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宠在张家住了半月,兄弟二人无事讨论些枪棒,张公也时常点拨一二。
张公暗自纳罕:“这孩子的功夫分明是江湖侠客的路数,可却内劲绵柔圆润,虽然火候尚浅,却破绽极少。绝不似寻常侠客的粗豪。”
张公却不知,高宠这几日却是极为难熬。时常觉得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一入定境,便觉得浑身时冷时热,眼前魔幻丛生。到得后来,即便寻常睡觉也不安稳了。
孰不知,中行悦也在暗自惊疑。
高宠身上有他以自身精血设下的灵引,就像是自己的身外化身一般,三百里之内,催动如臂使。他尝试着沟通灵引,幸喜并未被人抹去,想来雁门张氏经过十六年前的一役,已无一流高手。可再驱使灵引时,却发现晦涩难明,处于一种引而不发的状态。
打个比喻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手臂被人点穴截脉,明明知道这是自己的手臂,却酸软麻木动弹不得。
压制灵引,却比随手抹去要难得多了。
就好像一只老鼠趴在玉盘上,要把老鼠赶跑,挥挥手而已;要把老鼠当场打死,就要有玉盘被打碎的顾虑;而要把老鼠定住而不伤玉盘,不仅难上加难,而且绝无这个必要。
细数当世高人,兵家如童渊者、剑侠如王越者,都未必有这种修为。
中行悦越是猜疑就越是惊惧,竟不敢轻易来马邑窥探。他此番来马邑本是要办一件大事,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只在三百里之内徘徊,以待有变。
按下中行悦如何惊疑暂且不表,且说这一日,县尊大人差人来传张辽、高宠二人前去问话。
兄弟二人进了城,却见一队骑士,个个手持长戈,腰挎环刀,鲜衣怒马,端的威风。高宠道:“十七条人命,县尊上报雁门也有些时日了,莫不是现在才来人问话?”
他却不知,县里的公文,被压在雁门郡如山的案牍中,府尊大老爷至今仍未看到。这队骑士乃是并州府巡边的军士。这县尊老爷虽没什么主张,却还有几分爱护子民的心意,唯恐妖人作乱害民,连累了自身,因此才拼死拦住领军的将领,汇报了此事。
二人进的县衙大堂,却见县尊老爷下首坐着,正中间坐着一位年轻的将军。这将军二十来岁年纪,面白无须,身着金甲,头盔已取下放在桌案上,眼眉顾盼之间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二人行了礼,自有衙役搬来两个胡凳,二人坐下。县尊老爷道:“你们可将遇见妖人中行悦的经过详细禀告骑都尉大人。”
二人再次起身施礼,将事情经过原样说了。那骑都尉大人也不答话,只把一双鹰眼死盯盯地看着高宠。高宠被他看地发毛,硬着头皮道:“将军但有吩咐,小人愿为向导。”
那骑都尉大人忽然右手戟张,剑指着高宠,喝到:“咄!何来阴物,敢在本将军面前显形!”
高宠只觉得迎面一阵声浪扑来,忽然脑子一片恍惚,脚下一软,竟然噗通坐在了地上。张辽大急,张开双臂护住高宠。县尊老爷连忙解释道:“吕将军误会了,这是撞破妖人形迹的壮士。”
“吕、吕将军?你、你是吕布……”高宠此刻的声音犹如来自天外,回头又看一脸急切护着自己的少年:“你、你是张辽……”高宠觉得脑仁剧痛,“啊”的一声大叫,竟然昏了过去。
……
……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宠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胡床上,吕布正以掌心抵住自己眉心,一股热力传来,浑身十万八千个汗毛孔都舒服地直喘气。
张辽见他醒了,道:“哥哥,你吓煞小弟了。”高宠呻吟了一声,摆手道:“我没事。多谢吕将军救治。”
吕布道:“我已经稳住了你的神魂,只要不过度运功,暂时就没事了。不过,你先被妖术摄魂,后又被血祭炼体,神魂与躯体不合。不知你是怎么挺过来的,以至于我也看走了眼,以为是阴物附体。若不彻底根除隐患,恐怕三两年内将有大妨碍。”
张辽急道:“什么妨碍?要紧么?”
“轻者神智颠倒,重则,重则……唉!”吕布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你神志如此坚韧,本可传我兵家大道。”
高宠一呆,心想:“原来我这副身体资质还不错。”随即笑道:“没关系,生死有命。而且还有两三年时间,走一步算一步说吧。”又道:“刚才将军一声棒喝,我感觉这会儿脑子清明了许多,我能感应到中行悦没有走远,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着。老是被他这么惦记着也不是个事儿,当务之急,得先把他揪出来。”
吕布点头道:“我有五百虎贲,高人斗法他们插不上手,如果以破魔箭扰敌,再以高人正面阻击,当可一战。”
站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县尊老爷这才说道:“大漠里时常有妖兽出没,因此马邑城虽小,库府里倒也有一二百支破魔箭。若不够,愿得吕将军一道手令,下官立刻差人往雁门调取。”
张辽眉毛拧成一团,道:“只是,他若躲在狐狸洞里不肯出来,我们又去哪儿找他?”
