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扬原想不到一个吻就会让他动情到如此,刚刚的一瞬间,他当真想要了她,可是知道她这十年来一直是独身一人的时候,他竟然从心底里开始惊慌起来。
他原以为的那个离他而去,一直恣意快活的苏黛,实际上竟然自杀过,不仅如此,她还固执地坚守着他们当初的那份感情。
他既震惊又愧疚,明明已经拥她在怀里,可是却不敢再进一步。
苏黛耳根处通红,一脸无措的低头坐在他的对面,许家扬看着她清丽可人的面庞,心底却隐隐抽痛起来。
他翻身直接下了床,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很想逃离。
她竟然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竟然很怕面对这样的她。
她还是那个固执又自律的苏黛,可是他呢?十年来,他从最底层开始做起,风里来雨里去,打打杀杀,做着不正当的交易,时至今日,终于走到顶端,可是这一切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十年来,他始终没有忘了她,他宁愿在心底揣测着记恨她,也不愿意去找她,为的就是让自已有足够的动力一步一步往上爬,可是昨夜里的惊鸿一面,她梦一样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手腕上的伤疤,他吻她时她青涩而僵硬的动作,都在提示着他——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机会,原来他一直都在误解着她。
年少时父亲的事情,他知道,他是罪有应得,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明明知道,他还是故意把这恨加之于苏锦梁的身上,因为只有这样,他内心里的痛楚才会轻一些,有仇恨可以记忆,他才能熬过那样艰难的岁月。
只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所以他退缩了,明明可以要了她的时候,他退缩了。
他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她,呼吸渐渐有些急促,终于到最后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冲出了卧室。
他不敢面对她,他急需要冷静。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觉得有些害怕。
苏黛看着许家扬离去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身子,慢慢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腿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黛一晚都没有睡觉,清晨天还未亮,她听到楼下有车子发动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前,就着花园里的路灯,却看到昨晚载她和许家扬回来的那辆车箭一般地驶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早起走的那人真的是许家扬。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开着车回了港城。
苏黛站在餐桌前,扭头看着许家扬的保镖,轻声说道:“昨天……许家扬答应会送我回去……”
保镖点点头:“苏小姐放心,吃完早饭我们就送您回去……”
苏黛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吃过早饭,司机直接开着车把苏黛送回了港城,一路上,苏黛头脑都有些昏昏沉沉,她想,也许是昨夜没睡的缘故吧。
苏黛在车上的时候先是给关泽打了一个电话,昨天晚上遇到许家扬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所以慌乱之下竟然忘了给关泽打个电话报平安。
上车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来,才觉得自已有些过份。
拨了关泽的号,几乎只是刚刚拨过去,那边就一下子接通。
苏黛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手机,便听那头关泽低声问道:“苏黛?你在哪里?”
经过了紧张而慌乱的一夜,此时苏黛听到关泽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
偏偏他又是十年前,见过她和许家扬在一起的人,所以她不由得就有些莫名的委屈起来。
“我在车上呢,现在往港城走……”
关泽皱了皱眉:“昨天晚上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份的事情?”
关泽一个他出口,苏黛就明白,关泽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许家扬了,昨晚在车上的时候,许家扬二话不说将她扯到他的身前,她曾经喝着他的名字想要制止他,想来司机一定是记住了,并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关泽。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没事,他……他什么也没做……”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很好,真的,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关泽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好了,等下你是直接去中介那里,还是先回来休息下?我给你定的房间还留着呢……”
“我先去中介那里吧,我们约了十点见面,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再去酒店……”
关泽点了点头:“好,你自已注意吧,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关泽的电话,苏黛刚要给中介打电话,正拿着手机在找号码,手机屏却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是中介等不及了先给她拨过来了。
苏黛忙接起来,还没等说话,那头早已经连声道起歉来:“哎呀苏小姐,对不起了,刚刚买主打来电话说,他的钱没凑够,所以那套房子就先不买了……”
苏黛心里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所有的问题都谈妥了只等着我回来办手续了吗?”
中介忙说道:“苏小姐,我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啊,真的挺不好意思的,让你大老远从国外飞回来,可是你看,人家不买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苏黛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买主不买了,也就是说她这一趟等于白回来了,这套房子放在这里,迟早还是要卖出去,那就表示她还得再回来。
昨天跟许家扬的一切都如同梦一般,十年了,只想念而不相见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再加上他昨晚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既难堪又伤心,她想,就当做是场梦就好了。
她已经做好打算,这次回英国就再不回来,可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巧,已经说好了的事情,竟然还是反悔了。
中介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地道着歉,苏黛的心里也开始有些烦乱起来。
可是事到如今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唯有再等下一个买主了。
她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那边接着说道:“苏小姐,我这边到是还有一个买家对你的房子有意思,只是人家现在在国外出差,下周才能回来,他之前去看过了,说是等他回来之后再和家里人一起去看看,不知道你能不能等等他,左不过就是十天八天的事情,苏小姐,你觉得呢?”
