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张红霞到北京后，诸事繁多，学习忙碌，一直没找出时间和陈玉栋见面。陈玉栋给她打过电话，说是忙过这一段，就把平时联系较多的老乡和同学召集起来，为张红霞接风洗尘。张红霞在电话里高兴接受。
几天后，尚未和陈玉栋见面的张红霞却再次打通了陈玉栋的电话。这个电话，给陈玉栋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
几年前，张红霞的舅家表弟庄庆宏职专毕业后到北京求职。在北京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职专学历的他没有就业优势。好在他爱好写作，给一些纪实类杂志写稿子，每月平均下来，也能挣到三五千块钱的稿费。但在北京，这点收入还是入不敷出，他又应聘到了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并利用业余时间写稿子。可是，实际情况却事与愿违，编辑工作任务繁重，基本上抽不出时间去采访、写稿子。这时，他认识了一个中专毕业后在北京打工的女孩，女孩名叫曹颖颖。他们刚认识时，曹颖颖做药品推销员，每月只能从老板那里领到几百块钱工资，房租和吃饭都成了问题。两人认识不到半月，曹颖颖就住进了庄庆宏租住的一居室房间里，两人像一对小夫妻一样，亲亲热热地过起了日子。
和曹颖颖一起生活后，庄庆宏的经济压力更大。有一次，曹颖颖陪庄庆宏加班。看到邻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外观看起来轻盈、漂亮。曹颖颖问，这是什么牌子的笔记本。庄庆宏说，这笔记本是苹果牌的，价值2万多块呢。2万块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曹颖颖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如果把这笔记本拿出去卖掉，至少能卖1万元吧，有了这1万元，能办好多事呢。她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庄庆宏，庄庆宏一听连忙否定。曹颖颖说，办公室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你假装粗心没有锁好门，制造一个办公室被盗的假相就是了。公家的东西，丢了就丢了，谁也不会当真计较的。再说了，反正你也不想在这里干了，笔记本到手后，你就远走高飞，北京这么大，谁还能找到你？就这样，庄庆宏一时利欲熏心，按照曹颖颖所言，带走了笔记本。
第二天，主编发现办公室被盗，虽然怀疑庄庆宏，但却找不到真凭实据，只好报案。公安局很快让庄庆宏承认了偷盗事实。可当庄庆宏决定归还笔记本时却发现，曹颖颖带走了笔记本和房间内略微值钱的东西，像忽然蒸发了一样，踪迹全无！这时，庄庆宏才看清了曹颖颖的真实面目，追悔莫及。但他既无力还钱也无能力买一台新笔记本归还杂志社。主编不依不饶地起诉了他。
从政以来，尤其是做了正司长后，陈玉栋一直坚守自己的从政原则。找他帮忙办事的亲戚、朋友、同学，包括上级领导的招呼、暗示，这些都是官场中的常事。他给法院打个招呼也是常事，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陈玉栋对他们不会一概拒绝，在不违反原则、规定的前提下，他能办的事，还是要尽力办的。即使办不成，他也会明确告诉原因，争取别人的理解。在官场中的规矩和潜规则中，想做到清者自清，是一件难而又难的事。比如：对吃喝请客吃饭一类的做法，他能应酬的还会应酬过去。他的通常做法是，伸手不打送礼人。礼物和钱财可以暂时收下，事情办完后，他再如数退还。对他的这种做法，很多人拍手叫好，但也有一些人暗中恨恨不平。这些人通常是那些自己贪婪也不允许别人清廉的人。他们暗中瞪大眼睛，时刻等待着陈玉栋的工作出现失误和漏洞，伺机报复陈玉栋。这种微妙的关系，陈玉栋不是不知道，他常常说，当官的人每天都会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陈玉栋心中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每天战战兢兢，谨慎做事，生怕稍有纰漏，被别人抓住把柄。对他来说，工作本身并没有太大压力。他的压力主要来自那些背后盯着他的眼睛，其次来自没完没了的应酬。这些应酬，他是无法回避的，现实要求他必须巧妙应对，不然，他是不可能在官场中混下去的。和规章、制度打交道，其实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只要遵照执行就可以了。最难的是和人打交道，人有各色各样，人心深不可测。有时，一个人的瞬间想法就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能够让一个人成功，也能够让一个人身败名裂。人心犹如一个永远无法控制的变数，是最难把握、最让人担心的事情。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陈玉栋经常会感到心力交瘁。在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中周旋，要想做到左右逢源真的很难，因此他感到很累，主要是心累。
庄庆宏的案子虽小但也确实让他为难。从私人关系看，他完全可以利用手中职权，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让庄庆宏免受牢狱之苦。可是，这样做，显然违背了他长期以来的原则。如果不帮他，那么他将无法向张红霞交差，且不说张红霞是他高中同班同学，更重要的是，她是黎珩的闺中密友。得罪了张红霞，基本上等于得罪了黎珩，他于心何忍？
左右为难间，陈玉栋给黎珩打了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黎珩。黎珩听后，立即作出了超常准确的判断。为了不让陈玉栋和张红霞为难，黎珩背着陈玉栋，通过张红霞，以借的名义给庄庆宏2万块钱。庄庆宏把钱还给了杂志社，杂志社随即撤诉。
