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严连山用着疑问的语气,像是自问,又像是问羊无心,顿了半响后,慢条斯理道:“这世界有很多种警察,聪明的警察,笨警察,英勇的警察,胆小的警察,不怕黑暗的警察,趋炎附势的警察,而你爸都不属于,你爸是可怜的警察……”
“三爷,我不觉得我爸可怜!”羊无心反驳道。
“你爸不可怜?”严连山笑了笑,又无奈道:”留下一个当时只有17岁的儿子,除了上面象征性地发放了一笔少的可怜的慰问金,他还有什么不值得别人可怜的?”
问题有些沉重了,羊无心的胸口好似压上了一块石墩,令他难以呼吸,难以做出动作。
严连山没有在意羊无心的感受,像是为别人倾吐着苦水,吐得口若悬河,却是一条忘川河:“七年前,许多人阻止过他,包括我,包括他的同事、朋友,当然,他朋友很少,他也听不进朋友的话……”
“一个人最害怕的是什么?见识到你父亲的经历后,我才知道,一个人最害怕的是,明知道你执着的这件事是对的,却没有人支持你,理解你,甚至阻止你,伤害你……”
“你父亲是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源自于他的信念,也就是你所说的意志,确实,意志是很宝贵的东西,同样是很可怕的东西,他能让人忘记生死……”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告诫我,不要沉溺于仇恨,可是他自己不也是沉溺在仇恨了吗?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会赞同,七年前的案子里面,隐藏着许多仇恨……”
“其中还包括着你的母亲……”
羊无心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只道了句轻飘飘,在海风中留不住痕迹的再见。
“啪”
严连山从仅剩两根烟的刚拆开不多久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看着逐渐变成黑点的羊无心,边笑边点着火机,自言自语了句,语气颇为阴冷。
“要重出江湖了吗?”
……
走在临海小道上感受着凉爽海风的羊无心在三年后,又有了与三年前在警校中因为落得了第三而产生的烦躁且郁闷的心情,这次是第三次,第一次在七年前……
平时的他,不管是什么人观察一番后,得出的结论,无外于:这人很无赖,太懒,没有上进心,痞子一个……
但真相只有与他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人才知道,羊无心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
警校就读的四年里,羊无心曾获四次年度标兵,三次考评第一,一次考评第三,各项技能、科目,无一不是名列前茅、榜上三甲,刷新过许多人对人体、人脑的认知,一度被认为是警校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学员,没有之一!
如此优秀的表现导致的后果就是,ZJ各地的市公安局以成群结队的姿态围堵HZ高级警校的大门,差点没在讨论羊无心归属哪个警局这个“圆桌会议”般严肃的问题上干起来,就差没说“腿给你局,手给老孙的局,脑子我要,谁都别给我抢,肚子就给你了……”
有知情人透露,某某局长带着枪去的……
最后,羊无心无视了最红主家—HZ市局抛出的橄榄枝,和无数条各地市局恨不得贴到他脸上的橄榄枝,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濒涛市市局。听起来、看起来,都荒唐的决定,却是必定前途无量的羊无心的选择。
什么是选择?在相同的双方进行的选择才不叫选择!在差异大的双方进行的选择才叫选择!
在所有羊无心的同学、同事看来,他选择了大多数人不会选择的那一方,放弃了大多数人拼死拼活去争取的那一方。后来,同学、同事,对于羊无心的选择由“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深感惋惜”到如今的“脑子有病”……
一个自毁前途、放弃未来的大好青年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难不成是淡泊名利?宁静致远?
真正的原因只有几个人知道,严连山肯定是第一个。
羊无心忽然愤怒地撕扯掉手臂上的绷带,嘴里大声地问候着别人家的母亲、祖母……
他已经记不清他多久没有发脾气了,他也记不清他什么时候开始压制着自己的脾气了,他更记不清他多久没有酣畅淋漓地发泄着自己最真实的性情了。一切的一切,离开羊无心太久、太远了。
七年前,那个最为悲伤的晚上,羊无心像一头得了狂犬病的狗般疯狂过,哭过、喊过、摔过、砸过、奔跑过,可痛苦如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冷静、理智,消化了他的喜,他的乐,他的爱,他的所有好的情绪。
又有几个人知道,年仅17岁,对父亲崇拜到无以复加的青葱少年在失去了父亲是怎样度过一个个想哭却忍着泪水的夜晚?怎样浑浑噩噩地度过没有精神支柱的白昼?
没有人知道,包括严连山。
又有许多人知道,或者是猜到,羊无心是为了继承羊无悔的意志而选择了警察,选择了濒涛市。
羊无心甩掉了被他撕成数条的绷带,狠狠地踩了两脚,又吐了一口唾沫,仿佛很摒弃绷带带给他的束缚感和屈辱感,强烈的渴望再一次碰到寸头男子,绝不会让他逃跑第二次。
手肿了,羊无心受伤的右前臂受不了他这么的不爱惜,开始微微肿起,顿时变得一片红、一片紫,这是发炎的征兆,羊无心感觉得到有一块碎掉的骨头在肉里卡得他很不舒服。
羊无心看着肿起的右臂,脑子没有丝毫预示地想起了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脸,一张丑恶又令她憎恶的女人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叫,余铃。
“咚”
羊无心鼓起右拳,朝路边一根金属路牌的支柱竭尽全力地打去。
支柱没事,羊无心甩着一只流着鲜血的右手大步地走着。
余铃,一个羊无心无法承认她的角色的女人,一个黑白照片印在警局档案的女人,一个羊无心本想忘掉却又在今天记起她身份的女人。
七年前,羊无心喊余玲,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