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哪里去了，天财。我告诉大家，这件事酝酿好久了，前些日子贾红还来信说到我们在学校的事情，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懂事，今天大家能够凑到一块，很不容易啊，大家应该加倍珍惜啊！”
“那还用说。”皮条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这年头有钱就是主流，这小子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不小。
“至于有些事情做得幼稚可笑、不够理性，也希望大家要向前看，多多理解……”
这或许就是贾红今晚请客的真正意图了。这个贾红还真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她这是道歉啊，还是总结啊，抑或还有其他的想法？不过，贾红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上还是蛮真诚的，这让我感到有点吃惊，上了几年学，说话字正腔圆不说，“乡瓜子”气也明显地少了。说实在的，到现在毕业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没有认真地想过学校里的那些事情，我们毕竟是孩子嘛！现在我们长大了，面临着结婚的事情，再看以前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很孩子气，说到底也就是幼稚。幼稚本不是病，如果那么认真地去看待幼稚，是不是太认真了点？谁没有幼稚的时候，我们没有必要为自己过去的幼稚说道歉，更无须为过去的不成熟买单。人生总会有很多磕磕绊绊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们，为着过去的一切斤斤计较，值得吗？
面对着两个女人，我的个人英雄主义再次豪情勃发。虽然是在大耳朵的家里，但酒桌上我依然是这里的主导，主宾和从宾是不一样的，何况是我。
“文博，走一个！”我冲着文博举起了酒杯，我主动出击，俨然忘记了大耳朵还是主陪，倒陪了。
“好，来一个！”文博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主人身份，马上响应我的号召，一饮而尽。
“老皮，来一杯！”我几乎是下着命令，杀气腾腾地冲着皮条举起了酒杯，也算是对他背叛我的惩罚。
“干。”皮条只有服从的命。别看这家伙腰缠万贯，骨子里却是奴颜婢膝，面对我的“指示”，只有乖乖地服从。这就是权威，权威不是别的，是骨子里的东西，学不来的，包括喝酒！
这个晚上我喝了太多的酒。我不管做东的是大耳朵还是贾红，只要他们请得起客，就得管我酒喝。我文天财还是过去的文天财，没有变，只要你诚恳地与我交朋友就行。我绝不会因为一场酒而改变我的原则立场，当然，也不会因为你没有请我而疏远朋友。真正的朋友是在贫贱的时候交下的，那些饭桌上的酒肉朋友是经不起时间和困难的检验的。
我搜寻着大芹，准备与我心爱的人喝一杯，可环顾左右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大芹呢？由于忙于喝酒，我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她说话了。大芹哪里去了？我问贾红，贾红说她有事走了。我本想酒场结束后与她聊聊的，谁知她却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来去匆匆究竟为何，我的心又悬了起来。无论贾红对我怎样殷勤，我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我的心思不在这里，大芹的不告而别，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哪里还有心思坐下去？我无心恋战，我的心早被大芹带走了，想站起来找个理由出去，可大耳朵和皮条不让，他们左右包围着我，向我轮番进攻，不一会儿，我就喝醉了。我争强好胜，却忽略了出头的椽子先烂，不但没有把别人灌醉，反而成了别人的牺牲品。而这一切，竟是源于大芹。我的小乖乖，有啥事情你就告诉我，咱们一起承担，千万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啊，别是我们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吧？
大芹为什么不辞而别，贾红肯定知道，她俩是最好的朋友，贾红没有理由不知道，何况在大芹走之前，她还与大芹在外面叽叽咕咕好长时间，她能不知道吗？可贾红就是说不知道，你说怪不怪？参加这个场合，虽说是冲着贾红来的，但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大芹的成分居多。大芹这人随和，就是别人不来，她也不可能不来的，我就是瞅准了这点，才在大耳朵的“威逼”下来参加酒场的。这下好了，大芹走了，我的方向没了，还有什么心思坐在这里，不喝多就怪了。年轻人气火两旺，明明是喝多了，却死不承认，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醉死不认半壶酒钱，我文天财什么时候认过输，喝多了也属于正常现象，谁还没有抓狂的时候。
