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之间,杨怀义的脸色已由白变赤又转为蜡黄,额头更有一道黑气盘旋,两只手掌此刻却已变成骇人的墨绿状,如若腐苔,指掌肿大,足有先前倍许,不过最骇人的是背后的伤口,此时竟有怪味传来,血肉不停地化为脓流,这七毒七绝散果然毒辣至极。
“哈哈,师尊不要动气,否则毒气只会顺着经脉加速流转,到时可莫要怪当徒弟的没提醒。”平四郎面带疯狂地畅笑,五官此时扭在一起,原本清秀的面庞异常狰狞。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两柄小刀,此刻相互敲击,叮咚作响。
杨怀义表情木然,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你……”
“你当然做错了!”平四郎截断了他的话,看了一眼杨旭咬牙恨声道,“你收我为徒,却不将‘无月决’传授与我,将我赶出伴月坞,名义上是为了历练心性,恐怕是怕我妨碍你将伴月坞的至高心法独授给小师弟吧?”
“大师兄,你错了!爹爹不是那个意思!”杨旭泪光闪动,大声喊道。
“我没错!既然做师傅的不肯相教,做徒弟的只好自己来取了。”平四郎面容扭曲,邪笑道。两手各握一柄,刀尖对准杨氏父子,暗自提了一口气运于掌间,小刀嗡鸣呜咽作响。
杨旭直觉一股寒意传来笼罩自己,却不是因刀而起,而是对方一颗见光的黑心,这一刻他有点理解父亲的悲意了。
“说吧,无月决到底在哪里?”平四郎逼问。
杨怀义露出痛惜之色,失望道:“原来你已被恶鬼迷了心窍。”
“鬼迷心窍也罢,丧心病狂也好,弟子今日对无月决势在必得。”平四郎双目通红,嗤嗤续道:“还有那‘如意令’……”
杨怀义骤闻‘如意令’三字脸色大变,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厉声喝道:“是谁告诉你如意令的?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平四郎嘿嘿一阵冷笑,道:“我在何处知晓此事恐怕你到死也会知道了,那人说的果然没错,你这老匹夫的确藏了不少秘密。”
杨怀义此时不答话,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这个可能让他冷汗涔涔,心直发凉。
正在此时,一阵嘈杂声传来,起初呼喝不断,后又戛然而止,这小小庭院中又出现了数十名身着血衣的陌生大汉,来人个个悄然无语,腰间均别着个血滴子,滴溜溜地旋个不停,其中个别人身上还有新鲜血迹,腥味甚浓。想必先前呼喝声正是杨家的仆人发现这些人后的阻拦之声,此时再无声息恐怕也已遭不测。
这群人站在平四郎身后,盯着杨氏父子二人,如亟待饮血的凶狼。
平四郎淡淡地瞧了一眼,心中更加镇静。这些血衣人竟对平四郎马首是瞻,想必都是他早先就安排好的。
“血煞门?”杨怀义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我伴月坞的大弟子,竟然投靠了江湖魔门,真是可笑,可笑……”
痛惜?自嘲?愤怒?又似疑问得到释怀,杨怀义心底五味杂成,终究落得一句苦涩的‘可笑’。
“也罢,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果然不可活啊……”
长叹一声,话音刚落,杨怀义双目便充血变得通红,须发皆张犹若狂狮,他双手合十,浑身骨骼嘎嘣响动,整个人似被拔高寸许,原本受伤萎靡的气息这一刻竟高昂了起来。
“逆脉大法?”平四郎见此脸色大变,惊叫道,“快,快阻止他,这老家伙要拼命了。”只是他出言已晚,还未待那些血衣人反应过来,杨怀义大喝一声,蓦地抱起杨旭,犹若飞燕掠壁,迎着平四郎一掌而至。掌心重新泛起了乳光,杨怀义此时竟然可以动用无月神掌了。
“选我作为突破口?”平四郎面上狠色一现,化掌作刀,竟以绝学‘无月飞刀’使出了力劈华山的招数,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纹弹出,扑向掠下的杨怀义父子,其势如虹。平四郎心中很是忌惮杨怀义的无月神掌,是以一出手便下了全力。
只是杨怀义却没有平四郎所料那般硬接而下,他一掌拍出却只使出了三分力,反借着迎来的刀力空中一个燕子翻身,向另一侧急纵而去,几个起落就已不见踪影。平四郎力出骤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怀义离去,至于那些血衣人更是拦之不及。
“可恶!”
