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打开,寒风吹来。吹起她的长发,真冷。
“暖暖!”阴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暖木然回头。厉漠年慢慢走了出来。他的双眼通红,只是她再也看不懂他的那双眼到底是什么神色。
“暖暖,你要去哪里?”他声音沙哑地问。
秦暖慢慢越过他:“我要去守着爸爸。第一天没有人守着怎么行?”
“暖暖!”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寒风中她瘦骨伶仃的身影,风吹起,她长长的睡裙随风摇曳,像是一朵最凄美的白花。
秦暖缓缓回头,静静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再也没有光亮。
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叫做厉漠年的男人。冷峻的眉眼,挺拔修长的身躯,那傲然凌驾在众人上的气势。
为什么,今天看起来这么阴沉?为什么,在他的身上,她再也看不到那足以与日光争辉的决心。
夜风吹来,吹过两人,带走仅剩的暖意。风这么冷,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日子早就滑到了深秋,再过几天恐怕就是冬天了。
从春到夏,从夏到了冬天。时间悄悄流逝轮回。
她的天真,她的妄想,在这四年的时间中被粉碎成了尘土。风一吹,再也消失无影踪。
厉漠年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声音微颤:“暖暖……”
秦暖退后一步,向前走去,风中传来她淡淡的声音:“漠年,我们……离婚吧。”
行礼,直起身,低声说谢谢。这个动作她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一抹雪色欣长的身影穿着雪白的孝服,跪在灵柩旁,一次次弯腰伏地,答谢着前来祭奠的人。
她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只是机械的重复这个动作。身边是同样双眼血红的秦璧。阿兰陪在她的身边,哭得不停擦着红肿的眼睛。
灵堂很气派,哀乐响彻,花圈一个个流水似的送来,前来祭奠的人也非常多。毕竟是夏城老牌名门秦氏,一声招呼,葬礼还是能办得风风光光。秦生前除了爱面子的毛病外,为人也算是不错。亲朋好友或多或少都得过他的恩惠,这下统统都来了。
所有的人都在哭。唯独她没有哭。只是人来了也只重复这个做了千百次的动作。
眼前落下一双漆黑噌亮的皮鞋。秦暖又一次低头伏地:“谢谢!”
“暖暖。”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暖茫然抬头,对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眸。她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秦璧已经一跃而起,挥起拳头冲着这双眼的主人脸上重重打去。
他怒吼:“厉漠年,你还有脸来!滚!”
秦璧的拳头很重,打得他踉跄倒退两步,薄唇边流出一点血线。厉漠年身后的高晟冲上前,一把抓住秦璧要再次落下的拳头,怒道:“秦璧,你敢!”
灵堂乱了。所有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出,议论纷纷。
厉漠年擦去唇边的血迹,淡淡对拦着秦璧的高晟开口:“阿晟,放开他。”
高晟急了:“厉总……这……”
秦璧双眼血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他指着厉漠年怒骂:“厉漠年,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从今天起,我们秦家和你们厉家老死不相往来!你们厉家的不要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不住地骂,又要冲上去揍厉漠年。要不是几个年轻人一起拉住,恐怕他早就冲上去发泄怒火。
厉漠年不看他,只看着静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雪白人儿。
“暖暖。”他唤她。
秦暖抬头,一张瘦瘦尖尖的脸就刺入了他的眼中。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哭,只静静看着他。
“暖暖,我们谈谈。”他看着她,无数言语最后只有这一句。
秦暖对身边的阿兰轻声开口:“阿兰,扶我进去休息下。”
阿兰为难地看了一眼厉漠年,擦着眼睛,扶着秦暖慢慢向后走。
“暖暖。”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暖暖……”
她不回头慢慢走入灵堂后,整个灵堂乱哄哄的,都是秦璧的骂声:“厉漠年,你给我滚!”
“你们厉家做的好事。是你们逼死了我爸爸。你们还有脸来!”
“厉漠年,你不得好死……”
“无语……”
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盯着那一道雪白的人影慢慢消失在眼前。至始至终,她一个字都不曾对他说。
原来,这就是陌路天涯。
他站在原地一会,终于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灵堂。
秦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秦暖和秦璧两人整整花了一个月才算是把这事打理清楚。该答谢的,该走动的亲朋好友一一去走动。秦的身后事也一一处理清楚。
整整一个月,她瘦了十几斤,原本尖瘦的脸越发瘦得可怜。秦璧也好不到哪去,脸色青白,瘦挑的身材风一吹就似要倒。
看见他们兄妹两人的夏城人都暗地摇头:秦一走,可怜了一双蜜罐里长大的儿子女儿。秦家虽然这几年不如从前风光,但是这一对兄妹却是实打实的豪门世家的公子千金。自从出生到现在哪受过半分苦?
