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尽管我在思想上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大同，可还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这时关于李耕要走的传闻出现了。我想李耕到底怎么了，怎么我有了走的想法，他也准备要走了呢？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按说他也该换换地方了，他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如流水，总在一个地方会招致人们的非议的。但我却没想到李耕会这么快就要调走，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他有更大的目标，可不应该这么快啊。
再次见到李耕的时候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比往常显得更加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知道，这是他在故作高深而已。每一个当官的人，都不希望下属知道他们的心思，李耕当然也不希望，可他又不会与你直说，那样会显得他很没水平。他最希望的就是他还没有把这事想好，你就把事情给他办好了，可我哪有这样的水平，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通讯员而已。
唐如萍则不同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她的嘴就像抹上了蜂蜜，那个甜啊，文哥、文哥的叫个不停。有时候我就想这个小唐还挺讨人喜欢的，如果再有点自尊就好了。可我返回头来一想，真要有了自尊，那她还是小唐吗。不知她喜欢李耕什么啊，帅气还是权力？现在的女人啊，还真不好说。
“听说你准备走？”我谨慎地试探着问李耕。
“走，往哪走？听谁说的？”
“现在到处风传呢。”
“有这种可能，不过什么时间还不好说。”
这就是李耕的回答，不否定也不肯定。在他看来，过头话是不能说的，不过头的话也不能不说。他说：“你把你的稿费补贴整理整理，抽时间我给你处理了。”我想这肯定是要走了，能在走前想到这一点，说明他还有点儿良心。但我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贾红的凤凰家具，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贾红在大同可谓是李耕一手扶植起来的，如果李耕一走，情况那就不同了。别看贾红还当着凤凰家具的总经理，这个位子实际上是很不稳的，说不让你干你就没了位置，何况她马上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贾红还能顾得了企业吗？风险因此也就产生了。当初我是不同意贾红搞合资的，你一个承包的企业，搞什么合资啊。可她不听，她要规模和速度，要与凤王竞争，争来争去眼看着要把自己争没了，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滑稽可笑啊！人最难的是看清自己，我想贾红此时也是如此，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也就难免商海中迷失，她太需要一剂药清醒清醒了。而现在，她还执迷不悟，我不知道她这种执着是聪明还是愚蠢，也许有时候偏激能够给自己带来希望，可大部分情况下，只会给人带来巨大的风险。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从侧面提醒贾红，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至于她能不能听进去那就是她的事了。她是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一般要比狂傲的人要强若干倍，而我在贾红眼里就是一个狂傲之辈。当初她看上我，也就是看上这一点，而这点恰恰也是我的弱点。优点和弱点都集中在一点上的人恐怕没有第二个了。我文天财狂傲怎么了，我一不求人，二不卑躬屈膝，三不偷奸耍滑，有什么不好，可有时候贾红还是嫌我处世不够圆滑。现在好了，李耕要走了，你靠谁去，谁又能为你挡风遮雨。哪像我，靠的完全是实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什么也不怕。当然，也不能说贾红没有实力，她的能干众所周知，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马灯似的书记镇长们来了一拨又一拨，你表现出来的应是任何时候都不卑不亢，不然的话就不稳妥了。
