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能干,按公司规定,他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万多。钟晓梦看他挣得多,就舍不得给了,想方设法克扣。员工表面上都很尊重她,但心里都对她很反感。她不坐班,但要求员工坐班。她买了指纹考勤机,员工上下班都要去摁一下,上午下午各两次。迟到或早退,一分钟罚款100元,两分钟罚款200元,依此类推。中间员工也不敢出去,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往办公室打电话,问都是谁在。没人敢骗她,如果张三不在,接电话的说张三在,她有可能让张三接电话。因公司员工经常坐飞机出差,某航空公司为了笼络客户,向公司赠送了十几个印有订票电话和网址的不锈钢水杯。当时她不在办公室,大家觉得这东西不值钱,就私下里分了。她知道后大发雷霆,认为那些不锈钢水杯是公司的资产,员工没有权力自行处置。后来,因公司经常订加州牛肉面外卖,对方就赠送了16只精致的玻璃碗(用小纸箱盛着)。这一次她也不在办公室,但那些玻璃碗都没人看一眼。那个小纸箱一直放在她办公室的书架上……
贾成功实在不敢想象,钟晓梦居然是这样的人。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钟晓梦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他联想到一件事:几年前在济南的时候,《萧燕燕》剧本写好后,他来北京和中戏、北电的两个教授谈剧本。一次和钟晓梦闲聊,说起打算和李菲离婚的事,钟晓梦极力怂恿他离婚,说这样的女人不能要,太势利了。而吴富贵对此事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吴富贵听了他离婚的消息,毫不犹豫地把一杯茅台酒泼了他一脸,接着把酒杯摔得粉碎,桌子拍得咣咣响,高声骂他。吴富贵说,李菲虽然在人格上有一些缺陷,但总的来说是个好女人,应该对她宽容一些,如果不离婚,会是好媳妇。吴富贵还讽刺他心理扭曲了,有精神障碍,应该去精神病院住几天。现在想想,他觉得吴富贵才是真心为他好。而钟晓梦却没安什么好心,从主观动机上说,无非是想把他和老婆拆散,以便更好地利用他。
贾成功对钟晓梦的恨就像吞进胃里的一个钢球,消化不了,也排不出去,每天都堵得难受。他心里很难过,难过的不仅仅是钟晓“黑”了他那么多钱,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份曾经美好的情感变得丑陋不堪。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在济南的那一段,他心里多少还会好受一些。他很后悔没有尽早和钟晓梦一刀两断,总是欲罢不能,藕断丝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被她弄得伤痕累累。如果早早地做个了断,她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兰心蕙质、让他深深迷恋的钟晓梦。心里有那么一个女人爱着,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贾成功没想到,钟晓梦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变好,反而变得更加贪婪。
贾成功和钟晓梦若即若离,每隔一两个星期见一次面,都是钟晓梦主动联系贾成功,去贾成功家里。俩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上上床。和钟晓梦在一起,贾成功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说了,而是有所保留。关于《傻瓜皇帝》,他就没透露一个字。他在钟晓梦面前变得优雅起来,在床上也有些矜持。
钟晓梦笑话他,说他装。她在他身体下面说脏话,用手掐他的屁股,让他狠一点,“不然就没了”。有恨才能狠,他想起她两次骗了他1200多万,刹那间就狠起来了,简直能把她穿透。
她拼命地扭动,恣意地喊:“亲爱的我爱死你了,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完了事,贾成功坐在床头抽烟,钟晓梦懒懒地躺在床上。
贾成功问:“刚才你说爱死我了,你真的爱我吗?”
钟晓梦哈哈大笑,说:“咱们又不是少男少女,什么爱不爱的呀?”
贾成功眨了几下眼睛,说:“我明白了。”
钟晓梦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明白个屁!不管怎么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有一次我梦见你死了,我都哭醒了。我也梦见过我爸死,但没哭。”
贾成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自嘲地说:“嗨,今天怎么起腻了?现如今少男少女都不愿说那个字,我太厚颜无耻了,太矫情了!快,收拾收拾,找地方吃饭去。”
虽然钟晓梦信誓旦旦,但贾成功心里仍然没底,不知道钟晓梦对他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成色。
因拍摄《萧燕燕》时和南方那家电影厂合作比较愉快,拍《傻瓜皇帝》也请了那班人马,贾成功拟定了一个主要演员名单,请导演帮他联系,然后再由他谈片酬、签合同。这部片子预计投资1100万元。贾成功公司的钱不够,又不想拉赞助,就再次以北京、上海、广州的房产做抵押,贷款600万元。片子在河南洛阳拍了些外景,其余大部分场景是在浙江横店拍的,进展很顺利。
拍《傻瓜皇帝》,贾成功一开始瞒着钟晓梦,后来钟晓梦还是知道了,打电话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贾成功说不需要任何帮助。后来后期制作快完成的时候,钟晓梦又得知了消息,提出以2000万元买断发行权。贾成功早已打定主意,钟晓梦就是给两个亿也不卖——他就不想再和她有经济上的瓜葛。他发行没经验,就以18个点儿的“预留”(销售码洋的18%)委托一家实力雄厚的专业发行公司替他发行。这家发行公司公关能力很强,手段很野,他们邀请很多电视台负责人去巴厘岛举办高峰论坛,去马尔代夫的水上木屋开研讨会,活动期间,合同就签了,片子就卖了。《傻瓜皇帝》还被卖到了泰国、越南、老挝及非洲一些国家。贾成功和发行公司实现了双赢,片子收回了4600万元,扣除1100万元投资,净赚了3500万元。如果卖给钟晓梦,不知道会损失多少。
在贾成功看来,这部片子和钟晓梦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是后来,钟晓梦却向他索要300万元的辛苦费。她的理由是:
