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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崎岖山探险记(2)

“随后,我从喧嚷的城内街道移目大河沿岸,在那里搭建的阶梯简直难以胜数,是为了让人们可以到河中沐浴的;除了能让人们沐浴其中,大河好像还要勉强开出条水道来,以使大船舰队得以通行。城市的周边耸立着可可树和棕榈树,还有别的树龄颇高却不知名称的稀有巨木;另外,在城市的周围,还能看到农舍、池塘、稻田、吉普赛人的帐篷、众多的庙宇,我甚至还看到一个少女头顶大水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壮阔神圣的大河。

“你们大概觉得我肯定是在做梦吧,可是我真的没有在做白日梦。我的这一切所见、所闻、所感、所知,都是最为真实的,并且条理井然,跟梦境绝对不是一回事。起初,我也对这场景的真实性有所怀疑,所以我就做了不少试验,随即就证明,我确实没有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在做梦,一般来说,只要这个怀疑一出现,梦中之人即刻就会从梦境离开从而醒来;因此,正如诺瓦利斯所说——‘我们若是在睡梦之中对自己是否在做梦产生疑虑,那我们马上就要醒了!’所以,我要是对这一切场景没有丝毫怀疑,那我可以说这就是一场梦。可是,看到这个场景之后,我对这一切已经感觉到怀疑了,还进行了试验,发现自己的处境丝毫未变,并没有所谓的什么‘从梦境脱离’或‘醒了过来’,所以,我才没有将之看成是一场梦,而将山中经历当成奇遇。”

此时,坦布尔雷顿医生说道:“对于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不想急着否定,可是,你还是接着往下说吧,讲讲你进到那座城市之后的情况。”

“不错,你说得很对,”贝德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了医生一眼,随即说道,“此后我确实到了城市里面。我向城市那里走去,那条路上挤满了人,我在路上都被挤得慌。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走向一个方向,并且大家的情绪好像都很激动。忽然,一股莫名的冲动涌来,竟让我十分好奇于大家正在热衷的事务,心情也随之亢奋了起来,并且,我还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我感觉在某件事或某个行动中,自己会成为某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可是,对于自己到底会涉入怎样的事情或行动之中,我却一无所知。

“我随着汹涌的人潮向前,不知怎的,突然强烈地敌视起这些平民百姓来。因此,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迅速地绕到其他路上,随后,我总算到了城中。群情激奋的骚动遍布城中各处,这时,我看到几个身穿英军制服的军人,率领着一小群身着半欧洲、半印度风格服装的男子,跟一大群平民百姓激战于巷弄之中。因为人数太少,身穿制服的军官们显然落在下风,我想都没想,马上就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顺手拾起扔在地上的武器,糊里糊涂地跟一大群人战斗了起来,这些平民百姓怎么会这么激愤,怎么会这么奋不顾身地战斗,真是搞不懂啊。可是我方一直处于劣势,随即就被那群暴民打得落花流水,赶忙退守于一座凉亭之中,先保住性命再说。然后,我从凉亭顶的窥孔观察周围的情况,看到无数暴怒中的民众正在围攻一座凸出在河面之上的奢华宫殿。不久,宫殿高处的窗户垂下一条仆人头巾系成的布绳,又有一个阴柔的男子顺着绳子滑落到地上;随即登上等在岸边的一艘小船,这个阴柔男子应该是准备逃向河流的对岸。”

贝德罗接着说之后的行动:“此时,我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很快就成功鼓动了几个人跟我一起,打算从避难的地方杀开一条生路。我们就这么向暴民冲去,起初,敌人确实被我们打退了;然后,重新集结起来的暴民又向我们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不过依旧被我们击退了。这时,我们离开避难的凉亭已经很远了,在狭窄的巷道中跟暴民们殊死搏斗着。这儿的巷道非常狭窄,所以屋舍不得不向纵向发展,都盖得非常高,因此我们就能够躲到太阳照不到的屋舍阴影处。暴民们用长矛吓唬我们,他们的攻势一直都非常猛烈,后来,他们用一种抹了剧毒的箭矢把我们击溃了。那是种形状弯曲犹如长蛇的特殊的箭,箭身黑长,箭镞抹有剧毒。总而言之,跟马来人常用的波浪状双面短剑有些像。我额头右侧的太阳穴被一支毒箭射入,随即晕厥在地,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我努力保持清醒,艰难地呼吸着,不过最后还是死了。”