我开始狂喊乱叫，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住我的叫喊。皮条不客气了，顺手就把小推车推了过来，意思是尽快把我送回家。我挣扎着不想上车，他们就像捆猪那样，强行把我捆在了小推车上，开始往家里送。
“杀人了……杀人了！”我高喊着，拳打脚踢，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别管他，快走！”大耳朵、皮条他们并不理会我的咆哮，反而加快了步伐。
“杀人了！”我的呼叫声响彻夜空，惊动了好多没有休息的人们，他们都好奇地围上前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到我像猪一样被捆到车上，嗷嗷地号叫着，都问文天财怎么了。这个问题只有我能回答，还能怎么着，为爱情抓狂呗！其实，爱情无非就是疯子的游戏，如果没有大芹这些事儿，我还会有眼下的事情发生吗？我是真真地感受到了爱的失落。大芹她一个人偷偷地跑了，把我扔在这里，我就像一条落水狗，受尽了大家的捉弄和奚落，惨不忍睹啊！以至于多少年后，做了我老婆的贾红一提起这件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们知道贾红骂些什么？她说我是真正的馋狗、癞皮狗，变态狂，八辈子没喝过酒。我由着她骂去，我知道她骂的本意，反正骂不骂的我又少不了什么，让她骂去吧。她骂一阵也就没劲儿了，没有劲儿的贾红还会有什么过火的举动吗？我这人还是很大量的，本身就是在叫骂中成长起来的，贾红爱骂就让她骂去，多一句少一句就无所谓了，只要她闪不了舌头就行。
我被抬到了家中。
一到家中，我的叫喊声就立马停了。这可能是我多年所受的教育有关，我不想让奶奶看到我现在的窘相，必须给她老人家一个安静的环境。可奶奶似乎还是被吓了一跳，当她得知我是真的喝醉了时，我的那些同学们早已经走远了。奶奶立即给我冲了一杯白糖水，喝了糖水后的我，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不久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迅速地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我来到了大芹的家中，想找大芹的娘好好地谈谈，那个老太太却不让我与大芹见面，她把大芹藏了起来，我执意要见大芹，谁知大芹娘却抡起一张铁锨朝我打了过来，我吓醒了。这时我听到屋外有说话声，细一听是我的奶奶和老娘在说话呢。我知道这是天亮了，翻身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了，我浑身难受，屋外的声音还是隐约地飘了进来。我听到我的奶奶对我的老娘说：“这孩子心气高呢，将来有出息。”
“有啥出息，啥都不会干，懒得像叮当。”叮当是我们这里一种类似大蜘蛛的昆虫，总是蹲在自己的洞穴中，懒得走动，把我比作它亏我老娘想得出来。
“喝醉酒是遇到烦心的事了，不然不会这样。”还是奶奶理解我。
“那个大芹有什么好，居家过日子不见得是把好手。”老娘又说话了，她做什么都喜欢拿别人与她相比，这就是我的老娘。
“你就先别管了，年轻人的事不好说。”奶奶的大量总是让我心存感激。
“我才懒得管他呢，要不是那天一家人逼着我同意他和大芹的事，大芹她娘我啥时候求过她？”
“唉，大芹她娘心里有过节呢，她不同意说明她还记着当年你爹审她公公那事。”
“记着有啥用，她公公没有疑点还能审他？”
“虽说事情过去多少年了，大芹娘的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有疙瘩又咋的，我们又没有做错事。再说，粪场里的袋子上写着她爹的名字，总不能是别人偷去放她家的吧。”
“也难怪啊，她家里人多，不够吃的，一帮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
“不够吃也不能偷啊。”
“不是没查到她爹头上吗？”
“这还用说吗，真查到她爹的头上那就更惨了。”
到这时我方明白，奶奶与我老娘在谈大芹家的事呢，我老娘说的那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是从我奶奶那里听说的。当年闹饥荒，粮食吃紧，据说就有人打起了麦种的主意。要知道这麦种是喷洒了剧毒农药的，绝不可以吃，可还是有人心存侥幸，去偷粪场里拌好农药的麦种。结果被保卫人员发现了，硬生生地把麦种给截下了，人却跑了，现场只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布袋子。据说这布袋子上写着大芹爷爷的名字，至于是不是大芹家的布袋子就不好说了，保卫人员还是作了汇报，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世，于是就有了对大芹爷爷的审查。大芹的爷爷很是顽固，对于袋子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让我爷爷拿出证据来。