这件事以后，黎珩看到了陈玉栋的另一面。她喜欢官场中的陈玉栋，不清高但也不随波逐流；坚守原则但又不顽固不化。这正是他的聪明过人之处。从这点看，他比贺博高明。在那些“糖衣炮弹”面前，贺博的做法是，当那些他认为靠得住的人找他办事时，对于钱财礼物，他会照单全收。对那些不相干的人送的礼物，他则一概回绝。为这事，黎珩曾经和贺博争论过。她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与其这样诚惶诚恐地活着，不如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能够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才好。贺博则对黎珩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在不违背政策的情况下，我帮了别人忙，别人给我适当的回报，这也算是双赢。黎珩说，这是贪官逻辑，强盗逻辑。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古人还有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红楼梦》中有对联写的好：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一个人活得心安理得比什么都重要。两人争论来争论去，一直没有找到对付这些“糖衣炮弹”的处理办法。
§§§第2节
陈玉栋的做法倒是提醒了黎珩。黎珩相信，陈玉栋能做到的，贺博也一定能够做到。
自从陈玉栋的心里有了黎珩后，他也像重新复活了一样，轻松、愉快，脸上时不时地露出甜蜜虚幻的笑容。他和黎珩的电话和信息一天也没有间断过。有一天晚上，黎珩手机没电，一时大意忘记充电。陈玉栋不知原因，担心独自一人的黎珩生病或出什么意外。他着急得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就拨通了张红霞的电话，让她立即给黎珩电话。张红霞打通了黎珩家的座机，说明情况后，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张红霞被陈玉栋深深感动，黎珩的心再次被震撼。最后，张红霞说：“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吧，他这会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电话打通了，黎珩听出陈玉栋的声音有些急躁：“你怎么搞的嘛，手机不通，不怕把我急出毛病来？”
黎珩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也不想想，我这么大人了，会有什么事？”
陈玉栋说：“天天都有联系，忽然联系不上，我肯定会感到不正常的。这样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你，见面后我兴许能放心点。”
黎珩说：“我也想见你，可我……”
没等黎珩说完，陈玉栋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打破我们现在的平静生活，他的地位，你的处境都会限制你的想法和做法。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你，也算是了却我多年的心事，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一切都按着你的想法来，好不好？我的工作，就没有闲的时候，我这两天就去看你，住下后和你联系，怎样？还不表态呀？那就这样吧，我去看你是我的心意，你见不见我是你的事情，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再者说了，眼看就要中秋节了，我正好顺便回家看看，和你，和家人都团圆团圆。”
黎珩笑了，说：“你还是急脾气，还没等人家说话，你就开起了连珠炮。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呀？”
陈玉栋轻声说：“说一句话你别笑我，这一段，我的脑子里全是你的影子，白天晚上都是。真的很……很想你。”
黎珩从未听过如此热烈、真挚的情话，她的心一阵狂跳，脸颊通红，浑身颤抖。她不能再拒绝，更是无法拒绝，就故作轻松地说：“我代表家乡小城的父老乡亲欢迎你的归来。”
陈玉栋动情地说：“这才是我的好黎珩，真乖！”
黎珩脸红道：“一边去吧你！把我当小姑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中年人！”
陈玉栋逗趣道：“我去哪一边？我靠边时间还不够长？20年呀！这辈子有几个20年？你年轻也好，年老也好，只要是你，是黎珩就足够了。别拿白发皱纹什么的吓唬我，我可不吃这一套。先说到这里吧，我该去上班了，等会儿见。”
黎珩没想到陈玉栋说的“等会儿见”是二个小时后的真正见面。陈玉栋坐的飞机，路途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在黎珩家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住下了。黎珩站在他面前时，他刚刚洗了风尘仆仆的脸，依旧是波浪状的卷发，依旧是向右微微倾斜的大头。外穿深蓝色的休闲西服，内穿白色衬衣，深蓝色裤子，看起来成熟稳健。黎珩外穿乳白色短风衣，内穿淡蓝色羊绒衫，中短碎发，未染未烫，自然垂肩；近视镜后面一双杏仁眼透着智慧的光，那颗眉梢的小痣依旧会跳舞，牵动着陈玉栋心中最温柔的神经。两人面带微笑相对而立，几秒钟的惊讶和沉默后，陈玉栋说：“你还是那样，变化不大。”黎珩说：“你也是，只是比以前略胖了。”
陈玉栋让黎珩在沙发上坐下，倒水时，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甚至把水倒在了茶几上。他边倒边说：“你看我的手，都激动成这样了。以前从没这样过，你不会把我当成帕金森病人吧？”
黎珩全身也在发抖，她口干舌燥，恍恍惚惚地看着陈玉栋，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激动和幸福。
陈玉栋把水放在黎珩面前，深深地看着她，看了好久，说：“黎珩，你还是那样好，和以前一样好。”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拉起黎珩因激动而冰凉的手，黎珩并没收回，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这个让她魂牵梦绕、唯一点燃她的熟悉又陌生的人。陈玉栋无法控制洪水一样的感情，他忽然用力把黎珩拉向胸前，紧紧地拥抱她，热烈地亲吻她发烫的脸和干燥的唇。几分钟后，两人相视时发现，对方都已热泪滂沱。
