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卿绝托起念沧海的左腕,刺目鲜红的颜色撞入眼眸,就知道那小丫头肯定给海儿戴上了什么乌烟瘴气的邪物,他伸手就扯--
“你要你擅自拿下这条红绳,就注定这辈子失去这位姐姐!”
小女孩面色大变,那警告的魄力竟怔住了天下无畏的端木卿绝。
他何曾怕过什么,然而这世上唯一能左右的他的人,就是身前怀着他们骨肉的这女子。
“一派胡言!”
端木卿绝怒斥,这丫头古灵精管的,根本是故弄玄虚,妖言惑众!
“预言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位哥哥自当可以毫不在意,不过要真的预言成真,可别后悔现在没有选择信我。”
金瞳骤然放大又收紧,端木卿绝脑海里无端出现一副可怕的景象--
那是…
末了,竟是他收起修长的五指,握住念沧海的手,“走吧,海儿。”
他妥协了?
端木卿绝也不知自己是中的什么邪,不该被那小丫头的无稽之谈唬住,但是…但是她的眼神让他看到了毁灭心魂的影像--
像里海儿手脚被捆地躺在棺木中,棺木旁火烧火燎,他嘶叫着怒吼着却无法靠近,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火海。
深夜,龙景宫内--
“皇上,回探子所报,九王爷携王妃半个时辰前回到了宫中,王妃脸色欠恙。”
幽暗的大殿中,李公公走到端木离的身后,他舒展的眉头因为欠恙二字倏地皱起,“宫外发生了什么?海儿她…”
“王妃遇到了一个算卦的,听闻那算卦的小女子是个神算子,她主动为王妃算卦却忽然拉着王妃跑入人群,几个探子紧追却是跟丢了人,再找到他们的时候,王妃似是哭过,脸色相当憔悴。”
“是有人伤了她么?”
似在掩饰自己的忧心,可那挂念的表情却无法骗人,“皇上以为有端木卿绝在身边,又有谁能伤到那丑妇?!”幽暗中,大殿的另一头惊现一道魅影,声音如歌,似曾相识…
“丑妇…?呵,婆罗将军已将迦楼身份丢弃,再也了无牵挂?!”
端木离淡笑,绿眸直视迦楼素净亦妖冶的脸,这人儿曾几何时对念沧海疼之爱之,付上性命不知悔,而现在--
纯白如雪的肤,红艳欲滴的唇,一如十五年前的精致绝伦,完美容颜丝毫未变,若非那一身英气逼人的男儿装,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对他心生贪念。
他终究是忆起了被尘封的记忆,终是明了他对念沧海特殊的感情,是因为她不过是个长得和他深爱的人如出一辙的影子罢了…
“了无牵挂…呵呵呵!!”
头纱随着越发张狂的笑从三千青丝上滑落,那张颜真是美得惊人,然而点在唇上的笑却是无法言喻的凄凉…
他想要牵挂的人已死,他以为他会牵挂的人原来却是令他更痛苦的人--
端木卿绝!!
迦楼心中呐喊,怒火烧天,他怎可以…他怎可以累死了莫离,还厚颜无耻的爱上别的女子…
他日若不是被端木离暗中偷袭,他只怕到现在都没有想起过往的痛苦回忆。
是他,从他端木清绝从他身边将莫离抢走,是他亲口许诺会一世对她…
可他兑现的却是毁她清白,推她迈入那条不归途…
迦楼笑得凄厉,妖艳的眸子盈着不相称的纯洁的泪…
他失去了记忆,像个傻子一样被端木卿绝愚弄了十五年,他以为永远囚禁他的记忆,他就会感激他的相救,他就会忘却他欠他的一身血债?!
端木卿绝,我要付上代价,你让我品味到失去所爱的痛,我也要相同奉还!
