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勇望着前面伸展的山路,问:“连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黄国强认真的开着车,说:“我们要去白山县烈士陵园,在这次战斗中牺牲战友的家属都来了,可是唯有赵大富的家人一直没有音信,上星期师政治部通知我,说赵大富老家的政府来信儿了,说已经按排家人上了火车,算着应该是今天能到。我就是想让你们打仗时的战斗班,活着的人都凑齐了,和大富的家人呀见上一面,他赵大富的亲人,就应该是我们这些活着战友的亲人,刚才去医院里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刚刚出院。”
方天勇和刘二宝听说是赵大富的家人要来,他俩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吉普车在蜿蜒的山间路上急驶而过,卷起高高的尘土。
白山县的烈士陵园在县城边上的东山上,许多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牺牲的烈士都安葬在这里。赵大富作为白山县的驻地军人,所以也被送到这里来安葬。吉普车来到东山角下的陵园大门口时,靳立春带着班里的战士们已经站在那里等待了,在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很精干的年轻军官。从黄国强与他的对话中,方天勇听出了,他就是侦察连刚刚上任的新连长。
方天勇他们刚刚到了不长时间,政治部接站的汽车就来了。黄国强忙跑步上前打开车门,从吉普车里走下一位,身材不高又很瘦弱的妇女,上身穿着一件有花边的青蓝色上衣,衣服有此破旧,还沾了些尘土,她就象是刚刚从田地里归来一样。在她身后的竹篓里,背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孩子。她刚刚走下车,在她身后又跳下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子,男孩子下车以后,有些害怕的用手,紧紧抓住妇女的衣角。
黄国强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男孩儿忙吓的忙往妇女的身后躲。
妇女应该就是赵大富的爱人,她人长的本来就瘦弱,经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惨白的脸上满是憔悴,几缕散开的头发垂落下来。她茫然的眼神,在每位穿军装人的身上滑过,象是在急切寻找,但是最终也没有在红领章与红五星中,没有找到她熟悉的那张脸,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无奈。
黄国强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是弟妹妹吧,我是赵大富同志的连长,我叫黄国强。”
赵大富的爱人点了点头。
黄国强用手指着列队整齐的一班,说:“弟妹呀,这就是赵大富同志,所带领英勇作战的一班,一班的同志们,都有了,敬礼!”
一班的战士们向赵大富的爱人整齐的敬礼。
赵大富的爱人表情麻木,只是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黄国强又说:“弟妹妹呀,来,咱们……往里面走吧。”
赵大富的爱人忙跟在了黄国强的身后往里走,小男孩儿用手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后。
通往东山上的路是长长的青石台阶,走在队列中的方天勇,从后面看到赵大富的爱人,她的双腿有些软弱无力,象是在强撑着向上迈出每一步。走在她身边的黄国强,忙伸出手扶着她细瘦的胳膊,怕她不小心摔倒。
东山并不高,但是上山的路却在沉默中,显的是那样的漫长。赵大富的爱人,终于来到了半上腰,在黄国强的引领下来到赵大富的墓碑前。赵大富身穿军装的一张照片,深深的镶嵌在青石碑上。赵大富的爱人一眼看到了照片,她的身体顿时象散了架一样,往地上瘫坐下来。黄国强一把抱住她,并招呼方天勇他们,赶紧过来帮着她卸下后背上的孩子。方天勇接过了竹背篓,看到里面的孩子还在熟睡,在孩子可爱的小脸上,隐约可以看到班长赵大富的影子。
赵大富的爱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甩开黄国强扶她的胳膊,猛的扑向了石碑,并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脸上流着泪张大了嘴,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男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忙紧跑过去,又握住了妈妈的衣角。
“啊——”赵大富的爱人,象是在水下憋闷了许久,总算是透过一口气来,她心痛的哭喊出来。
小男孩儿看到妈妈大声哭喊,他吓的也跟着哭起来。此时此刻的这种场面与哭声,就象是威力强大的重镑炸弹,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灵都强力摧毁,每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泪流满面。
赵大富的爱人哭喊累了,她瘫坐在石碑前,抽泣着说起话来。由于说的都是四川方言,她说的大部分话方天勇都听不懂,但是有一句他还是听明白了。“你扔下我们三个,我们以后可怎么过呢?”三个,三个!赵大富临牺牲前伸出的三个手指头,牺牲后还无法并拢的三个手指头,方天勇总算是明白了,班长三个手指头的含义。爱人和两个孩子,他们是班长三位挚爱的亲人,是班长永远的牵挂呀。此时方天勇的心,象是被压扁并拧捏,疼痛的缩成了一团。他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痛苦的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