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瑛夫人一行人刚刚出发,吕安便登门太子府,交给赵姬一块玉珮。
赵姬细看之下,发现正是玄瑛夫人送给嬴政的见面礼。吕安道出玉珮来处,赵姬这才知道嬴政也在行刺现场,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从书房叫回嬴政细细盘问。
嬴政见母亲受惊动怒,只得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吕颂颖因顽皮胡闹被长姐吕盈训斥,赌气躲到一个隐秘的灌木丛下,被嬴政寻到。
嬴政与吕盈自小相熟,因而对她的妹妹也格外上心。
一身红色云锦的吕颂颖蹲在地上,鼻头微红,似一朵小火云呼哧呼哧向四周散发着热气。
“颂颖乖,不哭鼻子了。”嬴政蹲在她身旁呵哄道,“我带你去玩投壶。”
吕颂颖小姐脾气上来,扭头道:“谁哭了。”
“恩,颂颖和长姐最要好,自然不会为了和长姐赌气而哭鼻子。”
吕颂颖瞟一眼嬴政:“长姐让你来的?”
嬴政点点头,笑道:“她让人做了你最爱的蟹黄包。”
吕颂颖既想吃蟹黄包,又好面子,强吞下嘴边打转的口水,“不去。”
嬴政无法,情急中取下身上的玉珮,“颂颖跟我去找长姐,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吕颂颖平日最爱这些华贵的配饰,瞅一眼嬴政手中的玉珮,很是想要。嬴政知道她好面子,直接将玉珮交到她手中。小丫头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起身去找吕盈。嬴政忽然一阵警觉,仿佛在赵国山上猎鹰时,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一股异动的气息。
空中极速飞来一个黑点,嬴政一把拽过埋头看玉的吕颂颖。即将扑地之际,嬴政怕吕颂颖摔倒,一把将其抱在怀里。落到地上,惊慌失措的吕颂颖张嘴欲喊,被嬴政一把捂住。
吕颂颖使劲儿地掰嬴政的手,两脚不断捶踢嬴政,嬴政咬着牙不吭声。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喊声,再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嬴政神色严峻,顿时安静了下来。
嬴政仔细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两人只用口型交流。
“发生了什么?”
“有刺客。”
吕颂颖惊得又要大叫,嬴政在嘴前竖起一指,吕颂颖捂嘴消声。
嬴政将身形瘦小的吕颂颖放到地上,压低声音道:“别说话。”
吕颂颖一路跟着嬴政跑到她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对着侍女嚷嚷:“去,弄些吃的来。”
嬴政站在窗边,剑眉微蹙。吕颂颖坐在窗台上,问道:“有刺客就该抓,为什么不让我喊?”
清寒的嗓音浇灭了深秋的焦躁,“若是喊了,吕伯父这寿宴就要立刻解散。”
“可这刺客分明就是冲着……”
一个“你”字直接被一块新出笼屉的蟹黄酥噎回肚子里。
晌午的阳光撒在少年黝黑而棱角分明的面庞,瞳仁被睫毛投射的阴影掩盖得恰到好处,叫人无法从眼神观测出情绪的变化。
“哎呀!”吕颂颖突然大叫一声。
嬴政见她在自己身上一通胡乱摸索,问道:“怎么了?”
