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很小,就只有这么一条街道,街道上只有一间药店、一间铁铺、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酒馆,其余全是民居,妇女们洗衣的洗衣,织布的织布,男人都下地去了。街上除了老人和孩子,见不到一个闲人,只有几条土狗在摇头摆尾走来走去,三五成群的母鸡“谷谷”地叫着,缩在墙脚下晒太阳。
镇子南面更是山高林密,椎夫在砍柴伐木,“霍霍”的斧头声远远地传来,在山谷里回荡,回荡着的还有热情而嘹亮的山歌,歌词教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听了面红耳赤。
山脚下是一片梯田,青郁的梯田之上,半山腰处种着数不清的梅树,小镇地处山坳,气候严寒,梅花在这个时节正开得灿烂,仿佛片片红云清冷绝艳,寒风一吹,梅香扑面,零落的花瓣随风飘散,凄美无限。
梯田的左下角,是一座杨柳依依,青砖碧瓦的庄子,虽没有宏伟瑰丽的景致,但小桥流水、树影扶疏,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司徒靖站在街道的尽头,看着庄子,道:“我年纪虽不太大,但这几年走南闯北,自问阅人无数,但却总猜不透你们男人的心思。”
郑启航道:“男人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们女人想得太复杂而已。”
司徒靖淡淡一笑,道:“这程名扬也老大不小了吧!既然爱一个人,为何不娶她?若果两情相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为何偏要建上这么一座庄子,偷偷摸摸的。有时为了见上一面,还要假扮什么挑夫,弄得好像偷情一般,岂非可悲得很?”
郑启航默然片刻,忽然道:“若我没有猜错,你本不必浪迹江湖,四海为家的,却为何有你的千金大小姐不做,偏要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岂非自讨苦吃?”
司徒靖看着半山腰上的梅花,叹了口气,道:“我的生活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只知道若爱一个人,无论他穷也好富也罢,即使是天涯海角也要跟着他的。如果要我孤孤单单地守在一处,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即使这庄子是金子造的,我也是绝不愿意的。”
郑启航道:“你又不是楚姑娘,你又怎懂人家的心思?”
司徒靖看着郑启航,悠悠道:“我当然不懂楚姑娘的心思,但我更不懂,有个男人,明明很喜欢他青梅竹马的恋人,但却心甘情愿把她让给别人,这人心里到底又是怎样的心思?”
郑启航转过头,没有回答。
司徒靖偏要继续道:“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只因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呢?把自己最爱的人让给别人,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就很伟大?”
郑启航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道:“有些事情,本就没有对错。”说完,迈开步子向着庄子走去。
司徒靖跟在他身后,仿佛就是要说个没完:“其实我知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若那女人始志不渝,即使你下地狱,她也是要跟着的,即使你化成灰,她自己也不会独活着。”
郑启航终于沉下脸,回头冷冷地盯着司徒靖:“你到底说够了没有?”
司徒靖丝毫也不畏惧郑启航的目光,撇撇嘴道:“我有说错吗?我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有那句说那句,何况有本姑娘陪你说说话聊聊天斗斗嘴,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
郑启航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有装出没听到的样子大步走进庄子,司徒靖微笑着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什么,似乎激怒了郑启航,她心里就感到特别高兴。
庄子里平静得很,司徒靖忽然停下脚步,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里竟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郑启航叹了口气:“他们只怕都已遭了毒手。”
庄子里果然已经没有活人,陆家的四个家丁,还有另外三个丫环模样的女子都已经倒在灶房里,没有打斗的迹象,桌上还摆着面条和点心,显然他们都是在准备吃早饭的时候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司徒靖跑出灶房,她实在无法忍受眼前看到的惨状。
郑启航仔细地察看了一遍,然后也跟着走出来,站在司徒靖的身后:“四个男的是陆家的人,我都在陆家见过,另外三个个女子我不认识,应该是程名扬买来服侍楚姑娘的丫环。”
司徒靖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若不是我引你出来,他们也许都不会死。”
郑启航没有说话,事情已经发生,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样苍白,他走出后院的月牙门,门后是一片栅栏围起的空地,种着各种蔬菜瓜果,还圈养着猪鸡牛羊,另外还有几匹瘦马,郑启航牵出其中的一匹老马,对着司徒靖道:“上马。”
司徒靖道:“镇子就这么大,为什么要上马?”