那眼中渐渐凝聚冻结的是恨,满腔的恨,只有用沾满鲜血的尸首才能浇灭的恨…
“婆罗将军何必笑得让人心酸,你该知道这次你同朕合作,你所想要的都会回到你的身边,没有人能再从你掌心抢夺。”
两双绽着冷光的眸子相撞--
当李公公找到被四大暗卫偷偷送去宫的迦楼时,他不敢相信李公公对他说的那番话:“圣女莫离十五年前并未真的亡故,真是中了咒术,丢失了魂魄,皇上一直将圣女莫离的身体保藏,只要找到她遗失的魂魄,就能重生。”
“我要见莫离。”
阴冷的眼眸含着显目的疑心,迦楼并不相信端木离,他对他亦没有丝毫好感,当莫离受了蛊惑亲手伤了端木卿绝后,他竟是趁着莫离痛苦万分的时候趁虚而入,软硬兼施逼她做他太子妃--
龙景宫内有座地下宫殿,知道的人仅有端木离一个,就是林公公也不知道入口在哪儿,然而此时此刻,他带着迦楼一同进入,深长的阶梯上回想着两道紧随的脚步声--
踢踢踏踏的四壁回绕,煞是诡异。
地下宫殿没有多余的摆设,正中是一座巨大的池子,池水是千年寒冰,正中托起的是一座冒着寒气氤氲的水晶棺材。
“离儿?离儿!!”
迦楼远远就瞧见躺在棺木中的惊世女子,一双妖眸诧异澄圆,狂奔扑向那寒冷的地方--
“离儿?!真的是你,我的离儿,真是的你。”
握起冰冷的手,迦楼跪倒在棺木边,含情脉脉地拂过忘莫离冰冷的脸孔,温热的泪水低落她的脸庞,十五年过去,她仍旧是这么美,就像个孩子,未曾长大…
“人,朕已经让你见到,你现在可以告诉朕,易魂大法施法时需要的是什么了吧?”
“需要的是--一个处子。”
“处子?”
“对施法人充满仇恨的处子。”
迦楼看着诧异的端木离,仿佛是从他的心中看到了正浮现他脑海的那个人,“这个对皇上来说并不难吧?龙景宫里不正藏着一个。”
被迦楼看穿心思,端木离不免一怔,双拳微微收紧,虽然早知他会读心术,但从未知道被当面读心的滋味很是让人难堪。
所以他想要留住念沧海的躯体的真正理由,也被他看穿了么?
就只有这点,端木离不希望被任何人看穿…
“朕未碰过那个女人,你若要朕随时可以给你。”
说的不留一点留恋,留着顾玥瑶册封她为贵妃是故意挑起事端激怒太后,借此铲除她身边的亲信。
其次是为了拖住端木卿绝,寻机将念沧海绑回来!
“你还需要什么?”
“一件信物,需要是被施法的人曾长久佩戴在身的东西。”
那条从念沧海脖子上扯下的同心锁从端木离眼前闪过,链子分明被他扯断,但是他并未丢弃,因为那个同心锁上刻着端木卿绝的名字,那个他这一生最嫉恨的名字!
“看来这样东西也难不倒皇上。”
“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救回莫离,确保念沧海的身子不会故去?”
端木离问得很淡,仿佛毫不在意。
为何如此在意念沧海的存亡,还用莫离来掩饰他对念沧海的紧张?
迦楼眼神深蕴,看了眼棺木中冰冷的绝美少女--
他流连不舍地以手背抚摸着她寒冰的容颜,一边暗自偷睨着端木离的表情,他竟是漠然地侧过身去,似是并不在意他对莫离的亲昵举动。
这是为何?
即便只是毫无反应冰冷的躯体,他若爱她,为何丝毫看不到丁点儿不悦?!
一个男人为了救回一个没有声息的女人,想尽办法将她的身子保存,还为她辟造出如斯庞大地下宫殿,可想他对她的爱,对她的执念是无法言喻的深厚。
然而应该出现在端木离脸上的情绪,迦楼丝毫都找不到--
是为了…念沧海么?
他对她的执念超越对相守十五年的莫离…?
“回答。”
良久等不到迦楼的回答,端木离用冷漠掩饰着焦虑,投来冷冽一眸,“呵,若皇上要的就只有躯体,大可放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海儿,该怎么办呢?
