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对黄镇说:联络处比大使馆还要大使馆
就在4月12日邓小平复出的宴会上,在出席宴会的众多在京中央委员之中,有一位剪着平头的干部,高大魁梧,气宇轩昂,60多岁了,胸部还高挺着,虽然身着中山装,仍然透出一种大将军的气质。
他也朝着邓小平看了许久了。
尽管他在这复杂的场合不露声色,同桌之中就有他所厌恶的人,但从他那黑而明亮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内心中的喜悦。他独自举起了酒杯,朝邓小平所在的方向伸了一下,就饮尽了这杯酒。后来,他解释说,当时去找邓小平当面祝酒不方便,我这是独自为邓小平的复出干杯!
他就是在外交界鼎鼎有名的将军大使黄镇。他是当时外交部仅有的两个中央委员中的一个。可见他在中国外交部即使不担任部长,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两个星期以前,他刚刚告别了凯旋门,奉调从巴黎飞回北京。
他担任了九年多的驻法国大使,他夫妇俩与戴高乐将军夫妇俩、蓬皮杜总统夫妇俩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在巴黎主持了同意大利、智利、澳大利亚、西班牙、土耳其、比利时、黎巴嫩、扎伊尔(刚果)、赤道几内亚等十余个国家的建交谈判;因而,周恩来曾对他说:没有你在法国同十几个国家谈判建交,在“联大”为我们投票的人会少掉许多……
他们夫妇俩这次奉调回国的消息在巴黎一传开,送别的活动就排得满满的。
3月22日,法国外交部代部长安德烈·贝当古举行了盛大的午宴。连日来,巴黎许多政府要员、社会名人、外交同行都赶来中国驻法使馆表示欢送。3月25日,旅法华侨协会举行欢送招待会,会长说:我们华侨为祖国有黄镇将军这样的大使而自豪。27日,蓬皮杜总统专门设宴欢送。27日晚间,黄镇夫妇在驻法使馆举行告别招待会。
在所有的欢送赞辞之中,亚非使团团长、马尔加什驻法大使拉西玛玛加在亚非使团举行的欢送午宴上的讲话最为感人肺腑:
我回忆起九年前你来到巴黎,是担负着何等重大的使命。当时,你的国家的处境是困难的,对你们存在着不信任。但你和你的夫人,由于你们的耐心和努力,渐渐地,你们使大家了解你们的国家,了解黄镇出使法国期间,与戴高乐总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你们国家的真实面貌。在法国,无论是在人民群众中间,还是在所谓的资产阶级当中,人们对你的谈论是一片赞扬。一位非常高级的法国人士对我说,你是在巴黎能找到的最好的大使。你有一颗赤子之心,非常富有人情的心,一颗巨大的心!
