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了良久后,北堂墨便向前又迈开了一步,当与慕晴交臂而站时,他于她耳畔,轻声说着:“这就是权力之争,你与我都明白里面的残酷。若是不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就只能任人主宰。这个世上,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强谁弱。思雪,只是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沦为野兽口中的残食。皇后,不需要过多的同情她。因为……弱小,也是一种罪。”
北堂墨说完,便继续向前离开了茶楼,留下了淡淡檀香依旧留在周围,也依旧包裹在慕晴寒冷的身边。
她垂着眼眸,双手紧紧攥住,甚至都发了颤。
她没法反驳王爷,因为王爷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针般扎在她的心间。
权力斗争的世界里,只要卷进来,便再也无法逃脱。
无论是思雪,相国,王爷,皇上亦或是她,统统都无法逃离。
因为,这个世界,无情而残酷。
从巷而走的柳相国匆匆的上了轿子,在前脚刚踏入的时候,他便紧忙拉了帘子,对着外面的心腹说,“你不要跟我进宫了,如我刚才说的,你快去把思雪带入宫。”
心腹一听,紧忙上前问道:“相国,不先等思雪吗?”
“蠢货,现在是趁着北堂墨还没有警惕的时候,先去参一本。”柳相国眯住眼,狠狠说道,“还好本相国留了后招,虽然直接参北堂墨有些铤而走险,但现在没办法了,不得不动手了。好了,你快去吧。”
心腹听后,便紧忙的点了头,随即转身跑离了巷子。
柳相国看他走后,便对着前面轿夫说:“进宫。”
说罢,便蓦然甩下轿帘,可是轿子却迟迟未起。柳相国疑惑,有些焦躁的再度掀开帘子,刚要破口大骂,便见北堂墨悠闲的靠在轿夫旁边的手柄上,见到柳良杵,北堂墨的脸上浮现了些淡淡的笑,而后故作认真的摇摇头,道:“相国大人的思雪和账簿,在今日晨时,就已经送到皇上手里了,呵……克扣赈灾款以致兵民生乱,本王记得,可是凌迟处死呢。相国,你,当真想回宫面圣吗?还是,你,痛痛快快的送自己一程?”
柳良杵的脸色顿时煞白,在激动的挣扎了一会儿后,捏着帘子的手渐渐松了。
北堂墨轻扬唇,笑容既淡漠,又夹带了些残忍的色泽。
……
黄昏落下,满城喜庆,仿佛都沉浸在了皇上大恩天下的气氛之中。一起出宫的众官此时早已散去,怕是拖了皇后的福,这段时间都有的忙了。
就在苏慕晴也准备回宫的时候,公孙敬却忽然叫住了苏慕晴,在那严肃的脸上,稍稍显出了些柔软。于是他轻咳嗽了一下,对着苏慕晴道,“这次的事,算是让皇后平息了,这一点,老夫感激,也会向皇上上奏请功。娘娘的聪慧老夫也看在眼里,但是别怪老夫心直口快,还是想提醒娘娘一句……”公孙敬眯住眼,随后靠近,压低声音道,“娘娘若是有朝一日和皇上作对,老夫还是会对娘娘不利,希望娘娘千万别忘了老夫,更是别忘了娘娘心头的一刀。”说完,便向后缓缓踏了一步向慕晴微微行了个礼,随即转身与另外一些大人离去了。
这时的慕晴安静的站在那里,黄昏下的光晕若金色流水那般染满了她的全身。她轻笑,似是明白了公孙敬的意思——若不能为皇上用之,则他日必生祸患,必除之。
对于公孙敬的话,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畏不惧。
“其实皇上之位牵扯到天下安生,慕晴从未想过因为一己私欲,对皇上不利。所以心头那一刀,慕晴会牢牢记住。”慕晴说罢,又安静的凝视了一会公孙敬远离的消瘦的身影,随即她便也骑上快马,准备同锦衣卫一起回宫。
忽然一阵凛风刮过,卷起了层层飞沙,连锦衣卫都不得不捂住双眼不敢前视。
这股邪风来的奇怪,让慕晴感觉心中难受,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人正紧紧的盯着自己。她蹙眉,透过指缝勉强望去,忽见一人从自己面前走过,极其熟悉的身影,极其熟悉的相貌,极其熟悉的一切的一切……那人停下身,忽然对着慕晴绽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后匆匆离去。
慕晴满脸都是震惊,而后忽然将手甩开,再也顾不得任何事的向着那人追去。
她骑着马在一条街上反复兜兜转转,长发吹散了她的发,轻轻拂过她焦急的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个人是谁,是否会知道苏慕晴深含的秘密?