苏黛一听,皱了皱眉,她的工作室还很忙,最近刚好有一场明星的婚礼需要筹划,三天的时间都是她尽量挤出来的,如今又让她再担搁十天,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套房子上耗呢?
她正犹豫着,忽然就听那边惊喜地说道:“哎苏小姐,你先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买主来电话了,我先接一下……”
她说完,还不待苏黛说话便直接切断了电话。
苏黛看着手机皱了皱眉,伸手从包里把笔记本掏了出来。
打开笔记本仔细看了看自已的工作安排,正绞尽脑汁的看看怎么压缩一下时间,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中介,苏黛一接起电话来,她就笑着说道:“好了,苏小姐,那个买家的朋友等下过来,直接交看房订金,那个买家说他现在在国外,可是确实是看好你家那套房子了,所以是真心实意的想买,苏小姐,我看这样好了,你就在国内再呆几天好不好?你看你也大老远的从英国回来了,况且你家这房子虽然地段好,可是房龄也久了,挂在我这里将近一年,现在终于能有买主了,我看你就尽量挤挤时间吧,能卖就卖了多好?苏小姐,你说是不是?”
苏黛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诚如她所说,若是这一次真的能卖了,倒是也好,省得她再为了这一点事飞来飞去了。
她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尽量把时间抽出来,你最好是让他确定一下具体的时候,这样我也好按排工作,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无休止的等他……”
中介忙笑着说道:“好好,我等下给他回个电话,事情确定之后,我再给你回复……”
中介说完挂了电话。
苏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对前面的司机轻声说道:“师傅,麻烦你把我送到汇丰大厦……”
她回来之前曾经给陈悦打过电话,本来想事情处理完了再去看看陈悦,可是看现在这情况,事情也没有头了,反正左右是无事,不如去她那里散散心。
她和许家扬的事情,说起来,也唯有陈悦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十年前苏黛一声不吭转学走的时候,最难过的人除了许家扬,应该就是陈悦了,陈悦当时实在想不通苏黛为什么要走,于是专门到镇委找了苏锦梁,只说她很难过,她的好朋友走了,都不跟她说一声。
苏锦梁当时一看陈悦那个委屈的样子,立时就把苏黛在港城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她。
那时苏黛还没走,正被妈妈软禁着,等着办留学手续。
陈悦打电话的时候,是苏黛第一次自杀的时候,当时陈玉莲在浴缸里发现苏黛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昏迷,陈玉莲吓得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把苏黛送进医院去,还好抢救的急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那之后苏黛就很少说话了。
刚好陈悦打电话时是陈玉莲接的,一听是苏黛在春江的同学,陈玉莲立时就想挂了,可是想一想,也许苏黛现在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呢?她虽然百般不愿意苏黛跟春江的同学再联系,可是那时那种情况,也别无他法,她不想跟她说话,那她就只能让她的同学来试试了。
于是她破天慌把苏黛房间的电话线给接上了,那一晚,苏黛和陈悦聊到了后半夜。
她们通话的过程中,陈玉莲有好几次都想拿起来听一下,可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怕被苏黛发觉她在偷听她们谈话,苏黛再跟她闹,可是她真的很担心那个叫陈悦的小姑娘把关于许家扬的事情说出来,于是几乎她们打电话的整个过程中都坐立难安。
可是好在,那一通电话打得虽然时间长点,苏黛终于还是肯和她说话了,尽管去英国的事情她还是不愿意,可是态度却比之前缓和多了。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陈玉莲当年也默认了苏黛和陈悦的友情,只要不涉及许家扬,陈玉莲也不再管她们。
苏黛去英国的时间最终还是定下来了,走的那一天,陈悦专门逼着自已的爸爸开着车去机场送的她。
苏黛当时抱着她哭得几乎要休克,陈悦的心里也难受的要死,可是最终都抵不过陈玉莲的一句话:“只要你去英国念完大学,毕业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觉得,苏黛只要一出去,眼界宽了,见得多了,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到时许家扬就不过是春江镇上一个堕落的少年,到伦敦,自然有大把的优秀男生让她彻底断了对许家扬的心思。
她原是真的以为苏黛出国不久后就会动摇自已的想法的,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苏黛不仅没有再提过许家扬,一直到大学毕业,她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
大三那一年,陈悦告诉她许家扬订婚了,没有人知道陈悦告诉她许家扬订婚那一夜,她哭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天起,许家扬就被她深深地封印在了心里。
到达汇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陈悦女承父业,在汇丰里面开了一家叫春江花月夜的餐厅,主打仿御膳的菜款,因为路子选得对了,买卖竟然十分好,这一点,从她去英国的频率就能看出来。
最开始买卖不好的时候,她一年去一次英国,美其名曰扫货,实际上苏黛知道,她是去看她的。
后来买卖火起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一个五星酒店的经理全权管理餐厅的一切,她倒好,直接抽了身,每次心血来潮时就飞次伦敦,这几年,更是直接在那边买了一套小公寓,偶尔会过去住一段时间。
苏黛是第一次来,进去的时候,门口吧台一位经理满脸笑意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苏黛微微一笑:“我找陈悦,我是她的同学……”
经理一听,忙说道:“陈总在招呼朋友,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去帮您到包间里叫一下吧?”