黎珩抽了一张面纸递给陈玉栋，陈玉栋含泪微笑，先擦去黎珩的泪水，再次紧紧拥抱她。陈玉栋像一团火，燃烧着自己，燃烧着黎珩，仿佛顷刻之间，一切都将被烧为灰烬。黎珩想推开他，他却更迫切地向黎珩靠近，口中喃喃说道：“黎珩，黎珩，我的好黎珩，我，我想，我想要你。”头晕目眩的黎珩猛然清醒过来，她看着陈玉栋涨红的脸，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要，不要这样！”陈玉栋问：“为什么？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相互拥有？”黎珩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有想到，没有思想准备，真的。”黎珩的拒绝反而让陈玉栋更感到她的珍贵和可爱，他无法控制洪水一样的感情，他的身体紧紧贴着黎珩，亲吻、爱抚，眼泪、语言，一切都在毫无准备中发生。
这时，黎珩的理智苏醒过来，像一面无形的墙挡在她和陈玉栋和她中间。正当陈玉栋无法自制时，只听黎珩正言说道：“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你如果一定要，我只能说，今后你会永远失去我。”黎珩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向陈玉栋，他很快清醒过来，将身体慢慢移开，像发条一样拧紧的身体慢慢松软，他顺势斜倚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心中千情万绪像沸腾的水翻腾不止，不知不觉中，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 第3节
黎珩起身用面巾纸替他擦去眼泪，轻声说：“你千万不要怪我不近人情。我们整个的人和感情相隔了20多年，20多年的隔断使我们相互之间缺乏必要的了解。从和贺博确定恋爱关系到结婚一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的生活或生命中会有第二个男人。有时，我甚至想，如果贺博离开了我，不管是离婚或是别的原因，我都不会再接受第二个男人。我从骨子里认可古老的从一而终想法，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事，我怎么能够做得出来？”
此时陈玉栋已恢复了平静，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黎珩右侧拐角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黎珩，听她说话。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依然被幸福和满足包围着。
黎珩看着陈玉栋那张写满阳刚之气的脸，真诚地说：“20多年了，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这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一切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陈玉栋微微笑着，不知为什么，他面对黎珩的时候，总想把尘封多年的心事和故事全部拿出来，一件件摆放在黎珩面前，他觉得这样做很开心、很快乐、很满足。
陈玉栋慢慢地讲着，黎珩安静地听着。在他的讲述中，黎珩感受到了又一种人生曲线，看到了一个立体、真实的陈玉栋。
第一年高考落榜对陈玉栋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他戏称复读的一年是他的高四时期，这一年，他的学习生活并不是在风平浪静中度过的。开学初期，他无法停止对黎珩的思念，他被这种痛苦折磨得整夜失眠，几乎神经衰弱。正当他无法自拔时，他收到了同班女生的一封表达爱慕之情的短信。这女生叫党晓晔，曾家坝人，父母都在曾家坝民政局上班，家庭条件相对优越。在曾家坝高中男生眼中，党晓晔是以漂亮著称的。她中高身材，不胖不瘦，皮肤白皙，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大眼睛长睫毛，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迷人。
党晓晔和陈玉栋一样，也是高考落选后回校复读。但她落选后的感觉和陈玉栋不大一样，她是有后路的，如果考不上大学，她还可以接父母的班，照样有工作，能够吃上商品粮。
复读前，党晓晔和陈玉栋不同班，但陈玉栋的大名她早就知道，在学校的大会小会上，陈玉栋一直是榜样人物，成绩好，作文好，可偏偏在高考中落选了，和她一样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和陈玉栋分在同一个复读班后，她开始关注他，了解他。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心跳开始随陈玉栋的出现而加速。在少女的梦想中，陈玉栋成了完美无缺的白马王子。
开学不久，陈玉栋就收到了党晓晔偷偷放在他课本中的信，这让他很意外，情真意切的书信内容暂时冲淡他对黎珩的思念之情。尽管他从未留意过党晓晔，但他不忍心拒绝她、伤害她，他心中最清楚暗恋一个人的苦楚，于是，他给她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现在当务之急是专心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等到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他将会接受她的情意。他希望复习这一年，两人都不要陷入到感情的泥潭中。谁知党晓晔接到陈玉栋的信后不久，就悄悄离开了校园，没过多久，她就接了父亲的班，成了民政局的一名工作人员。
这件事情让陈玉栋不安了好久，很明显，党晓晔是因为他才离开学校的，他惟一能够弥补她的就是考上大学，然后实现信中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