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毅教授是我国当代著名的经济学家、财政学家和财经史专家，他在财经战线上辛勤耕耘了近70年，论著宏富，影响深远。他的著作，启发和影响了海内外许多研究经济学、财政学和财经史的学者、财经战线上的实际工作者和无数的财经专业的高校学子。他的学术观点和研究方法不同凡响，形成财政界主流学派——“国家分配论”，对经济学的各个领域尤其是对社会主义财政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许老是我的恩师。1996年我从厦门大学博士毕业后，承蒙他的错爱，把我举荐到财政部科研所工作，并成为他的助手。在他身边工作期间，他在学术研究上，对我谆谆教诲，精心指导，严格要求；在工作生活上，尽其所能，为我提供各方面条件，对我本人及我的家庭以无微不至的关怀。正是由于跟随他学习研究宏观经济政策，探讨财政理论，探究经济史；跟随他深入大江南北、车间田头，开展调查研究；跟随他出席各种学术会议，聆听他精彩的学术报告，使我比较系统地了解了他丰厚的学术思想、独到的学术方法和高尚的学术品质。1999年我到部机关工作之后，他仍然以不同的方式教育我，辅导我，关心我，支持我，特别是2001年与许老居住在同一小区后，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向他请教，聆听他最新研究成果。尤为令我难以忘怀的是，2003年1月的一个晚上，他不顾年近九旬的高龄，且视力状况欠佳等情况，亲自送他的新著《从百年屈辱到民族复兴》到我家，嘘寒问暖，并与我畅谈几小时。可以说，十年来，我一直是沐浴着许老的阳光成长的。
前不久，接孔志锋等人来函，让我写一篇关于庆贺许老90华诞的文章。我了解到，许老的许多朋友、学生们都在写文章庆贺他。他的学术思想的方方面面都有人评述。这里，仅对我刚到许老身边工作期间读到的、对我影响至深的《许毅选集》和《清代外债史论》两部著作作一简要评述。
一
《许毅选集》出版于1996年。这套洋洋150万字的三卷本著作，选辑了许老自1958年以来撰写的主要财经论文、学术报告共130篇，按专题性质并兼顾历史年代分为五编，从广度和深度上展现了许老的学术视野和研究构架，比较系统地反映了作者近40年不断探索、不断前进的学术研究历程。第一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反映了许老在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指导下所作的探索和研究，特别是在对我国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形成，在改革开放新条件下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以及从商品经济到市场经济等方面的探索和研究。第二编是“经济规律体系与国家宏观调控”。展现了许老在经济规律、经济调节、经济杠杆理论方面的探索和研究。第三编是“财政理论研究”。集中反映了许老在财政学理论方面的研究成果。其中既有对财政基础理论问题的研究，又有对财政学主要分支学科的探索，还包括区域经济与财政战略问题的研究。第四编是“经济形势与动态研究”。重点收入了许老自改革开放以来，对国民经济形势和经济运行中诸多难点、热点、焦点问题的研究分析意见和建议。第五编为“现代企业制度”。集中反映了许老对企业财务理论与实践，尤其是对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方面的研究。
作为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许老学术研究的最大特色，就是坚定不移地运用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竭诚拥护中国共产党的一切正确的路线、方针、政策并全身心地致力于探索贯彻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步骤方法。正如有林先生所说：“许毅同志所以能够在理论研究工作中取得如此丰厚的成果，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为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研究理论，而不是为研究理论而研究理论。许毅同志是一位理论家，同时又是一个革命家。可以说，他的论著都是他理论与革命和建设实际结合而形成的。正因为如此，他的研究成果才能在革命和建设中发生作用。”许老一贯倡导并持之以恒地运用符合马克思主义科学精神的方法研究财政经济理论，把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既适应又不适应的矛盾统一的“普遍规律”同生产力再生产规律、生产关系再生产及生产方式再生产规律和社会关系再生产规律（涵盖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相互作用规律）三个层次的辩证关系原理，有机地运用到财政经济学的研究中，使研究工作真正做到下联系到生产力，上联系到上层建筑（即国家政权），并把生产关系上升到生产方式的高度。这样，就使得财政学摆脱了收、支、平、管的狭隘眼界而进入宏观经济学领域，建立起经济与财政相互交织，国民经济结构与社会经济结构协调，利益分配与要素分配结合为一的广义财政学新体系。许老的这一理论研究方法，在中国财政经济学界是独树一帜的，而他据此构建出的广义财政学新体系更是对社会主义财政学做出了重大的理论贡献。