法国谚语说:人之离去,好像消失了一样。我们不相信这句话。
因为你走了,你仍然活跃在我们心里……
黄镇留给巴黎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他已经乘飞机离开巴黎了,巴黎的报纸杂志还不断地在谈论他。很有影响的《世界报》评述说:在年刚65岁的时候,黄先生要退休还是太年轻了。人们对曾经担任过外交部副部长的黄镇将军未来的职务有很多猜测。由于美国总统尼克松在日前刚刚宣布资深外交家布鲁斯即将出任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人们最容易联想到黄镇大使将去领导中国驻华盛顿联络处。
有位中国大使同行说,在新中国诸多驻外大使中,他是见毛泽东次数最多的、坐飞机次数最多的、担任位置最重要国度的大使,他也是中央委员,加上他曾经在中美秘密联络的巴黎渠道担任重要角色;因而,中国驻华盛顿联络处主任非黄镇莫属。黄镇自己心里也判断,此次奉调从巴黎卸任回国,很可能就出任中国驻华盛顿联络处主任。
其实,早在3月上旬,中央已经确定了由他出任驻美联络处主任的职务。
当时,美方已来通报,即将宣布由72岁高龄的资深外交官布鲁斯主持美驻北京联络处。据了解,这位戴维·布鲁斯在派到中国任职前为美国驻英国大使,还担任过美国驻联邦德国、法国等国大使,不久前担任越南问题巴黎会谈的美方代表团团长。其在美国当时的驻外使节中,无论资历和地位都是最高的,是美国外交界的“大老”人物。其熟悉欧洲事务,为人老成持重、处事谨慎,是尼克松总统和基辛格博士深为信赖的朋友。但对中国事务并不熟悉,对中国也知之甚少。考究其与中国的关系,就只有夫人伊万杰琳·布鲁斯曾在1948年跟随驻北京的外交官父亲待过一年,长大后还学过中文而已。据美方报纸披露,当时美国国务院有好几位高级外交官都对驻北京的职务翘首以待,跃跃欲试。
中方曾分析尼克松和基辛格为什么选中了对中国事务并不熟悉的布鲁斯呢?原因是与当时的政局与领导人办事的风格有关。尼克松上台后开始大力调整美国外交战略,从亚洲收缩兵力,力图摆脱越战泥潭,集中力量解决国内经济问题和加强美国在全球、特别是在欧洲的战略地位,为此需要打开同中国的关系,以便施展“均势外交战略”。尼克松和基辛格在调整外交战略时,不太信任职业外交官和国务院这种官僚机构,总想把对外大权集中于白宫,便于发号施令和进行秘密外交活动。这时,中美关系刚刚打开,双方之间都有很多敏感问题,布鲁斯赞同尼克松、基辛格的“均势外交”战略而又谨言慎行,因而被选中。
美方派出的是最有威望的外交官,中方当然也相应考虑派出最有资格的外交官。据《周恩来年谱》记载:
1973年3月4日,(周恩来)批示同意外交部所拟关于驻美国联络处主任人选的口信稿,并致信毛泽东:美现派高级外交官来任驻京联络处主任,我拟相应地派黄镇大使去任驻华盛顿我联络处主任,以利推动工作开展。毛阅批“照发”。
黄镇夫妇俩于3月30日回到北京当天,外交部即宣布任命黄镇为中国驻美国联络处主任(大使衔),原担任外交部礼宾司司长的韩叙为副主任(大使衔)。
当时,对外尚未公布。
黄镇夫妇回到了在北京的家里,长大成人了的儿女们接到消息也纷纷赶回家中。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这是很难得的全家人团聚。父母与儿女们的目光碰撞着。儿女们端详着多少总感到有点陌生的父亲,头发已经花白,老了,即使还需要工作,也是该留在北京的年龄了。在战争年代,孩子们过的也是烽火硝烟中的动荡生活。新中国刚成立,父母亲就出国任大使去了,匈牙利4年多,印度尼西亚7年多,法国9年多,只是从印尼回来留在北京当了两年多副部长,20多年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一般人总以为外交官享有种种特权,可以领略世界各地异域风光,而不了解像黄镇大使这样的家庭在感情方面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忍受了多大的牺牲。这些孩子们不像在常人百姓家庭,可以得到正常的父爱与母爱。过早的独立生活,使他们变得各有主见,相互间长期分离,总不在一起而变得陌生,不容易倾吐心里话,甚至羞于喊“爸爸妈妈”。
儿女们盼望多少年,满以为父母老了总算回来了,该有一个像样的家了。
可是,黄镇望了望儿女们,却说:“我和你们的妈妈很快就要去华盛顿赴任了。”
儿女们的眼光,先是惊异,接着是疑惑,都未有什么惊喜。
朱霖也有些不安地帮丈夫解释着说:“这是组织上交给的任务。人家美国派来驻北京的主任比你爸年龄还要大得多,都已经72岁了。”
儿子眼里流出了泪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女儿们也相继走了。家里就剩下了老两口。
他此次回到北京,见到了周总理。周恩来消瘦憔悴的病容,使他格外忧心。
周恩来当时苦撑着病体,晚上需吸氧才能入睡,还请了两个星期假,在玉泉山秘密治疗。
就在当晚的这个宴会后的深夜,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要去见毛泽东。
在中南海游泳池的书房里,毛泽东在周恩来的陪同下,接见黄镇和韩叙等人。
众人就座之后,毛泽东以其特有的幽默来了个开场白:“黄大使从法国调到美国去当联络处主任,官是升了还是降了?”
