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长途车站。
“昨晚还行?看你今天状态不怎么样啊。”杜文彦朝窗外吐了一口烟。
“是有点没睡好,等下在车上睡睡就行。”
说到这儿,易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还好那个老头不在这儿……他长舒一口气。
“怎么神经兮兮的,是不是夜里见鬼了?”
见鬼?算是吧!易尘这样想到,便摇头笑了笑。
……
经过四个小时的车程,以及一个小时的徒步跋涉,易尘和杜文彦终于来到龙庄村口。
有个被杜文彦称作“二爷”的五旬老者,已经在村口候了两个小时。
二爷看见两人到来,便高声吆喝了一句:“你们可算来了!”
“二爷,我托人找的向导。估计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会短,以后我们的吃住,都由他家负责。”杜文彦贴着易尘的耳朵说到。
这时,二爷招呼后面的女人们端上米酒和糯米饭。经过一番高强度运动的易尘和杜文彦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易尘见状,倒也不怎么客气,用筷子挑起一团糯米饭,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再看杜文彦,则端起竹筒,不管是酒是水,狂饮起来,喝到岔气时,还不忘抓起一旁的糯米饭,尽数往嘴里塞。
本来认为自己吃相已相当不雅的易尘,对于杜文彦的此般“兽行”,早已不忍直视,慌忙对二爷解释到:“额…。。二爷,实在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今天……”
但二爷却欣喜地说:“嗯有蛮牛!小娃子会给寨子添福气叻!”
嘴里还满塞着食物的杜文彦,眯起他弯月一般的眼睛,冲着二爷闷哼哼地笑了笑。他的嘴鼓得圆圆的,嘴角边还粘着饭粒,看起来倒有几分小孩子般的可爱。
易尘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将筷子朝装糯米的竹筛子中探去……
这时,二爷对女人们吩咐到:“除尘,晋福!”
女人们听闻,纷纷端起朱砂盘子,走到两人跟前,用手指沾上朱砂,在他们脸上涂抹起来。
杜文彦一时摸不清头脑,刚要本能地抵抗,想想却放弃了,只好站在原地,任由她们摆弄,还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易尘对苗家人的这些礼节略知一二,便将头主动伏了下去,像只温驯的小猫。不过,就在他准备打量一下这些女人时,他发现了人群中的一个女孩儿,微笑着向他靠过来……
那女孩儿的身形相貌在嘈杂中显得朦胧。
不知为何,易尘的心有些躁动,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皮,不再看眼前的景象。可就在女孩儿的手指快要将朱砂涂到他额头上时,他感到眉心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凉意,接着眉毛开始不自觉地抽动。他不得已集中全部意志,努力克制内心的紧张。
他似乎有些紧张,手心变得滚烫。
完毕。
抬起头的一瞬间,易尘的脸有些泛红,只是在如火的霞光中让人难以发觉。他有意识地将目光保持在周围人眼睛以上。
他竟恐于看到那姑娘的脸。
易尘的食指不停挠着耳鬓,想装作一切无异。
接着,二爷转过身去,面向村子,高亢而清亮地喊了一句:“入寨!”
在女人们的簇拥中,两人朝着村子走去……
一路上,易尘始终克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女人。然而,那个女孩儿,身上似乎有一股莫名的磁力,将他的思想牢牢禁锢着。
易尘只好将注意力转向二爷。
二爷身穿黑色薄纱褂子,外面套着蓝绿色绣花背心,头上缠绕着几圈黑色绸缎;他身材高瘦,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感觉有些鼓胀。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肉,却深沟密布,无数的皱纹和伤痕让人看来,他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杜文彦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精力,居然在一旁和几个姑娘逗乐起来。
易尘白了他一眼,喃喃道:“无耻!”
随后他转而向二爷问到:“二爷啊,你在龙庄住了多久了?”
“哟……整整五十年嘞!从来没走出去过。”二爷抬起额头,几道厚重的抬头纹像被尖刀刻出的沟槽,“你是第一次来嗦?”二爷问。
“是啊,我们都是第一次来。”
“你们?你是第一次,文彦可不是第一次嘞!”
“哦?”易尘有些疑惑。
“他去年就来过一次,就是这个时候。”
“是吗?他没跟我说过,大概是来旅游了吧。”易尘笑道,接着转头看了看杜文彦。
只见杜文彦和那帮女人聊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有注意两人的谈话。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哇?”