听贝德罗说到这里,我不禁笑道:“这么说来,最后你死于毒箭之下喽!不过,看看现在跟我们讲故事的是谁,就是你嘛,你不还生龙活虎的嘛!现在你该明白了,这一切经历不过是你的梦境而已了,否则你怎么会还能活到现在呢?”

我是想让贝德罗赶紧醒来,分清楚梦境和现实,所以才这么开玩笑地说这些话,我期待着他可以用同样的玩笑话回应我。可是我没想到,他整张脸都变得毫无血色,犹豫地战栗着,而且一言不发。这时,我看向坦布尔雷顿医生,他就在椅子上僵硬地坐着,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袜子。最后,他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跟贝德罗说:“那你就接着往下说吧!”

贝德罗对死后的感觉如此描述道:“在中箭死后的那几分钟里,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不过意识很清楚,身体和思想都有些飘飘然,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然后,我的灵魂好像被一道强力电流在瞬间击穿,因此我的知觉又恢复了,眼前一片光亮;再然后,我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我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任何东西,我没有了肉身,我想,我也许是在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骚乱已经平息,暴民们也都散去了,城市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虽然我看不到,不过能感觉到自己的尸体正在地上躺着,太阳穴里还插着毒箭,因为剧毒的侵袭,所以头部极度变形,变得肿胀起来。我失去了自主意识,轻飘飘地任凭一股力量驱动着,我顺着来时的路,迅速地飘离了城市。可是在我来到此前见到土狼的山谷之时,又有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我,我又找回了自己的意志和肉体,又成了原来的我。所以,我立即狂奔回来。可是,我的脑海中还鲜明无比地留着那些景象,那种感觉无比真实,根本不像做梦,也一点都不像是假的。”

“是的,你经历的那些确实不是梦境,全都是真的。”坦布尔雷顿医生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他说话的神态很严肃,“不过很难解释这件事,要想对此事加以理解,你们先要对一个假设性概念有所了解,即,在现在,通过一些神奇的心理实验,人类已经能对另一个人的心灵意志加以掌控;你们对这个概念加以认同后,我将给你们解释剩下的疑点。这儿有张水彩画,贝德罗,我早就应该让你看了,不过我害怕你看过后会感到恐怖,因此一直没有拿出来。”

医生拿出来的图画我们都看了,我压根没觉得里面有一点古怪的地方;可是,贝德罗一见之下,反应非常强烈,竟然险些晕厥过去。可是我觉得,这仅仅是一张画得很像的人物肖像,画中人确实很像贝德罗,差不多可以说一模一样;嗯,这是张尺寸很小的肖像画,所以,更准确一点说的话,画里面的人根本就是微缩版的贝德罗。

坦布尔雷顿医生接着说道:“对于这幅画绘制的时间你们是否注意过?在这个角落,就是这里,笔迹很是模糊了,可是依旧能勉强看出是‘一七八○年’。这是我一位死去的朋友的画像,他名叫欧德伯,我是在印度的加尔各答首次见到他的,后来一直跟他过从甚密。那时我年仅二十,我和欧德伯共同服役于海斯汀总督掌权时的印度政府。所以,贝德罗先生,我是想说,在萨拉托加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简直就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能跟我的挚友,也就是这幅画像中的人那么相像。所以,我就想方设法认识你,跟你交流,为了能跟你长期相处,成为你最忠实的朋友,我还做了一些安排。那时,我无比积极地想跟你成为朋友,原因主要在于我一直很歉疚于亡友欧德伯的英年早逝;另外,我非常好奇于你这个人,一股令人不安的、阴森沉郁的气息弥漫在你的周身,我非常好奇于这种气质。”