黄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毛泽东笑了,又接着说:“我看是你升了官,联络处比大使馆还要大使馆嘛。
联络处主任嘛,CHIEF,元首也是这个词。”
周恩来插话说:“是部长级。”
毛泽东曾经多次接见黄镇,对他的情况很了解,说:“你十年前任副部长,又当了近十年驻法大使,现在当主任,为部长也毫不过分,而是理应如此。美方的主任布鲁斯是着名外交家、老前辈,要比部长声望还要高。”
黄镇坦率地说:“主席,你是知道的,我在国外太久了,实在是想念祖国,很想回来。”
毛泽东继续说着:“人家查了好几年,原来那本《长征画册》是你的手笔。
想不到你还是上海美专刘海粟校长的学生。你是冯玉祥西北军的上尉参谋,二十六军宁都起义,你也算一个。你原来有个好名字黄士元,你说过你脾气不好,改了个‘镇’字,要提醒镇静。‘镇’字也不错哟,《楚辞》中说:白玉兮为镇,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黄而不改其节啊。”
说着说着,毛泽东将话题转到外交部的“文化革命”,似乎动了感情:“你和耿飙牵头贴出的91人大字报,造反派就说你们是耿、黄反党集团。其实,我是赞成你们的。”
毛泽东又说起去美国的事:“韩叙先去,你还有一个月时间才走,就到地方上走一走,看一看。到美国后,在那里工作要像阿庆嫂,不卑不亢,不要搞什么轰轰烈烈,不要大登什么广告。”
周恩来补充说:“赫鲁晓夫去美国登过广告,小蒋(经国)也登过。”
黄镇汇报了法国最近大选后的政治情况。这天晚上,毛泽东兴致很高,从中美、中日关系,还谈及文学,讲到《昭明文选》、《唐诗三百首》以及李贺、李白的诗,王羲之的书法是否真迹等。
谈话结束之前,毛泽东还给在座的人背诵了1965年秋针对国际形势写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他抑扬顿挫地用浓重的湘音朗诵至“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时,不待结束,书房里掌声已经响起。
尼克松用总统专机接黄镇去西部白宫做客
舷梯的金属扶手闪耀着刺眼的阳光,仲夏灿烂的阳光映照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机场。
这是1973年7月6日的上午,也就是美国国庆日的三天后,在基辛格博士的陪同下,黄镇夫妇登上这架举世闻名的“空军一号”专机。这架机身漆成蓝白银三色的波音707型美国总统专机被命名为“76年精神号”。黄镇是应美国总统尼克松的邀请,乘坐总统的专机,离开华盛顿,去加利福尼亚州海边被称为“西部白宫”的总统别墅去做客的。
这可是驻在华盛顿的所有外国大使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有个欧洲某国的大使说,这可是一个重要国家的总统来访才会享有的特殊礼遇。
中国驻美国联络处首任主任黄镇到达华盛顿后,所受到的一连串非同寻常的礼遇,尤其令英、法、苏等大国的驻美大使羡慕不已。有人说,这在美国外交史上是罕见的。这还使住在有名的双橡园里的台湾驻华盛顿“大使”沈剑虹又气又恨,经常铁青着脸。这个当过蒋介石英文秘书的沈“大使”,且不说见总统,就是要会见国务院主管东亚事务的副国务卿都很不容易,在提出要求后,还需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等人家“安排”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能轮上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