一张不可掩饰悲哀与忧郁的脸。举起颤抖的双手,触摸到冰冷的木板,她就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东西。
“心哥,我和飞儿来看你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坟墓周围杂草丛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萧索的味道。黑暗中,少年的身躯被夜风一吹似乎晃了晃。
“娘,到底出了何事?”
女子缓缓站了起来,两道清晰的泪痕滑过绝美的脸颊,也不知其中包含的是思念,抑或是哀怨。
“飞儿,娘只愿你今生过的快快乐乐,为慕容家延续香火,别的事情就不必多问了!”慕容飞面色一变,低下头快速对着荒坟磕了三下,
“爹,孩儿不孝,你大仇未报,孩儿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说到这情绪有些激动,连声音也嘶哑了。
女子闻言脸色一沉,娥眉紧皱,目光变得冷峻异常,扫到慕容飞脸上,看到那双悲痛之余却依稀带着坚定的眼神时,心中突然一痛,怔怔地转头盯着面前的墓碑,叹道:
“飞儿,你既然一定要知道,娘答应你,明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慕容飞再朝荒坟磕了三个头。
“多谢娘,不管仇人是谁,我一定将他手刃!”说完缓缓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坟墓上满满覆盖着的荒草,默默地离开了。
女子又站立良久,口中喃喃道:
“大仇不报,荒墓不扫!”无边的星空晦明不一,萧索的声音消失在了荒野上。
张家村是雁荡山下,玉阳城外一个很小的村落,因村里所住人家全张姓而得名。三年前,村上突然来了一对母子,母亲自称姓沈名沈飘云,夫家复姓慕容,儿子慕容飞,彼时方九岁。村人见她母子二人孤苦无依,就允许在村上定了居。张家村本来是个很小的村落,不过近几年却大大出了名,原因就是来了这对母子。
沈飘云兰心慧口,手巧可纤云,极善纺织,平常的衣料到了她的手里,织出的衣服非但好看,竟似乎还有一种魔力,让人穿后不忍脱下,时间一久,远近驰名。更难得的,沈飘云善良慈悲,扶危济困,村人性子淳朴,所以人人都对她母子十分尊敬。就这样他们在张家村,不知不觉就呆了三年。
张家村外一座小山上,一名麻衣少年,手拎一把长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不远处山村,抬手擦了一把汗水,嘴角却隐现出一丝愁苦。
“三年来娘只是教我平常的剑术,却并未教我修真法术,每次苦苦哀求她总说她修为有限,怕耽误了我,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学得法术,为爹报仇呢!”想到报仇,他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
“娘总算答应告诉我真相了,到时我再苦苦哀求一番,她定然会教我真正的法术!”少年正是慕容飞,眼看着日已衔山,收起长剑就径直往村中赶去。
转眼间,家中大门已清晰可见,积蓄多年的疑团眼看就要被解开,慕容飞不免有些激动,举手刚要敲门,忽闻一声狞笑从院中传来,慕容飞吃了一惊,下意识收起了几欲触门的手指。
“不亲眼所见,我等怎能相信,昔日名动修真界的天魔女,杀人如麻的沈飘云,如今罗裙尽去,粉黛尽褪,学那山野之人,苟且偷生!”