这葬礼虽然办得好,但是却是真的苦了他们两兄妹。
冬天,慢慢来了。
夏城也飘起了雪花。一夜之间满眼的雪白世界,倒是干干净净。
咖啡座前坐着一位瘦瘦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羊毛衣,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瘦尖的小巴有着清丽的弧度。她已经在咖啡座上坐了好一会,来往的男侍应生都忍不住偷眼看她。
不是没见过美女来这里喝咖啡,但是却是第一次见过气质这么好的女人浅尝品味咖啡。她很美,却美得很令人心疼。只规规矩矩坐着,已把自己与四周的气氛隔绝开来,形成属于自己独特的小小气场。
咖啡馆的门打开,门上挂着的悠扬风铃声传来,惊醒了陷入沉思中的女人。
她抬起头看见来人,不由微微一笑。
走来是黎远尘和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位拿着公文包的男人。黎远尘脸上依旧挂着的是颠倒众生的笑容,令人觉得光线并不明亮的咖啡厅也多了几分亮光。
他带着那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坐在她对面,脱下身上的外衣,微微颔首:“小暖,等很久了吧?”
秦暖摇头:“不会,辛苦黎学长了。”
另一位男人则拿出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秦暖:“秦小姐请过目一下,这是我们律师行替您拟出的离婚协议。”
秦暖看了一眼,推到了他面前:“我没有意见,全权由贵事务所代理。张律师,别的离婚条款都好说,你告诉厉漠年,我唯一真正要的是秦氏的浩升集团而已。”
张律师为难地看了身边的黎远尘一眼,最后点了点头:“秦小姐的意思我会转告给厉总裁的,不过可能这离婚案会牵扯很长时间,秦小姐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暖垂下眼帘,看着手中咖啡,慢慢抿了一口:“嗯。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
咖啡在舌尖打转,满嘴的苦涩,看来她以后要戒掉这种苦涩的饮料。人生太苦,何必给自己多添一点苦涩?
张律师又与她说了几句,拿了公文包告辞。卡座上只剩下黎远尘和秦暖相对无言。
离秦过世,大概一个月零十五天。
秦暖处理好父亲的丧事后,就通过黎远尘找到了一家还不错的律师事务所。厉漠年在夏城的影响很大,生意几乎遍布整个夏城及周边,敢接下这桩离婚案的,实在是不多。而且这桩离婚案最后会成什么样,同样没有底。
咖啡厅中钢琴声流转,女侍应生为黎远尘端上精心烘培的咖啡,临走前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了秦暖一眼。
秦暖低着头,雪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终于她打破沉默:“谢谢黎学长。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爸爸过世后……事情真的太多了。”
她和秦璧果然是世人口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千金。平时处理点事还可以,一真遇到事就彻底不行。秦这次过世,要不是黎远尘派人帮忙指点,帮她处理,她和秦璧早就忙的一团糟。
更别提两人心里都对父亲的过世愧疚痛苦不已。她就不用说了,守夜第一天过后就发烧昏迷,整个葬礼她都是拖着病体在操持。秦璧更是一连几天都没办法合眼睡觉,送葬完也生了一场大病。
人走茶凉,秦生前的一些好友亲戚都需要他们一一应酬打点,尽量做得不落人话柄。
黎远尘修长的十指交握,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消瘦人儿,眼底掠过一抹莫名神色:“小暖,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秦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静静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黎远尘微微皱了皱精致的眉。
果然,她低下头,淡淡回答:“黎学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秦氏是爸爸的心血,是他生前最在乎的东西,我想,还是由我和我哥好好处理吧。”
黎远尘叹了一口气:“好吧。不勉强。但是小暖,我奉劝你一句对于和厉漠年离婚,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张律师拜访过他,可是还没到厉氏大楼门口就被人丢了出来。更别提电话预约商谈什么的。这一次,厉漠年已明明白白表明。他不会离婚的。”
不离婚?
秦暖捧着温热的咖啡杯,神情冷淡:“嗯。他说过的。不过没有关系,拖也拖不过两年。”
分居两年后,她和他的婚姻也名存实亡了。她等得起,厉家的人恐怕等不起。
黎远尘对她的回答有些诧异,不过不知怎么的,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问:“小暖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秦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