吕颂颖慌乱抬头,“你的玉珮丢了。”
说着便要回去找,被嬴政一把拉住:“算了,定是方才走得匆忙,掉路上了。”
吕颂颖神情沮丧地低下头,嬴政别有思绪,敷衍地安慰道:“你若喜欢,下次见面我再送你一块就是了。”
吕颂颖一拍嬴政的手臂,“行啊,嬴政。一回咸阳,出手也阔绰起来。”
嬴政淡淡地扫她一眼,“你这见人就揶揄的毛病也得改改了。”
“不高兴了?”吕颂颖不以为然,叉手于胸前道,“当初在赵国,我爹我娘还有长姐明里暗里接济了你们家多少?如今做了个长公子,就教训起我来。”
嬴政端起茶杯,茶面上氤氲而起的热气于浮悬于乌沉双眸前。薄唇抿茶,闲闲神态仿若四周无人。修长的手指搁下茶杯,玄色身影径直往门外走去。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吕颂颖被嬴政有意的沉默挑衅地跳到地上,对着玄色的背影喊道:“告诉你,咸阳城里闲言碎语满天飞,有本事你就一字一句地全躲开。”
嬴政如何不知,自从他母子二人回到秦国,外界的议论便似被秋风横扫的朽叶一般,沾满了灰尘:太子府长公子,生母出身贫寒歌伎,不及玄瑛夫人高贵;长公子本人成长于山野,为人冷漠孤僻,不及小公子成蟜俊俏,可爱,聪慧知礼。甚至回国之时,连像样的迎接仪仗都没有,可见秦王及太子对母子二人的态度。
坚实的拳头无声于袖中握紧,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没有一丝变化地嬴政走出了房间,留下吕颂颖定在原地,一手将嬴政用过的茶杯挥到地上。
听完嬴政对行刺过程的叙述,一股浓烈的危机感似迎头冰水浇得赵姬一个松手,茶杯哐当一声砸得七零八碎。
赵姬跌坐于案前,久不能语。她知道回秦必定坎坷,却未料到竟来得这么快。电光火石间,玄瑛夫人清淡的面庞忽闪现于眼前。
“会不会是玄……”
吕安来回踱步,步履缓慢得似老牛推磨,沉重地碾压着黑色的地砖。听到赵姬怀疑玄瑛夫人,吕安举起手掌。赵姬若惊弓之鸟,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来回观察四周。目光落于嬴政,却见儿子垂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欲发焦急,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问吕安:“会不会是她?”
吕安坐到赵姬对面,两手支在膝盖上,宽大的手掌在衣服上来回摩擦,思索一阵之后,对赵姬坚定道:“不会。”
不可置信的表情布满了赵姬姣好年轻的面容,吕安拉过嬴政坐下,解释道:“玄瑛夫人行事光明磊落,在军营里颇有人望,成蟜小公子深得王上疼惜。若是为了王位,玄瑛夫人大可不必行此下作之举。”
赵姬冷哼,“人心难测,你怎知她不想再保险一些?目下关键,是如何保证政儿的安全。还有,可有丝毫刺客的线索?”
吕安摇头,“除了赵国质子入秦,咸阳城内并无异常,也没有查到行踪可疑之人。”
赵姬以掌拍案,“那就给我盯紧这帮人。”
吕安道:“父亲十分重视这件事情,定不会放过每一个细节。但愿尽早抓到刺客,查出幕后黑手。”说着关切地看一眼嬴政,“长公子的安全问题,我想还是应该先请示太子。”
赵姬道:“你父寿辰变故,太子悉数知晓,已命咸阳令全面调查。”银牙微咬,“我只是没想到,行刺的对象是政儿。我一定会跟太子说明白,请他派人保护政儿。”
“不可。”嬴政忽然道。
“不可什么?你差点没命你知不知道?!”
嬴政并不因为母亲急中动怒而乱了分寸,缓缓分析道:“如今外界只道刺客行刺未成,误伤了蒙家小姐。即便是我们不去调查,上将军府未必肯就此罢休。况且,寿宴当日显贵权重者众多,怀疑目标不会仅限于我一人。行刺对象未明,已然造成赴宴者人人自危。若此时请父亲加强我身边护卫,只会将揣测之风鼓吹向太子府,牵动朝野暗流,随时可以提前启动王储之争。我们初归秦国,根基未稳,形势将大大不利。除此之外,我若被保护得太好,幕后者有所顾忌下,便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也就不利于我们掌握更多的情报,将刺客绳之以法。”
“你的意思是,”吕安眼中精光一轮,“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