这个男人对你的执念是真的…
迦楼眼神繁复多变,深处的狡黠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可否让我和莫离对呆一会儿…”
端木离看了眼棺木中“熟睡”的少女,眼神始终漠然,十五年过去,他才知道对她的执念早在无形间消磨殆尽,只是个不爱他的女人罢了…
“不怕被冻死,你爱呆多久都可以。”
端木离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耳边…
贵妃册封大典前夜,承景宫,寂静的天空仿佛都陷入了熟睡中,端木卿绝亦深深沉浸梦境,怀中可人儿的鼾声就如安神汤将他安抚在梦境的最深处。
然而怀中的人儿却忽地眉头狞动,音律,耳边听到悠扬空灵的音律,念沧海双眸眨动,缓缓睁开眼,脸儿靠在端木卿绝的臂弯里亦缓缓抬起,那眼神煞是空洞无光--
歌声,她直直的凝着窗,窗外好像有人在吟唱着凄美的歌,引着她的身子寻着歌声而去…
她坐起身,像个被夺走灵魂的瓷娃娃。
她越过端木卿绝的身下下了床,只穿着足衣,没有穿上鞋就这么一步步迈出屋子,歌声好美,像个小童的哼唱--
念沧海望着天空,满目的星辰突然蒙上一层流动的黑色云雾,它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如条活灵活现的血口猛蛇扼杀了整个天际的银亮星 光--
念沧海双目空洞,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那条黑色猛蛇向着她而来,猛然张开了黑色血口--
“不,不要!!”
黑色的云雾如蛇缠绕住念沧海的脖子,那高声的求救全数淹没在喉间:不…救救我,救命…救命!!
她喊不出声,就连呼吸都变得越发困难,她双手用尽力气地拉住那绕着脖子的云雾,然而她扯得越用力,那力道反而加注在了云雾上,将她绕得更紧,“呃唔…呜呜…呃啊!!”
整个身子瘫倒下来,念沧海一手扯着云雾,一手爬着,向屋内爬着,“卿…卿…唔唔…呃嗯!!”喊不出声,连一个名字也喊不出声--
骤然间,云雾生出一条尾巴,绕着圈将她整个身子绑着,绑住她的手,她的脚…
紧紧纠缠的力道似要掐断她体内所有的真气,呼吸从身子里剥离,心跳一点点冻结…
卿绝…
救我…
泪水在双眸闭合的一霎划过面颊,瘫倒在地不再动的身子忽地被一道黑影打横抱起,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夜色天际下…
“海儿!!”
端木卿绝恍然从梦中惊醒,手边一动,心下一凉,“海儿?!海儿?!”身边没有人,惊恐倾泻一双金瞳,慌乱起身,床头的狼形面具噗哒砸在地上,裂成两段,那人儿已经跃出屋门,不见了踪影--
昏昏沉沉…
好像是沉溺在海中,没有呼吸却在呼吸,没有心跳心却在跳…
她在哪儿…她又是谁…
念沧海紧闭双眸,表情狰狞中带着安逸,她不知自己是生是死,身子好像在水中晃动,哪儿…哪儿,她在哪儿?!
卿绝,卿绝!!
她放声嘶喊,杏眸圆睁,耳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倒映在眼帘里的却是,黑压压的天,刺眼烧眸的烈焰火把,哪儿,这究竟是哪儿?
动不了,弹不得,手脚被黑色云雾捆绑着,身子平躺着,脖子上的黑色云雾好像不见了,她还活着?!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但然她发不了声音!
辽阔的龙嗣山顶火光映天,这儿千百年来都是北苍皇族祭拜天地的祭坛--
念沧海仿佛是认出了这里,端木离曾带她来过这儿,他曾对她说,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参加皇族的祭祀,而她会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皇后。
为何又是端木离?!
耳边忽地听到一道不紧不缓逼来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好像挑拨着她脆弱的心弦,震颤着她的魂魄,念沧海惊惶地扭动身子,一个侧目看到了--
水晶…棺材?!