她疲惫的靠在马身上,呼吸有些不均。
红日落下,渐渐的映照在她的身上,如同在抚慰这身体纤薄的女子。她重新起了身,看向遥远的皇城,眼神浮出淡淡的复杂。忽然想起北堂风与她结下的约定,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不止一次的询问着自己这个约定的结果。
“可能是看错了。还是回去吧,免得皇上又以为我逃逸了。”慕晴低喃,忍不住失笑,忽然甩下缰绳,而后飞快的向皇宫奔去。
风,等着我,我完成约定回来了。
也别忘了,你给我的承诺。
只是在慕晴离开后,却有一个身体轻薄的男子悠悠走出。他渐渐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玉面容颜,眼神变得深幽而诡异。然后便纵身骑了马,从另一个方向也向着皇宫奔去。
回了宫,苏慕晴顿时感觉到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氛。尤其是伴在周围的那些侍卫,像是都在用着一种惊讶而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慕晴忽然被这些刺眼的视线弄的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因为宫人们都奇怪她为何没随大众回来吧。于是捏紧衣袖,没再多想,径自向着上书房走去。
上书房内,光线有些幽暗。慕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雕木门。
北堂风静静的坐在窗下,微弱的光芒映出了他脸上染带的丝丝沉默。
慕晴心头先是一暖,却被房中的一缕酒气引得皱了眉。她四处寻找,忽见北堂风低垂的指上捏着一个空荡的酒杯,杯中未干的液汁,颗颗滴落在地,溅起了点点清波。
慕晴缓步走入,眼中透着些疑惑,来到北堂风的身边,望着桌面上放着的瓶瓶罐罐,她问道:“皇上,你这是……”
听到了慕晴的声音,北堂风轻微的抬了眸,忽的抓住慕晴的手,然后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腿上,指尖抹过她的唇。
“你如约回来了。”他低喃,眼神有些发深。
“嗯,慕晴回来了。”她轻笑,脸上露出了些暖阳,“皇上喝酒,莫不是转为臣妾设的庆功宴?”
“庆功宴吗?”北堂风有些失神,随后微微一笑,“嗯,算是吧。”
说着,他又拿起酒壶,往空荡的酒杯中斟满了酒,然后将酒杯递给慕晴,道:“来陪朕喝一杯。”
一杯入肚,满愁肠。
两杯入肚,心似恍。
三杯入肚,情满天。
慕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眼神凝望着北堂风,不知为何竟心中竟隐隐作痛。
明明是同样的人,明明是同样的温柔,明明是同样的言语,为何却会让她有种彻骨的寒。
就在北堂风再度要为她斟酒的那刻,慕晴忽然压住了他的手。她静静的凝望着他,随即说道,“皇上是否有话要对慕晴说?”
北堂风顿了下手,眼中划过幽暗之芒。他轻轻放了酒杯,重新看向慕晴,而后启唇。
“朕有些忘记了,忘记你叫什么。可以,重新告诉朕一次吗?”
如此让人不解的问题,让慕晴眉头轻拧,她有些失笑,而后故作愠怒的叹口气。而后轻轻捧住北堂风的脸庞,毫不避讳的凝视着他的俊眸,字字清晰的念道:“苏慕晴。臣妾的名字,是苏慕晴。”
三字落,北堂风的眼瞳蓦地缩动一下,竟渗出了些许失望。半响,他低笑了一声,将慕晴放回地上,道:“朕知道了。”
慕晴依然是满脸疑惑,权当是北堂风在气她晚回来,于是笑了笑,道:“那臣妾先去沐浴更衣,晚些时候再与皇上说今日之事。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慕晴淡笑,忽见北堂风耳畔落下一缕发,于是便想探出手为他别后,可就在她指尖即将碰触的一霎,北堂风却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她的手,回应她的,也不过是一句“好”。
慕晴眼中滑出一丝讶异,垂了眸,她缓缓收回指尖。而后勉强抖擞了精神,也同样言简意赅的说了“臣妾告退”。
她转身向着上书房门口走去,就在房门即被拉开的时候,忽听身后北堂风低语了一声“来人”。慕晴顿住足,本想回头再看看他,忽然却被突然涌入的锦衣卫包围。
慕晴眼瞳蓦然颤动,突然转身望向北堂风,却见他依旧平静的饮着酒,只是在他的脸上却有种初见她时的冷漠。
为什么?