“我叫苏黛,她知道我从英国回来了……”苏黛想了一下,“算了,我等等她吧……我其实也不着急……”
大堂经理一看她这个样子:“这样不好吧,要不您等一下,我去包厢里叫叫陈总?”
苏黛摆摆手:“不用了,我等等她,她要是忙就先忙,我也没什么事……”
苏黛一向胃口不是很好,每每错过饭点,饿过去就饿过去了,下午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在这里等等她也好。
心里这么想着,于是直接走到吧台另一头的休息区坐了下来。
大厅经理一看,忙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道:“去给那位小姐倒杯茶,我看看抽空去叫一下陈总……”
餐厅里往来的政府人员不少,每次来的时候,陈悦都会过去打声招呼,所以这个时候进去叫她总是有些不合适。
大堂经理走到一个包厢门口正犹豫着,却见包厢门一下子打开,一个个子高挑,带着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趁着他关门的缝隙,大堂经理一眼看到陈悦正端着杯酒在敬酒,而她敬酒的对象,正是刚刚上任的文化部副部长。
大堂经理皱了皱眉,就听刚刚出来的那个男人轻声问道:“你好,请问一下吸烟区在哪里?”
大堂经理一听,忙指了指走廊尽头:“那边,拐过去有雅座……”
男人点了点头,拿着一盒香烟刚要走,大堂经理却忙伸手一拦:“先生,你好,能不能麻烦你件事情?”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陈悦的同学,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来餐厅吃饭了。
男人一愣,低头含笑看着她:“什么事?”
大堂经理忙说道:“您能不能帮我给陈总带个话,就说她一个姓苏的同学从英国回来了,现在正在大堂里等她,让她抽个空出来一下……”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低头看着大堂经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她说她姓苏?”
大堂经理点了点头:“对……”
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你能跟我说一下,她长的什么样子吗?”
大堂经理一看他这表情,顿时有些惊讶:“她,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下巴尖尖的,是瓜子脸,皮肤很白……”
她正努力想着应该怎么形容那个女人,眼前的男人却快速地说了句:“抱歉……”
他说完,脚步急促地直接下了楼。
大堂经理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苏黛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邮件,冷不丁,身边一片阴影飘过,她以为不过是过路的客人罢了,却也没去理会,可是等了一会,那片阴影好似还在。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抬头望了过去。
一看之下,竟然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她的对面正沉默地看着她。
苏黛愣了一下,扭头往自已身后看了看,确定他是在看她,她轻轻咳了一声:“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没说话,垂了眼帘坐到了她的对面。
苏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她脸上一怔,眼神变得激动起来:“你……你是顾肖顾师兄?”
顾肖身子前倾双手交握看着她,脸上有难掩的失落:“你差点连我都记不起来了是吗?”
苏黛一听他这话,忙说道:“不是,我就是……太突然了,我已经十年没回来了,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
顾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刚刚我在包厢外面碰到了一个服务员,她想让我给陈悦带个话,说大厅里有一个女人找她,那个女人姓苏,是从英国来的,苏黛,她一说我就知道是你……”
苏黛沉默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道:“你和陈悦还一直有联系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顾肖坐直了身子,低声说道:“也是最近才联系上的,她想拍条广告,正巧就到了我的公司……”
苏黛笑了笑:“那真是巧了……”
她刚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是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苏黛,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苏黛低了头,半晌淡淡说道:“还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顾肖看了看她素净的手指,轻声问道:“还没结婚吗?”
“没有……还没遇到合适的人,你呢?结婚了吧?”在国内来说,二十七岁应该是大龄青年了,他也该结了吧?
可是出乎苏黛意料的是,顾肖竟然轻轻摇了摇头:“没结,跟你一样,还没遇到合适的人……”
苏黛看着他,淡淡说道:“是啊,原来以为随便找个人就可以结婚,可是真正到那个时候了,发现怎么样也是将就不了,心里面还是想找一个自已喜欢的人,若是找不到,肯定会不甘心……”
顾肖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
顾肖一个他字,苏黛就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许家扬,当年她和许家扬的事情也算闹得全校皆知,尤其是许家扬的爸爸被苏黛的爸爸弄到了监狱里,他的妈妈情急之下又脑出血去逝,更夸张的是苏黛竟然因为许家扬的原故,被她妈妈送到了英国去。
这两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学校里自然也衍生出了许多的版本,所以顾肖也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后来陈悦只字未提她还得苏黛联系着的事情,可是他本能地就知道,她之所以一直单身,很有可能与许家扬有关。
苏黛伸手欲去拿水杯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半空里,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她的脑海里,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堪起来,她收回手,然后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半晌声音艰涩地说道:“与他无关,是我自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