“哦,我叫易尘,日匆易,灰尘的尘。”
“名字简单而不俗,有些灵气啊。”二爷笑了笑。
易尘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易尘兄弟,我跟你交代下啊。我们龙庄古寨,位于嘎党山麓,祖祖辈辈受山神庇护……我们这儿习俗比较丰富,规矩也比较多,在你还不怎么了解这儿的情况下,尽量少外出,特别是夜里。”二爷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您指的是……”易尘不解。
“哈哈,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具体的等回去再跟你讲,总之,无论如何,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易尘点了点头,见二爷不便回答,也没再追问下去,便将视线转移到周围的景色上。
这所谓的嘎党山,其实是七八匹高峰组成的一个山群,龙庄寨子处在群山脚下,犹如落入深井底部。从下往上望去,重峦叠嶂,盘在山上的雾气逐渐变稀,墨绿色的树林逐渐退变成灰白色的岩石。天空仿佛是盖在顶端处的马蹄形的蓝色帷布。
这天井一般的嘎党山,在黄昏时分,显得尤为好看。
晚上七十许,夜灯初上,二爷家招呼起酒席,好不热闹。
易尘和杜文彦坐在一块,两人已是饥肠辘辘……
菜上得有条不紊,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桌面,连搁置碗筷都有些困难。易尘对桌上的菜肴很是好奇,除了竹蒸笼里的粉蒸肉尚且叫得出名字外,其他的从未见过,对此杜文彦也有几分陌生。
二爷看出了易尘的难处,指着一盘覆盖着泡椒辣酱的鲤鱼肉段说:“这个是‘鱼仙上轿’!”紧接着又为他夹了一个紫红色的糯米饭团,说:“乌饭圆子,尝尝!”
……
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式让杜文彦和易尘大饱口福。二爷看两人吃得香,不由得眯起布满皱纹的眼睛,慈祥地笑了。可见二爷对他们甚是喜爱,尤其是毫不拘谨的杜文彦。
突然间,那个熟悉的影子在易尘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得心里一颤,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二爷,下午那个给我画朱砂的女孩儿是谁?”
但是,他把话堵住了。
没想到,在易尘欲言又止的时候,杜文彦却开口了,“二爷,下午在村口,在场的人当中,有个这么高的妙龄少女,那是……谁啊?”说着便用手在空中量了个高度。
对此毫无准备的易尘心里一紧,险些拿不住筷子。
杜文彦描述的不就是那个女子吗?易尘不动声色,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
“哈哈,还妙龄少女呢……”二爷大笑起来,“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二爷乐呵呵地弹了一下杜文彦的脑门。
“哎哟!”杜文彦的耳根有些泛红。“我就好奇,问问而已!”他捂着额头说到。
二爷抬起头,思考了片刻,将脸凑近,“她叫贺离,是巷头贺老主任的孙女。”他的声音显然小了很多,继续说到:“你要是想找她呀,就……”
他突然停住。
“就怎么样啊,二爷您倒是说完呀!”杜文彦将凳子挪向二爷。
易尘也略微将头抬了一点。
二爷直视杜文彦的双眼,顿了几秒,突然装作很神秘的样子,笑着说:“要怎么样你就自己去猜吧,哈哈!”
突然二爷正了正身形,话锋一转,高声说到:“饭足饱,精足高;迎归人,皆得昭!各位辛苦几日,静等祭祖大典叻!”
“易尘兄弟,你还不知道祭祖大典吧?”二爷凑近易尘的耳朵说到。
易尘尚在走神,被二爷的话一惊。
“哦哦,急租打铁,是要干什么?”
“是祭祖大典!龙庄人每年都要举办的祭祖大典,就在七月十五,还有一个星期。”二爷一脸的认真。
“那是个什么节日?”易尘调整了一下思维。
“是我们这儿最重要的节日,比春节还要重要。”
二爷喝了一口白酒,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大概就是祭祀祖先,祈求平安的。”杜文彦对易尘轻声补充道。
“原来如此……”
夜深,易尘靠在床头,尚不能入睡。
山风一阵阵的从窗户外灌入,带着些泥土味道。易尘被吹得怡凉,哪里还有什么困意。他半闭着眼,只觉得如水的月光在皮肤上轻轻流动,身体轻薄地像一片叶子,仿佛正乘风而上,坠入星河……
白天那个女孩儿的影子总会依稀浮现在眼前,易尘开始不自觉地试图勾勒出她的轮廓:红黑拼接的苗家服饰,插着银簪的发髻,如杏仁般尖长而圆润的脸……并且,“指如葱尖,肤如凝脂”用在她身上也毫不为过。
虽然只见了她一面……哦,是半面!易尘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倒不是因为那人所散发出的美女气质,更多的是由于她身上有一股令人目光回避的“斥力”。易尘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下那个人,并且随着这个念头的滋生,他开始有点兴奋。
当奇怪而快乐的感觉成了心灵的不速之客,有一种东西,叫作“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