坦布尔雷顿医生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刚刚你说到自己在山顶上站着,俯瞰下面平原上的一座城市,那座城市是真实存在的,即在印度圣河旁边的瓦拉纳西。你参加的那场混战也都是真实的,那是在一七八○年由一位印度王公辛格所发起的暴动,暴动的规模很大,甚至危及了当时的印度总督海斯汀的性命。从宫殿窗户里顺着绳子逃走的男子便是辛格;而由海斯汀领导的抗暴军就是那群在避难凉亭躲着的人,服装糅合了印度风格和欧洲风格的人是印度籍士兵,穿制服的就是英国军官。那时,我在抗暴军中担任军官,对于另一位军官鲁莽的突围行动,我极力表示反对,不过那个军官还是那么行动了,他后来中了孟加拉国毒箭,在市井窄巷中不幸壮烈献身,他便是我的平生挚爱——欧德伯。”

然后,坦布尔雷顿医生将一本记事本翻出来,翻开其中几页,那几页上的文字应该是不久前才写上的,因为字迹还很新。他跟贝德罗说道:“这些东西是我稍早之前在家里写的,你来看看,我写的这些,就是在同一时间中,你在山上看到、听到、历经到的一切……”

一周之后,我看到这样一则报道出现在当地的《夏洛特维尔报》上:

在此,我们无比悲伤地宣告奥古斯特·贝德罗先生的死讯。这位为人和善的绅士,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这儿的好市民。

数年来,贝德罗先生始终困扰于神经中枢方面的疾病,他的生命一直受到这个恶疾的威胁,并最终死去。可是,这项宿疾虽然始终在威胁着贝德罗先生,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却不是这个,他真正的死因极为罕见。数日之前,他自崎岖山散步归来后,就得了轻微的感冒,医生诊断后发现,他的头部不寻常地涌上了大量血液。为对此症状加以改善,坦布尔雷顿医生决定对他实施局部放血,所以就在他患病的太阳穴上放了一只水蛭,可未曾料到,很快病人就去世了。查证后发现,医生并不是把一般医疗上常用的水蛭放到了病人身上,而是放了一种会分泌毒液的、跟水蛭很是相像的血吸虫,这种有毒血吸虫会在附近的池塘中偶尔出现,所以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一道被放到了医生的水蛭存放罐中。刚把这只有毒的血吸虫放到太阳穴上,它就牢牢地吸附在了病人头部的小动脉上,并散发毒液;医生发现自己的失误时,已然回天乏术,一切都来不及了。

请谨慎注意:夏洛特维尔地区的这种有毒血吸虫,跟医疗上所用的水蛭有这些相同特征——蠕动时弯弯曲曲,浑身漆黑,跟蛇类的游走方式极为相像。

看到了这则贝德罗先生离奇死亡的新闻,我到报社中请教这篇报道的编辑,想确认死者的姓氏有没有被误植。(就我所知,BEDLOE才是他姓氏的正确拼法,报纸上却把最后一个字母E漏掉了,就变成了BEDLO。)

我跟这位编辑说:“很抱歉地打扰了,我是想问一下,您应该是经过多方查证资料之后,才报道了这篇有关贝德罗先生死讯的新闻吧?不过我觉得您好像弄错了死者的姓氏,貌似最后一个字母E没有拼出来。”

那位编辑回答我说:“资料有问题?没有没有,这不过是对稿子加以排版时产生的疏忽。确实有个E在贝德罗先生的姓氏字尾上。不过报道已经刊出来了,这件事也就这么着了,我想,这个姓氏的拼法到底如何,也就不用再计较了!”

编辑这么说完之后,我就走了,走的时候喃喃自语道:“排版时产生了疏忽?一个字母E被漏掉了,贝德罗的姓氏就不一样了,BEDLOE变成了BEDLO;而要是倒着拼一遍这个BEDLO,岂不刚好就是欧德伯(OLDEB)——也就是坦布尔雷顿医生那个军官朋友的姓氏吗?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啊,虚构的小说的离奇程度也比不上这样的真人真事啊!这不过是排版上的一个疏忽,真的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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