阅读《许毅选集》，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许老的学术视野非常开阔，横跨经济学、财政学、历史学以及市场理论、产权理论、企业组织理论、价格理论、外债两重性理论等多个学科和领域。另一方面，我们又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所有的研究都贯穿着一根鲜明的红线，那就是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生产方式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学说和唯物史观。他的所有努力、所有理论，都试图从各个角度反复论证、探讨和回答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即如何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这两方面的有机结合，就构筑了许老博大精深的学术体系框架。
国学大师陈寅恪曾经指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研究新问题，则为此时代之新学术。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陈先生把用新材料研究新问题，作为一个时代新学术标准，亦即一个人的学术是否入流的标准，可谓是真知灼见之言。许老的可贵之处，也正在于他能够随着时代的潮流，不断地发掘、调查新的材料，提出新的问题，做出新的探索。在经济学界，许老坚持理论联系，重视掌握第一手资料，重视调查研究，重视向社会学习，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引出重大研究课题并进行卓有成效的探讨，是有口皆碑的。他自1941年起即从事革命根据地财经工作，包括部队的后勤保障、粮食征收管理以及公营企业的管理工作，进城后又从事财政预算、税收、国有企业财务、基建财务、建设银行等工作，有着丰富的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经验。从事财政科研工作之后，他不顾年近九旬的高龄，经常深入基层和企业，进行广泛的社会调研。我跟随他三年期间，每年有3/5左右的时间是在北京以外地区进行调研、参加地方和中央有关部门召开的学术讨论会中度过。正是这种长期不懈的调查研究，使得许老的研究成果总是那么丰富、充实和有的放矢，从而使他的理论研究有效地发挥了为党的中心工作服务、为现实服务、为经济决策服务的社会功效。
许老的治学态度非常严谨，坚持不惟上，不惟书，他判断是非曲直，只看是否符合实际，是否符合真理，从不随声附和，人云亦云。《许毅选集》所收的130篇学术论文和学术报告，就鲜明地体现他的这种可贵的学术品质。
二
许老财经史方面的论著非常多，仅完成和出版革命根据地财经史料就多达24套，计4200万字，史稿13册，500多万字。同时，还完成出版了中国最为齐全的外债史料，计1000多万字，可谓是著作等身。我在他身边工作期间，最先读到的是《清代外债史论》。这本著作1996年7月由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郑重推出，是他经过多年辛勤耕耘而奉献给学术界的一部研究中国近代外债史的力作。
以专题为形式，将清代外债中若干重要问题作为突破口，逐一剖析，从而在整体上解决规律性的问题，是本书的研究特点，而不同于一般通史横向或纵向的论述。全书载有26篇专题论文，对清代前期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国际贸易、外资政策、广东十三行的“行欠”、清朝由盛到衰直至覆灭的主客观原因、资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赔款、借债与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关系、外债、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发展生产力的产生等重要问题作了多视角、多层次的研究，在整体上形成一部研究清代外债史的总结性专著。
本书写作体例的创新得益于研究方法的突破。许老明确提出，必须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并反作用于生产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的辩证关系的原理，来构筑财政史理论的体系。本书成功地运用了许老这一新的治史方法。作者以外债为线索，根据经济与政治、财政与经济的辩证关系，按历史发展的时间顺序，按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军事是政治的继续，分配是再生产的中介，生产力是最活跃的动力，遵照其辩证逻辑脉络，通过具体的偶然事件揭示中国近代政治、经济的演变过程，见微知著来论证社会发展的规律。各篇论文既独立成章，又有其内在实质上的联系，这种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是更高更深层次的融合。