被摆了一道的平四郎心中懊恼,他的绝学无月飞刀正是杨怀义改了无月神掌中的招数后授予他,平四郎一直觉得杨怀义藏私,虽然不久前得一高人指点,完善了无月飞刀,自信非同日而语。但若要叫平四郎真的对上杨怀义,心中难免会出现纰漏。
“平公子?”血煞门诸人不由面面相觑,门中长老派他们出来时吩咐过一切都要听从眼前之人。
“追!那老匹夫必不会走远,给本公子将这伴月坞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
“是。”当下四散开来,急急追了出去。
平四郎不愧是杨怀义的大弟子,养气功夫亦是了得,很快明白杨怀义重伤之下一定会躲藏起来,否则也要先将他这个大弟子清理门户,又怎会不战而逃?唯一的解释就是杨怀义的伤势不能久战!
只是他会藏在何处?
平四郎面色阴沉,心中翻着一个个杨怀义可能去的地方,他自幼在此长大,自然对这里熟悉无比。忽地眉头一动一动,露出一丝阴笑,选定了一个方向,纵身飞掠而去。
小院嘈杂渐落,片刻后重归往日宁静。
一道微风吹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院中,正是面色苍白的杨怀义和惊魂未定的杨旭二人。挠是平四郎诡计多端,也未曾想到杨怀义父子会去而复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道理人人都懂,但聪明的人往往又被聪明误。
杨怀义此时的气色并不好,平四郎有一点料的不错,杨怀义确实已是强弩之末。逆脉大法虽然暂且可将伤势压住,但七毒七绝散毒性异常歹烈,时刻滋扰着杨怀义全身经脉,若非他内力深厚恐怕早已不测。适才使计骗过平四郎等人,虽然侥幸暂离危险,但也是不得不为的办法。
庭中内堂某密室内。
一张床榻前,杨怀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爹,清心丹……”杨旭手中持着一个瓷瓶,眼中泪光闪动,他很想哭出声来,可是却明白父亲一定不许。
“清心丹炼制出来救人无数,到头来却不能救己……”杨怀义苦笑道。七毒七绝散毒性发作比他料想的还快,此刻大半个身子肿大麻痹,恐怕熬不过此劫。
“旭儿,爹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仔细听,不可……”
“爹……”
……
‘杨家祠堂’乃伴月坞的禁地,其内供奉着伴月坞历代坞主的遗像牌位,平日间有专人看守外人根本不得入内。平四郎一路急纵,辗转一番后来到此处,外人也许不知,不过他却知道这祠堂内除了诸多先人牌位还有一条通向坞外的秘道!
不过不多时,平四郎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可恶!”
显然他在此毫无发现。
“不对,一定是这样。”平四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暗恼,又被杨怀义摆了一道!急急飞身纵回,去势竟比来时更迅。
杨旭手中握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宝玉,口中喃喃道:“爹……”
“孩子快走,记住爹对你说的话,快走,否则来不及了……”杨怀义的声息断断续续,后尾之音低不可闻。只见其面色暗黄,脖颈若金,胸间黑气缭绕,显然体内的七毒七绝散再也压制不住,发作了起来。
七毒七绝散正如其名,乃七种绝毒之物制成,身中此毒之人,全身先后出现七色,七色俱全便是丧命之时。
杨旭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充斥着悲与怒,不过正如父亲所说,此地不宜久留。杨旭只能将内心的情感抑住。
不共戴天之仇!
约摸过了盏茶功夫,平四郎的身影出现在了密室内,只是此时杨怀义躺在那里身躯渐冷,杨旭却早已不见踪影。
“咦,无月决!”平四郎突然在一旁书架上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功法秘籍,顿时露出了大喜之色。
“如意令呢?”平四郎搜索一番,并未发现那人所描述的如意令,“得不到如意令恐怕不太好向血煞门的人交代。”
“如意令恐怕被杨旭那小子拿了去。”
“算了,既然得到了无月决,目的已达成,血煞门势大,我姓平的未必就怕了它。”
“只是杨旭逃了,不能斩草除根,将来少不得是个祸端……”
辗转之间,平四郎心中已翻了数个念头。原来他与血煞门仅仅只是合作关系,这次谋害杨怀义的主要目的就是无月决,至于如意令?那是血煞门那帮人的任务,与他何干?
“血煞门?倒是还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地方。”平四郎露出一丝阴笑。
“从此世间再无伴月坞!”
……
狡兔有三窟,伴月坞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龙潭虎穴,但是通往坞外的秘密通道绝不是一处。杨旭此时正飞奔在一条只有历代坞主才能知道的秘道内,这时他再也忍不住悲恸,放声大哭了起来,其声于秘道内回荡,诉说着过去的情与感。
十二岁的少年,正式踏上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