我无心恋战，对于贾红的提醒也只能点到为止。下体的不适再度使我陷入恐慌，这是怎么了，几天的工夫那个地方再度出现险情是我没想到的。我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必须先到市医院去，请那些正规的医生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们倒还算是热情，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拿出来的那包红塔山香烟作怪，但他们的笑脸却令我感到匪夷所思，那眼神分明包含了更多的内容，好像这事情如果没有原因就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也不便于多问，只是惶恐之中，我感到似乎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近期的对外活动不外乎就是两项，一是接待书画院的老师们，这肯定不构成下体“沦陷”的理由；另外就是用李耕给的澡票去体验了一把新式洗浴桑拿。难道问题出在这里？那可是刚开业的高档场所啊！洗浴完毕后，我还给人家写了几句诸如“格调高雅、专业舒适”之类的话，以资鼓励，这下可好，毛病出在我身上了，怎么办？
那医生倒也不慌，给我的内服药足足装了一大包，另外还有他们自制的一瓶药膏，如此这般地又交待一番。我想毕竟是市立医院啊，专业得不得了，有涂的，有内服的，还有洗药，三管齐下，内外夹攻，焉有不好的道理。可我还是高估了他们，三天过后，我的那个地方竟红肿得像小馒头，与外面接触的地方都破了，我不由得怀疑这医生是不是治得了这病，他们是不是把我当实验品啊！我可不想充当这样的实验品，干脆坐车到了新平市立医院。这时的地区已经撤地设市，故新平与太平市就有了大市小市之说。一级医院一级的水平，这个道理我还是略知一二。只是到了新平市医院，排号的人竟有几十人之多，我又不得不犯起愁来，什么时间才能轮得上啊，要是碰上个熟人岂不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看看别人都有说有笑的，我的心也就慢慢地放平了，当初来时的那种羞答答的感觉淡了不少。河里无鱼市上看嘛，大家都是病人，谁会在乎你是谁啊！我就像一只蚂蚁，不会有人对我特别注意的。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及什么，病要紧还是面子重要？大家都见怪不怪，见惊不惊，我又何必这样不安。
好不容易轮到了我。面前的情景令我惊呆了。刚才的男医生不知哪里去了，坐在我对面的竟是一个漂亮的女医生。我环顾四周，竟找不到那个男医生哪里去了，旁边的几个实习生就问我：“你找谁啊？”
我说：“刚才那医生呢。”
“他请假了，你要找他就到家里去吧。”
众人就笑，男的女的都笑，我不知所措，那女医生却发话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这里。”我指了指我的下体。
“过来我看看。”女医生低声命令着，声音低沉有力，不容许我有丝毫的违抗。
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窘境，很不情愿地解开了裤子。我的小弟弟就出来了，它就像发面馒头那样出现在女医生的面前，女医生顺手抓过一个夹子，一下子夹了上去。
我疼得嗷嗷地叫起来，那些实习生男女，都暗自偷笑着。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那样丢人，这哪里是治病，分明捉弄人呢。无论我怎样呼喊、求饶，女医生都一言不吭，好狠啊！
“好了。”女医生终于检查完了我的症状，在处方上刷刷地写着，我疼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去提裤子，再也不敢正眼看她。女医生很自然地把处方交到我的手上，开始告诉我注意事项，我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人间地狱。幸亏那后面的病号一个接着一个，我仓皇逃窜的狼狈相没有被什么熟人看到，否则，那将是我终生难忘的耻辱。其实，我还是太抬举自己了，一个无名鼠辈，就像一只被人脚踩脚扁的蚂蚁，谁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逃离了市立医院，这里的环境显然没有做到对病人充分地尊重，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你生病，有了病你就得任人宰割，就甭说别的了，不然还要找医生干什么。医生永远都是正确的，从不会与患者平起平坐，永远都是告诉你怎么怎么做，而不是静下心来倾听一下你的心声。我只有自认倒霉，下体生疼，女医生的那夹子险些毁了我的命根儿，而这一刻，我却只能点头哈腰的一副奴才样儿。
谢天谢地，这个女医生还是有点能耐，我用了她开的药三天后，那儿还确实有了好转，溃破的地方开始愈合。我信心大增，这下子我再也不会跛着腿去东跑西颠了。幸亏这次遭遇的是一般的感染，否则要是染上艾滋那就一切拜拜了，到那时，我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一世英名也将毁于一旦。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别扭啊，在家里生怕贾红知道，到单位生怕同事发现，简直成地下工作者了，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谁会想到我是忍着怎样的痛苦在努力工作啊！没有人体谅我，我的精神几乎都要垮了。你知道精神将要垮掉的人是一种什么状态吗？无所事事、惶恐不安、坐卧不宁，此刻我虽说还没有严重到此种地步，不安还是明显存在的，生孩子、住院、企业、文宣，一听到这些我头都大了。