正因如此，本书对外债的本质有更全面、更客观、更科学的揭示和探讨，这是对中国外债史也是财政经济史研究的一个重大理论贡献。外债是国际经济一体化的产物。号称富有四海、国库存银一度高达八千万两的大清帝国被迫沦为债务国，是同资本帝国主义侵华和清政府腐败反动镇压农民起义联系在一起的，也是同帝国主义的资本输出相关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一部中国近代外债史，就是一部资本帝国主义侵华史。正因为这样，人们总是把清代外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本书根据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观点和方法，通过全面、系统地占有清代外债史档案资料并对它作深入地研究和分析指出，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外债在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地位的同时，它又激发了中国人民的觉醒，同时，债是恶债，但当它变成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又在客观上起到违反中外反动统治阶级的意志的作用，成为形成新的生产力和新的生产关系的因素。这也就是本书所提出的、具有创意的外债两重性理论。本书的主要笔墨也就是围绕外债二重性这一核心而展开的。当代的改革开放，引进外资，也有两重性。总结这一经验教训，正是为了取其利去其弊的借鉴。这正是研究历史、找出规律、古为今用的道理。这既是本书体现出一种鲜明的实事求是地总结外债的经验教训，探索外债的规律性，解除迷惑，澄清理论事实的学术风格之所本，也是该书对清代外债史乃至中国近代外债史研究重大理论贡献之所在。
在描述历史事件、分析历史事实时，总结了应当记取的历史教训，是本书的一个重要特色。例如，在《由康乾盛世到嘉道中落的教训》一文中深刻指出：“清代由盛而衰，由繁荣到覆灭的教训，值得汲取。周期率是人为的，不是必然的规律。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的主要原因是内因，外因是通过内因而发生作用的。因此，我们研究历史，就是为了研究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研究社会发展的规律，提高对客观规律的认识，提高自觉性，避免盲目性。提高对客观规律认识就是提高人对宏观规律的能见度，能见度大了，能控度就加强了。这是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为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实现共同富裕的幸福和未来解放全人类的必由之路。所以我们在牢牢记住这些沉痛教训的同时，一定也要记住：‘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的规律。因而要研究社会发展的规律，汲取教训，提高自觉性，积极为社会主义事业而奋斗。”又如，《“两声炮响”与中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形成的关系》一文中总结道：“我们研究政策，深化改革，认识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就必须认识中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形成的特殊性。弄清中国100多年来这种处于‘半’字之中的境遇，从而认识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复杂性、艰巨性和意识形态缔造的难点。我们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形成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形成，过渡到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各个阶段，是一层一层发展的。但是，却同‘两声炮响’有关系，同两个‘半’字有关系，这是中国特有的国情。因而要弄清这个特点，就必须研究历史，特别是全部近代史，找出客观规律，对社会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因此，本书不仅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而且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采用大量档案资料、统计资料，用事实和数据反映规律，不作泛泛空论，是本书的又一重要特色。在财经战线上耕耘几十年的许毅教授对于数量案例和分析可谓是驾轻就熟，因而本书建立在多种政治的、军事的、外交的事例和多种数字图表的采样分析，以及定量分析基础上理性的逻辑论证，是令人信服的。
总之，本书是清代外债史和中国近代外债史理论研究领域的一部拓荒之作，它填补学术空白之功，使得它在中国外债史乃至中国近代财经史研究领域永远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重读《许毅选集》和《清代外债史论》，使我对许老更加产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敬仰之情。师恩似海。时值许老90华诞来临之际，衷心祝愿许老健康长寿，并带领满天下的桃李，为财经科研事业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写于2006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