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冬天总是会下雪,厚厚的雪。她突然间想起墨夏···然后不自觉地慢慢蹲下去,小腹蜿蜒曲折地疼。
墨夏是伤口,一触就痛的伤口。
当她从那间不正规的私人打胎诊所里,只剩半条命出来的时候,她看着阳光哭了,不是疼的,是她还活着。
“那就麻烦你去拿掉我们的孩子。”他是这么笑着对她讲。她却用性命和一辈子的痛去附和那句话·····
“夏晞。”她窝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眼睛巴巴地望着他“我们去堆雪吧。”
他回过头看她,“好。”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穿着外套,“夏晞,你堆过雪吗?”
“没有。”
“夏晞我跟你说,堆雪很容易的,我看他们就是滚一个大圆球,再滚一个小圆球,然后用一个胡萝卜插在上面做鼻子···哦!家里好像没有胡萝卜,怎么办,用什么代替吗···”
夏晞看着她欢快得像个孩子,虽然17岁本身就是个孩子。
雪在天晴的时候就会融化,夏树你在雪地里雀跃得像个孩子,是在眷恋这个冬天吗···
“那时候明明看着挺容易的···”她盯着滚得不规则的圆球,又望着在一旁专心修着她滚的不规则圆球的夏晞,“明明你说过你没堆过雪的···”
夏晞转过脸看了眼抱着双腿蹲在他身边的夏树,眼里在笑,似笑非笑。
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静静地笑,她没想过有没有像忧伤的百合,但她是真的开心笑着,夏晞你知不知道我还没有一个可以回忆的在雪里堆雪的童年。
“夏晞,它的鼻子真丑。”她转过脸看着他,“就像被人打肿了一样。”
夏晞抿了抿唇角,拉下她的帽子盖住了她的眼睛。她也咧着嘴,她知道这样的夏晞是在笑。这个青涩又美好的少年···在阳光下笑起来肯定倾我城堡。
“夏晞,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她站在他旁边仰着脸看他。
“嗯。”她低下头看着那两个雪团想了很久,然后又仰起脸兴奋地对他说,“就叫‘夏木之希’!”然后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着‘夏木之希’····‘夏木之希’····
“夏晞,过年的时候是要吃饺子的,你喜欢什么馅的?”她从厨房伸出头。
“我不喜欢芹菜。”夏晞坐在桌子前看着文件,窗口的阳光像给他的发丝渡了一层金色的边。
“夏晞,那边来电话了。”傅叔喊他。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她看见了。大黄说过夏晞和家里的人不和,她突然想到墨夏···手不自觉地颤抖···小腹蜿蜒曲折地疼痛···她都忘了夏晞和墨夏之间还有血缘的牵扯。
夏晞之于墨夏是提也不能提的名字,那墨夏之于夏晞呢···她抱着小腹缓缓地蹲下去。夏晞总会回家的···
“夏晞,这件也好看。”
夏树看着他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穿着员工给他挑的黑色风衣,“夏晞,你穿什么都好看!”这句话她是认真说的,她不会忘记夏晞还有个轰动的名字,王子夏晞。虽然在他看来是与他无关的。
夏晞转过脸,抿抿嘴角。
“夏晞,你没看到刚刚那些人看你试衣服都看呆了!”夏树走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在夏晞面前她的话特别多,总是那么欢呼雀跃,像个孩子。
夏晞没说话继续往前面走着。
“夏晞,蛋糕好漂亮!”她停在橱窗前,“夏晞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帮你订这个‘水果王国’!···夏晞,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她回过脸看着他。
“这个月末。”他看了眼那个堆满水果的蛋糕。本来可以满不在乎地如过每一天一样,可是被她这么一说,他竟有了些期待。
“这个月!”她的眉眼都在笑,然后又回过脸去盯着蛋糕“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生的,但是夏晞,我可以每一年都吃你的生日蛋糕!”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橱窗,没说话。夏树,2月不是每年都有29号的。
有些事不能带着希望去做,因为有了希望才会失望,就像墨夏爱上王小树,就像除夕那天她包了很多没有芹菜馅的饺子。
“夏晞,车已经准备好了。”
他穿着上次新买的修身西装,像童话里走出的王子,而他现在正要回到城堡中去。
“我知道了。”他一边下楼梯一边整理领带和袖口,“我一个人去。傅叔,你留在这就行了。”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惊,“夏晞啊···”然后看着他,点点头,“也好。”
“夏晞···”她很想问他跟墨夏之间,会怎么样。
墨夏是夏晞的叔叔啊···
“放心,他不在。”他走到夏树面前,她身体一怔,木讷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是似笑非笑的温柔。
“夏晞,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想过他会这么毫无抵抗地接受这个名字。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节,但是那一天,墨夏让她深刻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很深。
“嗯,我都知道。”他看着夏树,说得让人很安心。
犹豫了很久,夏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水晶发夹。她顿时咧开嘴角,朝着他笑,“送给我的?”