那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慕容飞面色大变,刚欲破门而入,沈飘云的声音已传出:
“哎,终归还是来了。三位叔叔的声名及手段,比侄女我大得多了,却又何必为难一个心死的人呢?”声音似乎刻意说得很响,但却并不刺耳,令人闻之不免愁肠百结。
慕容飞每个字都听在了脑中,撰紧了拳头,屏住呼吸伏在门前,偷眼从门缝里望去。院中除了沈飘云之外,还多了三人。
只见那为首之人身穿素服,骨瘦如柴,脸庞时不时微微摇动,看不出实际年纪,在他身后是一黄一青两名老者,三人一样面目狰狞,形如枯槁。慕容飞正欲再看,为首之人突然开口道:
“小姐,属下三人是来接你回家的。”
他的声音很沙哑,刚说完倏然脖颈一转,面庞对准了大门的方向,良久轻轻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慕容飞大吃一惊,刚想避开大门外,突然看到那为首之人双眼空洞,不由暗中松了口气,
“原来是个盲人…”再一想心中却又一紧。
“娘说武学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能以耳代目,何况这三人装束应该是修真界中人,那他…”不由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脑中急速盘转着对策。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盲人的声音又已响起,
“小姐,赵宗主下令找回你,老朽三人也是要听命于人的。”
“我不想多说什么,师兄曾答应过我不再勉强,为何还派三位叔叔前来。。”
正欲继续说下去,无意间看到盲人脖颈又是一阵晃动,下意识朝门外一撇,面色瞬间剧变。看到她那双眼神,再看她的神情,慕容飞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眼角一酸,一脚把门踹了开。
见他当真闯了进来,沈飘云脸色更加难看,忙上前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没看到大人在谈话吗?还不赶快离开!”说着说着,就上前把慕容飞往外赶,一边说还不停地使眼色。
“等等…”三人中那黄衣老者突然开口,声音极为尖锐。沈飘云一见开口的是他,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只听他桀桀怪笑几声,道:
“小姐,你在这小村中已呆了三年了,又有谁家的少年会不认识呢?”
慕容飞早已气愤填膺,再听他虽口称‘小姐’,语气之间哪有半分诚意?冷哼一声并未理会他,看着沈飘云道:
“娘,这三个是什么人,为何叫你小姐,又为何让你回家?”他这‘娘’字一开口,沈飘云顿时面如死灰,颓然地跺了跺脚,
“谁让你进来的,这么不懂规矩,没看到家里有客人吗?我在跟你外公的几个兄弟聊天。。”
沈飘云之所以这样说,是希望拿以往的交情激起三人的恻隐之心,慕容飞哪里知晓她的心思。他只知母亲性子刚烈,从未如此求全,若非这三人大有来头,又怎会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定是为了自己,心中更感沉痛,哽咽道:
“娘亲,孩儿怎忍心。。”
话未说完,盲老者鼻中突然冷冷哼出一声,
“哼,枉费你母亲一番良苦用心,我真是高看了你!”慕容飞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不速之客,待落在盲老者面上,回味着他口中的话,心中明了,
“我躲在门外他早已知晓!”想到这心下反而笃定,心一横厉声道:
“邪魔歪道!又怎知人间真情!”话一出口,三人突然相互对视一眼,接着齐声大笑,声震苍穹,
“邪魔歪道?哈哈,说得好,我们是邪魔歪道,不过你可知…”话未说完,沈飘云打断了他,
“三位叔叔,我可以答应你们。念在昔日我爹的情谊,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个请求,如若不然,你们带回去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为首盲人微微一叹,似已知其心中所想,正欲开口,黄衣老者突又道:
“大哥,你莫忘了赵宗主的交代!”盲老者沉思片刻,开口反问,
“你真的想带着小姐的尸体回去?”黄衣老者为之一滞,看向盲老者不再说话,盲老者再叹息一声,举起了右手,
“好,我们答应你这个要求!”沈飘云如释重负,
“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你们不能杀我儿子慕容飞!”说完不待三人作何表示,转过身子看着慕容飞,微笑道:
“飞儿,三位前辈一言九鼎,我放心了,那小黑屋中…”话未说完,神色突然一变,接着面如金纸,嘤咛一声竟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慕容飞大骇之下,正要上前扶起他,耳闻身后怪笑传来,心知不妙,未及回头,黄衣老者狰狞的面容已出现在了面前。慕容飞愤懑冲天,冷冷地瞪着他,黄衣老者身体一震,一时之间竟未再采取行动。两人对视良久,黄衣老者怪笑一声,内心却十分骇然。他心中本有一丝不情愿,但既然答应了沈飘云,就不想食言坏了兄弟的名声。
他兄弟三人是修真界有数的魔头,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于承诺之事看得极重,这也正是沈飘云精明之处。黄衣老者早已发现慕容飞身在外面,盲老者修为更在他上,定也发现了慕容飞。但盲老者不说势必有因,他也不好强自做主,如今见这少年临危不乱,一双眼神更是凌厉异常,再一想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转念再一想,心中忽然一动,已有了计较,在慕容飞面前轻轻一拂,慕容飞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已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