她好想去问,可脚尖才刚动,却被锦衣卫狠狠拉回,然后强硬的拉着她跪在地上,膝盖碰触到冰冷的坚硬,让她忍不住的拧住眉,但是那满是伤痛的眸,却依旧丝毫不动的望着这个男人。
这时,忽然有一抹轻柔的脚步走出,淡淡的,如飘纱。不多时,一缕纤细的身影便即刻遮住了慕晴的视线,金线凤图绣鞋渐渐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微怔,抬头缓缓看向面前之人,却在下一刻愣在了原处。
红袍轻甩,眼前之人负手而站,她傲然倾世,眼神透着温婉,也透着一抹淡淡的冷漠。长发在身后轻摆,如墨如丝。
这个女人,竟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在她身后,则站着玉面太监郑荣。
“怎么……可能?”慕晴喃声而道,转头看向北堂风,而那填满自己心扉的他,此刻的眼神,却冷漠的让自己害怕,那是一种近乎无情的残忍,如利刃般,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女子见慕晴语塞,红晕下的美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她缓缓抬起指尖,滑过慕晴的脸庞,“你可知,我是谁?”
慕晴苦涩淡笑,似乎心中早已了然。
“本宫才是当朝皇后,苏慕晴。未料你竟凭借如此脸庞魅惑皇上,背叛皇上,还窃走密卷。如今皇上已知真相,你,好自为之吧。”
慕晴眼瞳一颤,猛然抬头看向那人,在对上了一抹冷静的笑意后,她深幽的眼中滑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意,她想起身,却被身后锦衣卫紧紧压住,她忽然冷笑,然后转而大笑。
“一箭双雕,好一个一箭双雕!”慕晴咬牙,齿间作响,忽然转向北堂风,“如果你还愿相信我这个连天下都不要,却只要你的女人,就听我解释于你听!北堂风!”
北堂风轻轻抬了眸子。他起身,有些凝重的望着慕晴,随后缓缓的向着她走来。慕晴面露惊喜,跪地的双膝忍不住的向前挪动。但在这一瞬,北堂风却走过了她,在交臂的一刻,他似是停顿了一瞬,低声的说了句,“抱歉。朕无法相信一个,从始到终都在欺骗朕的女人。”
落下这极其安静的一句话,他便走了,走的如此决绝,走的连头都不曾回过。
眼前的苏慕晴微微轻笑,指尖拍过她的肩,“你死了,我就可以洗去背叛之罪重来了。我会代你,继续与皇上完成约定的。呵呵……”轻笑之后,她便随着北堂风的步伐离开了。
幽暗的房间里,心口的伤再度裂开,鲜红的血液渐渐从衣料中渗出,透着些痛楚,如同被挖去了那刻最为炙热的心。慕晴垂眸,静笑,然后癫狂的大笑。双肩忍不住的抖动,连眼泪也不自觉的泛出。
当最后一声笑止住的时候,她才沉默着,然后看向毫无未来的天,突然用尽力气嘶喊一声,像是要将心中一切的情爱全部喊出,全部扔开。
已经走到半路的北堂风闻声止步,他伸出手看向方才还碰触过她的指尖,温热犹在,而后轻触右颊,平静早已不在,转而换做了痛苦的挣扎,他咬着牙,却又张开唇,几次想要回身,却始终站在了原地。然后双拳紧握,他第一次,用着撕心裂肺的声音低喊,“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天,下雨了,渐渐的打落在着悲凉的皇城,冲散了往日的暖,也冲淡了往日的情。
只剩下,再也无法兑现的承诺,悄然的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