这部片子的摄制组本来是她的人脉资源,是她在他拍《萧燕燕》
的时候介绍给他的,她理所当然应该得到一些报酬。
接到钟晓梦这个电话的时候,是5月下旬的一天晚上10点多,当时贾成功正和吴富贵在后海酒吧街的一家酒吧里“吹牛×”。这天晚上吴富贵谈到了朱蕊,让贾成功十分惊讶。吴富贵前不久回了趟老家,发现老家的县城变化很大,于是就问贾成功桃城的变化大不大。说到桃城,吴富贵忽然想起了朱蕊。
事情是这样的:吴富贵和朱蕊的老公是大学同学,两人关系不错,一直保持联系。朱蕊的老公是桃城一家大企业的总经理。
去年夏天,朱蕊的老公带朱蕊和孩子来北京玩,吴富贵请他们一家三口吃过两次饭。说起在北京工作的桃城人,吴富贵提到了贾成功,没想到朱蕊说自己认识。朱蕊说,她和贾成功是中学同学,工作后还都在一个系统里,和贾成功很熟悉。后来朱蕊给吴富贵打电话,经常有意无意地问起贾成功的各种情况。
吴富贵每次见贾成功,都想说说朱蕊,可是一吹起牛来就忘了。
听吴富贵说朱蕊的情况,贾成功心跳得很快。关于朱蕊,他既想多知道一些,可又有些不敢知道似的。他故作平静地说,他的中学同学太多了,很多都忘了,朱蕊他也只是记得这么个名字。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难受。吴富贵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他正心里难受的时候,接到了钟晓梦要300万元的电话。
在电话里,钟晓梦的语气很平常:“成功啊,300万,你不会觉得多吧?”贾成功不知道怎么答复,就说他考虑考虑。合上电话,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仔细想了想,确信自己没听错。他气得胃里一阵阵难受,翻江倒海一般。
贾成功已很多年没醉过了,这天晚上却醉了。他喝的并不算多,像往常一样,和吴富贵一人喝了一瓶茅台。酒量和心情关系很大。他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抱着吴富贵的胳膊,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很久。吴富贵吵吵着要回老家当农民,还扯着嗓子像狼叫一样唱“吹落了思乡的尘,却吹不去额头的纹,走遍了天下的路,才想起了回家的门”。后来两个人走累了,才分别打上车各回各家。贾成功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他穿着衣服躺在地板上,外套上有呕吐的秽物;没穿鞋,袜子上满是泥土。他在房间里找鞋,没找着。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右腿膝盖下面有一片瘀青。
贾成功洗完澡,打开衣橱,找出钟晓梦留在这儿的文胸、内裤、睡衣,用剪刀剪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从马桶冲下去了。
他写字台抽屉里还有她十几张照片,是他的第一部作品《萧燕燕》开拍之前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照的。照片上她十分漂亮动人,可是现在再看,却觉得她面目狰狞可怖。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她的十几张照片剪成一堆小米粒大小的碎屑,也从马桶冲下去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坐在沙发里号啕大哭。
贾成功情愿把《傻瓜皇帝》赚来的3500万元都给钟晓梦,也不希望她开口索要300万元辛苦费。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份曾经美好的情感变得太过丑陋,于是只好躲着她。她打电话他不接,后来又把她的手机号码设为拒接来电。没想到,钟晓梦却步步紧逼,给他发短信要那300万元。
担雪塞井空用力。贾成功彻底凉了心。他给钟晓梦发短信,一五一十地戳穿她是怎么骗他的,问她有什么可解释的。她没回短信。他给她打电话,想和她好好谈谈,可是她却不接电话。
从此两人不再联系。
不久,贾成功把他正在居住的潘家园那套复式结构的大房子卖了。不因为别的,仅仅因为钟晓梦来过这里。他想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抹得干净一些。和房子一起卖掉的还有钟晓梦睡过的床、盛过衣服的衣橱、坐过的沙发。他在北京还有7套房产,其中百万庄那一套也是复式结构的。他搬到了百万庄。
“一生肝胆向人尽,相识不如不相识。最好不相识,便可不相知;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恋,便可不相负;最好不相负,便可不相弃。”时光是单行线,过去了就不能再调头。如果能调头,贾成功愿意继续“洒狗血”,和钟晓梦住在济南的海右小区,她在南阳台看他,他在北阳台看她,在某个下雨的夜晚同时各自在家里看《罗马假日》。和现在相比,那时候他很穷很辛苦,但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似的。还是那种日子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贾成功和钟晓梦仍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头顶是同样的天空,同晴同阴,同冷同热。不过,多姿多彩的北京在贾成功眼里已失去了光彩。高楼、街道、天桥、人群,触目所及都像早期电影里的镜头,有些黯淡,有些发黄。在大街上,看到快步行走的女人,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看见红色吉普大切诺基,他都盯着车屁股看有没有喷着“别嘀嘀!要不是打不过你,姐早就跟你翻脸了!”;路过和钟晓梦一起吃过饭的饭店,他就使劲伸着脖子,看他们曾经坐过的座位上坐的是什么人;在轰隆轰隆的地铁里,他撅着嘴,皱着眉,目光呆滞而空洞,被人挤来挤去;开车出去,他经常走错路,于是将错就错,总是把车开到一个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地方,有一次居然开到了天津,而这时他已忘了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贾成功觉得他过往中那段极其美好的情感已经死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已经坏死。更让他蛋疼的是,这块坏死的组织无法切除掉,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体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