高宠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有办法让狐狸露出尾巴,只是需要些时间。”
张辽道:“如果拖的久了,老魔逃走了;又或者,他纠集了阴山鬼宗的徒子徒孙们,怎么办?”
吕布哈哈大笑道:“他若逃走不再露面,那是他命不该绝。他若纠集群魔举派而来,哼……”吕布说着,眉毛一挑,眼神中精光一闪,“……阴山鬼宗就没必要存在了!”
“我不便在马邑久留,你们各自准备,但有消息,只管来太原府找我。”吕布拍了拍张辽的肩膀,“我表你为马邑县尉,土兵衙役但有可用的,都归你部勒。今日你先回家安顿,三日后来县府点卯。至于你……”,他眼神中毫不掩饰惋惜之情,对高宠道,“养好伤,再来找我。”
众人分别,兄弟二人自回张家庄,将事情经过说与张公。张公也为高宠惋惜嗟叹,说道:“是我疏忽了,竟未察觉你身有隐疾。只怕要根除隐疾还要着落在中行悦身上。老魔受伤不轻,我推测他需要三五个月才能恢复。这位吕将军虽然高义,却未必能在此事上下死力。你二人且去县府,助县尊大人部勒土兵衙役,这几****回雁门一趟。”
“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高宠道,“事关张氏百年恩仇,伯父去雁门禀明家主也是正理。我观吕布志向不小,他破格提携二弟,应该是有求于雁门张氏的宗族势力,因此倒也不必担心他不肯出力。马邑土兵虽然眼下无大用,却是日后二弟晋身的根本,不可不下点功夫。况且,真正的兵家真气,还是要受军伍煞气熏陶才能养成。伯父大人不妨稍等几日,且助二弟整军,再同去雁门拜见家主。”
听他讲的条条有理,张辽不由得呆了。张公也暗自称奇,心想:“这孩子走一步看三步,连我都没能想的那么长远。”于是点头称是,按高宠之计行事。
三日后,高宠随张辽去县府交接印信。此时吕布已去别处巡查。县尊大人道:“本县在册的士卒应有二百人。只是一来边关久无战事;二则本县县尉一职一直空缺,向由下官代领;三则养军的钱粮颇有不足,因此只实有一百余人。这是名册……”
张辽当时就要发作。这些虚实他如何不知?二百人的名册,实际却连一百人也不足。这些个庸官冗吏,连造假也造的不像。高宠见他脸色铁青,忙拦住他,道:“多谢县尊相公,如此我先随县尉大人去校场点军。”按理说张辽是正官,高宠的身份只是县尉的私家幕僚,由他来答话已是十分无礼。但这县令心中有鬼,只摆手道:“你们自去。”
二人辞了县令出来,高宠埋怨道:“贤弟不可鲁莽,凡事要多思量。这县令也没什么大恶,不过是贪墨些许空饷。贤弟虽有吕将军关照,但县官不如现管,日后正要与他共事,何苦弄僵了面皮。况且,他多有昏聩,我们却多些自由。若搬到了他,州府再委派个干吏来,我们岂非处处掣肘?”
张辽“嘿”了一声,道:“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也罢,看在他还算爱民的份上,且不做理会。”
话说过了几日,一天夜里,县尊相公穿着青衣小帽由“醉春楼”出来,一个不小心跌进水沟里,糊了一身臭泥,跌得鼻青脸肿,将养了半个多月不曾问事。新任县尉张辽张大人但凡有什么公文送来,县尊相公也都草草签押从不过问。其中缘由却无人可知。
……
乱世多出英雄,边城多有好汉。马邑城胡汉杂居多有纠纷,那些良善懦弱者早已弃家南迁,留下的无不是强悍之辈。
得到县尊大人首肯,高宠贴出招军的告示,不一日,募得二三百人。高宠又从中选出八十强健的汉人,五六十会说汉话的胡儿,加上原有的七八十人,凑齐了二百人。其他人尽皆发散回家。
自此,兄弟二人日夜吃住在军营,打熬力气操练军阵。
是夜,高宠独自一人躺在校场草地上,听着耳畔的虫鸣声,遥望苍穹。只见天地广阔,河汉灿烂,一只夜归的孤鸿吖吖叫着掠过天际。回想起这个诡异的世界,这个不一样的三国。高宠心底一声呐喊:“吕布……三国……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