她好像是躺在铺满冰块的棺木里,而隔着透明棺木,她看到了相隔不远处,另一樽棺木,棺木亦躺着一个女子--
是水影,是倒映?!
还是她自己的幻象?!
那人和她好像,只是…脸上,没有红瘢…
“呃嗯…唔唔!”
念沧海试图抬起手,身子却仿佛被千重山压着,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她竟用头砸着棺木,不是真的,她看到的人绝对不是真的!
她在动,而那棺木里的人却一如沉睡,细长卷翘的羽睫纹丝不动,冰莹雪肌的脸,着着红白相间圣女袍的身子,她的摸样儿和那副卿绝珍藏多年的屏风上的女子一摸样。
忘莫离…
她是…忘莫离…
惶恐、诧异,错愕轮番如浪扑来,生生将念沧海席卷入无法呼吸的险境。
那若不是幻象,就是当真还活着的人…?!
念沧海心口猛地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生生钻出来似的,撕心裂肺,喊得煞是教人心疼。
“海…海儿…”
那道脚步声来到棺木中间,念沧海喊出声,眼泪铮铮从眼眶中一道道落下,一双好看的眼狰狞泛着血色红丝:迦…迦楼…姐…姐姐…
她颤抖的双唇喊不出声,张开的小口却努力“言”清着他的名字。
迦楼心口亦如被万箭穿心,泪光在眼眶里强忍着打转,“我只是为我心爱的人找回她的魂魄!”
那是他不得不履行的天命,那是唯一能说服他不看她的眼,不被她的泪软了心的无情。
不过一句话,十数个字儿,念沧海犹若被最亲最亲的人弃之不顾,唯一能动的脑袋一直…一直砸着棺木,伴着口鼻间痛苦的呻吟,好像是在求他救救她,亦像是痛恨的咒骂!
轰隆!!
寂静的夜忽地天雷滚滚,一声声地撞击着整个天际,迦楼隔着水晶棺木凝着那双幽怨痛楚的眼睛,那仿佛是痛彻心扉的愤怒。
为何,为何我最亲的人要无情的逼我入绝境…?
为何,迦楼姐姐…我的迦楼姐姐…这是为何…?
迦楼冷不防捂着心口,一口艳红的鲜血猛地吐出,在惊恐的夜色下散下诡异的图案--
棺木中幽怨的眼不为他的惨样而愉悦,竟是含着热泪,含着怜惜,含着紧张:傻瓜!!真是个傻瓜!
念沧海,你若如此,怎能让我狠下心来?!
“哥…哥哥…”
电闪雷鸣的夜空下,一道空灵如籁的声音安抚了整个天际,那声音…
“哥…哥哥…”
像个迷途的孩子在努力寻找着归途,那声音好听极了,像一首动人的歌,听不腻,丢了魂。
“哥…哥哥…”
“哥…律音哥哥…”
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那是催眠着迦楼丢开良知,忘却真情的声音,那是对念沧海来说致命的毒药!
心口好痛,浑身四肢百骸都跟着剧痛不已,那是从她身子里钻出来的求救,还是那棺木里呼出的思念…
念沧海分不清楚,也不愿清楚,总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有什么东西被困在她的身子里,她在寻求解脱,她在向迦楼求救--
卿绝…你在哪儿…
救救我…救救我和孩子!!
绝望的心中呐喊,念沧海深知已唤不回迦楼的怜悯了,他的表情变了,眼神变了,像着了魔一般,“莫离…莫离…哥哥在这儿…”
他倾身在那棺木旁,抚着忘莫离的脸孔,泪水绝了堤地落下,忽地,他转首看着念沧海,那通红的眼睛像一只失去理性的野兽--
“呃嗯!!”
脖颈间消失的黑色云雾又现,牢牢勒住念沧海,她张开了口呼吸困难:不要…不要!!
窒息的痛一轮轮地袭向她,最致命的是,迦楼一步步来到她的跟前,用从未对她展露过的冷漠无情张开口,“念沧海,你拥有的一切都是莫离的,把从她受伤抢夺的一切都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