他微启唇齿,没说话。
有些东西在变成记忆之前就应该被过滤,既然她已经忘了这个发夹和王小树这个名字,他又何必惦记去年冬天的时候她跟谁在一起。
“喜欢就收好了····”别再弄丢了···他止住了后面的话。
“嗯。”她伸过手去拿他手心里的那颗水晶花。她不曾记得,她把它遗失在月光清冽的雪地上,墨夏帮她戴在头上,绾起一束发。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嘴角轻轻动了动,他不着急。
除夕的烟火和雪还是很美,和去年冬天一样。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是缩成小小的一团。夏晞的出现和消失都是那么风轻云淡,她害怕他哪一天会突然不见。就像她每次在光里仰望着他,看着看着就把他看成了透明色,然后她的视线发狂似的寻找他,原来他还是站在光里没离开过。
她看着微微触到他的指尖,慢慢捏在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感觉,夏晞啊,让他不敢伸过手去抓住,他太干净太不真实。
窗外的烟火热闹地升腾绽放,夏家的别墅里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空旷的客厅里,三个人围着一张大理石桌正襟危坐。夏父说,因为老爷子去世的三年里要守孝,不能太热闹,所以连家里的布置都是灰沉沉的颜色。夏晞没说话夹着靠近面前的菜。
“夏晞,再喝点汤吧。”那个面目和善的女人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拒绝,就端起他面前的空碗给他盛了点。
“谢谢墨姨。”他安静地低下头喝汤。
“听说你跟个女人在同-居?”
夏晞身体一怔,勺子里的汤又洒了些到碗里。
“夏晞,你要知道你是有婚约的,而且,那是你妈妈的意愿。”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也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勺汤。
夏晞的眉头拧了一下,没说话。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是自以为是地去做决定。他的一切他都看得很破,只是没有说穿,可是他竟然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伪貌岸然。
吃完家里的年夜饭还有商业的大型聚会。他在那里看见了黄尹辰,他比以前高了些也壮了些,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略透着些20岁男孩的成熟气息,不像以前的小米虾样。听说他高三下来学习接手家族里面的企业,干得有声有色。
黄尹辰端着一杯红酒陪着旁边的人说笑,然后眼光瞟着夏晞,示意让他别走。夏晞眼睛空洞地扫过他,跟在夏父身后随着人流走着,然后听着那些商场上各种虚无捧吹的话,和故作愉悦的笑声,然后他想起她,咧开嘴笑得很明媚。
深夜,他打开门看见夏树躺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刺猬。听说蜷缩着睡觉的人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又想起,那天她在雨里蹲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猫。那天她哭喊着从那两个男人手里挣脱出来,全身瑟瑟发抖,甚至害怕他伸过去想要安抚他的手,然后望着他哭,一遍遍地叫着,夏晞···夏晞···
“夏晞”她浑身颤栗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你回来了。”
他点头。
“你饿了吗,吃饺子吗,不是芹菜的···”她从沙发上起身望着他。
“嗯。”
她咧开嘴笑着,跑下沙发。
夏晞看着她额角的汗。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释怀,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曾是王小树,就算她现在有一个绿意的名字,叫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