我爷爷当然会举证袋子的事，可袋子并不能说明一切啊，进一步的证据又没有，事情就这样搁下了，文宫两家的梁子也从此结上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不是当时我爷爷当着支部书记，或者说那袋子上没有写着大芹爷爷的名字，我们两家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问题是这两点我们都占全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产生了。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不可思议的事情多了去了。尽管如此，文宫两家的年轻人并没有因为老辈的矛盾成为仇敌，我倒是觉得宫家一家人中，大芹这个死妮子还算是亲切可交，也许是我对她的弟兄们了解不够，才有了前面的描述。总体来讲，如果不是因为大芹的关系，我觉得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与大芹娘打任何交道。也许我们家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也许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早通报一点信息，或者说做事情的时候注意一点对方的感受，大芹娘或许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拒绝我们的来意。现在该是我出马的时候了，我那老娘虽说还掌握着这个家庭的舵把子，但在大芹娘这点上她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必须出马，不然的话，大芹和我的事情就要告吹了。
我来到了大芹家。
大芹家的胡同既窄又长，一条大黄狗守住家门，来访的任何人都不得不放下矜持的架子。我知道，宫家胡同绝对是一个衡量你几斤几两的地方，你如想从这里体面地走进去，除了具备不怕一切的胆量，还要在这里斗智斗勇。
我把大黄狗打回了家门，随后我关住了大芹家的大门。这时候就听到大芹的娘从屋里赶出来。
“谁啊，这么大动静？”
“是我，大婶。”我看上去从容，心里却很紧张。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汗珠还是从我的脑门子上掉下来了。
“是天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大芹娘开了门，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把我晾在了门外。
“大婶，我是为我和大芹的事来跟你商量的。”
“天财啊，我们家大芹可是老实巴交的丫头，你和她有啥事情啊？”
“大婶，你能不能让我到屋里去说啊？”
“看你天财说的，咱又不干违法的事情，还怕别人听见吗？在这里说就行。”大芹娘就是不肯让开挡着的路。
“大婶，其实大芹也许已经告诉你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让你同意我俩的婚事。”开门见山，我可不想与这个老太太在这里绕弯子兜圈子。
“你这孩子，这儿女婚嫁的大事怎么能随便说说，现在虽说是时代变了，可婚姻还是要有父母出面的，你这样不管不顾，你的爹娘知道吗？”大芹娘若无其事地说。
“知道，就等你老一句话啦。”我把调门提高了八度。
“你咋知道我会同意的？”大芹娘翻起了白眼。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这你得问大芹。再说就是大芹同意，我们家也要商量的，不是随便一个上门提亲的来我们就会答应的。”
“大婶，你是不是对我爷爷的事还耿耿于怀？”我忽然想到了老娘与奶奶的对话。
“你这孩子，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能当儿戏？再说你爷爷都去世多少年了，怎么扯到那里去了？”
“那你是啥原因？”我穷追不舍，我想知道她拒绝的真实原因。
“我们家大芹啊，她说现在还年轻，不急，她今年要考学呢。”
“真的？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大芹她有自己的想法，别人不好强求她，你若对大芹好，最好现在别来打扰她。”
这是什么逻辑，我的心中一下子火冒三丈，我来你家就是为了来听你这些狗屁？但我不能骂出声来，寻求痛快的处理方式只能是适得其反，我无可奈何地走出了宫家胡同。本想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太，是经不住我连番的攻击的，她的闺女都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没想到我还是败下阵来。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大芹的母亲，这个老太太虽说不显山不露水，骨子里却是瞧不起我的，如果我多少有点成就，她会这样目中无人吗？关键还要看大芹，只要她说了同意，或者说我与她生米做成了熟饭，老太太再高傲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