李耕要走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搅得大家无心工作，除了应该干的事情，大家就不想再蹚深水了。我也如此，反正我也不准备在这里干一辈子，可关于李耕的传言又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决定看看再说。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李耕了。这家伙这些天在干什么呢，莫不是在忙着调动的事情吧。有了这种想法，我就时刻关注他的消息，可他的身影却难得一见。那天我与贾红去交房款，竟与李耕不期而遇。可谓是天下事无奇不有，我想我们怎么在这里遇上他了呢，莫不是他也来买房子？李耕似乎若无其事，他的那个随便劲儿让人想不到他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他问了我们的来意，与开发公司的经理打招呼后就走了。交房款的空儿，开发公司的经理问我：“你怎么认识李耕？”我笑了笑：“只许你们认识他啊，领导嘛，谁不认识，怎么着，他来买房子？”
“对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呢。”
“是一起的，他自己买？”我忽然想起李耕已经有四套房子了。
“不，是给别人买的。”
奇了怪了，什么样的人能够调得动李耕。交完款的时候，我顺便问了一下财务，李耕买的是哪个单元，那财务很爽快地说：“就你们对门啊，你不知道？看你们刚才很熟悉的样子，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对门？”
“是啊，你不是中单元三楼东吗？”
“是啊，”贾红也感到诧异了，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买的是三楼西？”
“是啊，你看，这不是他老婆的名字吗？”
我们看到会计递过来的收据上，赫然写着谢晓雅三个字。这谢晓雅是谁？李耕的老婆不是姓郑吗？怎么又冒出个谢晓雅来？
“谢晓雅。”我几乎要喊出声来。
“走吧，也许是替别人交的。”贾红见我一脸的疑惑，马上接过话茬。
是啊，也许正如贾红说的，李耕如果是给他亲戚交的房款呢。我管得着吗，人家就是买一百套又与我何干，我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人家不告诉咱，咱又何必去穷追不舍呢！
下车后，贾红说：“你长进了。”
我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贾红的称赞了，马上说：“长什么进，什么事情值得领导表扬啊？”
“你不总喜欢寻根问底吗，这次怎么没兴趣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兴趣呢，我只不过暂时不想探讨罢了。”
“看来还是假正经啊，你认为我真表扬你啊？”
“真是山难移性难改啊，我连表扬和批评都分不清，还当人家的什么丈夫啊，看来我也就是一个偷窥的主啊，什么时间我能把夫人的私密挖出点儿就好了。”
“去你的。”贾红挥手就是一下子，我猝不及防，巴掌打在我身上，贾红却被震得嗷嗷地叫起来。
我吓懵了。看到贾红跌跌撞撞地要倒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问她怎么了。贾红没有回答，看她龇牙咧嘴的表情，我想这下坏了，是不是刚才打我时闪着了，我赶紧地扶正了她，“怎么样，坚持得了吗？”贾红不做声，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我说：“咱赶紧上医院吧！”我马上给司机打了电话。司机一会儿就来了，我顾不得许多，拉上贾红就往医院飞奔。事后我方得知，这一次我判断对了，再晚了将会变得不可收拾。贾红说，是老公救了她；医生则说，再晚点将会有生命危险。我不知道这危险来自何方，可当我看到贾红身边包裹着的那俩小东西时，心里一下子变得热血奔涌，我有儿子了。我按捺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看这俩小东西是什么样子，贾红却挥挥手把我止住了：“俩闺女呢，别吓着她们。”
我多少有一点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我说女儿更好，更知道体贴父母，可我内心深处却在打鼓，在当今的农村，大田里的农活指望女孩子门都没有，贾红的父母不是例子吗？贾红走了，大田里的活儿都是两个老人自己料理，天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要是老人再上些年纪呢，事情就更不敢想了，毕竟现实情况摆在那里。养儿防老嘛，当自己上了年纪爬不动的时候，手中的小推车由谁来推？这种想法虽说这几年没几个人有了，可一遇到力气活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想，要是有个替你干活的人该有多好啊，可这个人在哪里呢？人总有美好的希望，并且为了这希望不记成本地去投入，可到头来收获了什么？累死累活，子女远走高飞了，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不再去想，因为这时侯已经有人来看贾红了。也许是贾红的司机回去告诉了他们，晚上就有住在城区的同事来看她了。贾红很高兴，她的那种满足溢于言表。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就做了母亲，贾红逢人就讲这段荒唐的遭遇，直弄得来看她的人嘎嘎大笑。这个贾红，幸亏她还是个女的，若她托生成了一个男的，不捅下天来才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