郑启航道:“因为老马识途。”
司徒靖明白了,道:“陆管家不愧是个聪明人,他在这里留下几个家丁,故布疑阵,即使用生命协逼这些家丁说出楚姑娘的下落,这些家丁却也是不知道的。”
郑启航道:“动物有时比人可靠。”
司徒靖骑在马背,老马温驯得很,郑启航放开缰绳,它果然一路小跑,跑回到镇子后面一户偏僻的农家,农家的马厩里养着几头水牛和两匹小马,虽然山野小道无法骑马出入,但马却可以帮助农户驼柴拉秧。
老马看到两匹小马,立刻欢快地跑上前去,扬起两蹄趴在栏杆上,不停地嘶叫。司徒靖刚从马背上跳下,马厩前的屋子里已有位老农从后门走了出来,边吸着旱烟边打量着郑启航和司徒靖,道:“这马是你们的?”
郑启航作揖道:“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老农点点头,道:“谁买走了?”
郑启航道:“常老板。”
常老板当然是陆伯常。
老农又点点头,道:“然后呢?”
郑启航道:“常老板让我还你老人家十两银子。”说完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笑笑,回屋取来一顶草帽递给郑启航,然后接过银子,眼睛发亮,嘴里喃喃道:“这常老板真是个怪人,花钱买了我的马,最后又叫人给我送了回来,还要人家出高价买顶帽子,虽然这人有点怪,不过这样的人倒是越多越好。”
他还没有说完,郑启航却拖着司徒靖走了,司徒靖看着郑启航头上的帽子,摇摇头道:“十两银子买顶草帽似乎贵了点。”
郑启航道:“没有这顶帽子就找不到楚姑娘。”
司徒靖当然已经明白,她已看出这顶帽子上的花纹织得十分别致,而且造形也很奇特,就像一座三层的宝塔。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
“想必陆管家在前面又收卖了人,只有见到戴这帽子的人才会向他指明方向。只是他何必玩这许多花样?痛痛快快告诉你楚姑娘到底藏在哪里不就行了吗?”
“只因陆管家担心我在自己未找到楚姑娘前就将她的藏身之处不小心说了出来,就像他告诉了我楚姑娘就在这山里的小镇上,结果让人捷足先登,平白无故害了八条性命。”
司徒靖恍然大悟,不禁叹道:“这陆伯常的确是有点小计谋。”
郑启航道:“陆家的老爷子当年可是奉旨进过皇宫给皇上做过御厨的,能在陆家做到管家,又岂是等闲之辈?”
“陆伯常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只有一句话,‘老马识途值十两’,是不是好记得很?就算他说出楚姑娘藏身的地方也未必如此好记。”郑启航忽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幸亏只有你在这里,我又不小心说了出来。”
司徒靖撇撇嘴:“我才不稀罕,若不是看在林白两位伯父的份上,本姑娘才懒得跑来这里喝西北风。”
往前走是一片田野,有人在犁地,有人在种菜,但这些人见到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野乡村来了一对英俊漂亮的年青男女,虽多望了几眼,却没有一人上来打招呼。
又向前走了几里路,前面是一片玉米地,地头搭着个木棚,棚子里一位看守玉米的中年农夫正在啃着烤玉米,看到郑启航和司徒靖走过来,忽然站起身盯着郑启航头上的草帽,待郑启航和司徒靖从他身边走过时,中年农夫忽然问:“你这帽子卖吗?”
郑启航微微一笑道:“你出多少钱?”
中年农夫摆摆手,道:“这奇形怪状的东西问我出多少钱?你送我我还不要呢!”
郑启航道:“若我给你银子呢?”
中年农夫的眼睛亮了,道:“你真给我银子?”
郑启航道:“你想要多少?”
中年农夫试探着伸出一个指头。
郑启航道:“这顶帽子最多只不过值十来文钱,难道你想要一两银子?”
中年农夫似已心动,却终于咬咬牙,道:“一两太少,起码得十两。”
郑启航大笑,摘下帽子掏出十两银子塞在里面一起递给他,道:“成交。”
中年农夫接过帽子咽了口唾沫,道:“想不到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
郑启航笑笑,道:“我们既已成交,那人留下了什么话?”
中年农夫仿佛怕郑启航反悔似的急忙将银子塞进怀里,用手指着北面的大山,道:“我小时最爱到那边的山坡,树林里有棵枣树,枣子又大又甜。”
郑启航拱手道谢,中年农夫又啃起玉米,边啃边道:“真奇怪,这么一句话竟真的值十两银子。”
山坡上的密林里确有棵枣树,只是已老得再长不出枣子了,郑启航围着枣树转了几圈,终于发现斑驳的树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箭头,箭头所向却是一面峭壁,高达百丈,长满密密麻麻的藤萝,郑启航皱着眉头望了许久,忽然笑了,道:“这可真是个再安全不过的地方,怪不得陆管家要玩那么多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