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或别的任何时间都行。吃总是好事。我们要再次被套上轭、把炮拉回到‘双尾’等候的地方才不吃东西。有时城里也有大炮反击,把我们的一些牛打死了,活下来的牛就能吃到更多草。这是命。‘双尾’仍然是个大懦夫。要那样打才是恰当的。我们是从哈普尔来的兄弟,父亲是希夫的一只非常可敬的公牛。我们的话说完啦。”
“唔,我今晚当然学到点什么,”军马说,“当大炮向你们射击,‘双尾’就在后面,你们这些螺旋炮炮兵连的先生还想吃东西?”
“想的,几乎就像我们想坐下,让人趴在身上或带着大刀冲进人群一样。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胡扯。什么山里突出的岩石,背上平稳的货物,你可以相信让你自己选择道路的赶牲口的人,什么我是你的骡马。还有别的事——不!”比利说,跺一下脚。
“当然,”军马说,“每个动物都是不一样的,我就很明白你父亲那一边的亲戚许多事都不懂。”
“少管我父亲那边的事,”比利气愤地说,因为每只骡都讨厌有谁提起自己父亲是只驴。“我父亲是位南方的绅士,任何一匹马碰上他都会被他拉倒、咬伤并踢得稀烂。记住,你这个褐色的大‘布拉比’!”
“布拉比”指没有任何教养的野马。假如一匹拉车的马叫索尔“老马”,想象一下他的感觉,你就知道这匹澳大利亚马的心思。我看见他在黑暗中闪烁着白眼。
“喂,你这个从马拉加引进的公驴的崽子,”他低声说,“我要让你知道,我与母亲一方的卡宾有亲戚关系,卡宾是‘墨尔本杯’的获胜者。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我们都不习惯受炮兵连里那些玩气枪、射豆枪的骡子(他们嘴像鹦鹉、头像蠢猪)欺凌。你准备好没有?”
“竖起你的后腿吧!”比利尖叫道。他们两个都抬起身子面面相对,我料想会有一场激烈战斗,忽然从右边的黑暗中传来一种咯咯的低沉声音——“孩子们,干吗在这里打架?安静点。”
两只兽都把身子放下来,厌恶地喷鼻息,因无论是马还是骡都受不了听见象的声音。
“是‘双尾’!”军马说,“一头长一只尾真是难看!”
“我也这么认为,”比利说,和军马挤在一起。“我们在一些事情上非常相似。”
“我想都是从咱们母亲那里继承的吧,”军马说,“这事不值得争吵。嗨!‘双尾’,你被拴着吗?”
“是呀,”‘双尾’说,从他鼻里传来笑声。“我晚上是被拴着的。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别害怕,我不会过来。”
小公牛和骆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害怕‘双尾’呀——胡说!”小公牛继续道,“对不起,让你听见了,可那是真的。‘双尾’,他们开火时你为啥害怕炮呢?”
“这个,”‘双尾’说,两只后腿互相擦着,完全像个小男孩读一首诗时的动作,“我不很清楚你们是否明白。”
“我们是不明白,但我们不得不拉炮。”小公牛说。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们比自己想的要勇敢得多。可对我就不同了。我炮兵连的长官有一天叫我是‘帕兹德马吐斯·阿纳奇罗尼斯姆。’”
“我想那是另一种打的方式吧?”比利说,他的精神正在恢复。
“你们当然不明白那是啥意思,不过我明白。那是‘模棱两可’的意思——我正是如此。我能想象出当炮弹爆炸时会发生什么,而你们小公牛就不能。”
“我能,”军马说,“至少能一点儿。只是我极力不去想罢了。”
“我比你们明白的多,我确实也去想。我知道我需要关心的事不少,知道当我病了谁也不懂得如何治疗我。他们只知道停发驱赶我的人的工资,一直到我好了的时候,而我也信不过驱赶我的人。”
“哈!”军马说,“这就说明了嘛。我就能相信迪克。”
“你对我说一大堆迪克的好话也不能让我感觉好点。我总还知道不舒服,却不明白为啥不舒服了还要继续干下去。”
“我们也不明白。”小公牛们说。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我没和你们说话。你们连血是啥都不知道。”
“知道,”小公牛说,“就是那种浸进地里有气味的红色东西。”
军马又踢又跳,喷鼻息。
“别说了,”他说,“一想到它我现在就闻到了它的气味。我真想跑——可背上没有迪克。”
“但这儿没有血呀,”骆驼和小公牛说,“你干吗这么傻呢?”
“它是个讨厌东西,”比利说,“我不想跑,不过我也不想谈这事。”
“你又来了!”‘双尾’说,摇着尾巴解释。
“当然啦。不错,我们在这里呆了一晚上。”小公牛说。
“双尾”跺着脚,直把脚上的铁环弄得丁当响。“哦,我没和你们说话。你们的头脑是辨不出什么的。”
“对,不过我们的眼睛能辨出。”小公牛说,“我们能看清前面的东西。”
“假如我只能做那样的事,也根本用不着你们拉大炮了。假如我像我的长官——在开火以前他的头脑能认清事情,他会浑身发抖,但由于他懂得太多,所以他是不会跑开的——假如我像他我也就能拉炮了。可我要是有那么聪明的话就绝不会在这里啦。我会像往日那样在森林里称王,每天用半天时间睡觉,醒来就洗澡。我已有一个月没好好洗过澡了。”
“那些都真是不错,”比利说,“可把一件事说得太复杂并非更好些。”
“嘘!”军马说,“我想我明白‘双尾’的意思。”
“你过一会儿将更明白一些的,”“双尾”气愤地说,“现在你就向我解释为啥你不喜欢这个吧!”
说罢他狠狠地发出最大的喇叭声来。
“别叫啦!”比利和军马齐声说,我听见他们跺脚和哆嗦的声音。大象的喇叭叫声总是刺耳难听的,尤其在黑夜。
“我就要叫,”“双尾”说,“你能解释一下吗?呜呜拉普!拉拉特!拉拉普!拉拉哈!”然后他突然停住,我听见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呜呜声,知道小维克森终于找到了我。她和我一样明白,如果世上大象还有什么更怕的话,那就是一只吠叫的小狗。所以她停下来,威吓拴在桩子上的“双尾”,在他的大脚边汪汪地叫。“双尾”拖着脚移来移去,并发出短促的尖叫声。“滚开,小狗!”他说,“别来嗅我的脚,不然我会踢你的。好小狗——不错的小狗,听见没有!回去,你这只狺狺叫的小兽!喂,干吗没谁把他弄走?过一会儿她要咬我啦。”
“我好像觉得,”比利对军马说,“咱们的朋友‘双尾’害怕许多东西。瞧,我在经过阅兵场时踢过不少狗,如果把他们的食物都拿给我吃,我会长得几乎和‘双尾’一样胖的。”
我低声唤了一下,浑身是泥的小维克森向我跑来,舔我的鼻子,对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说他如何在营地里把我找遍了。我一点没让他知道我懂得兽语,不然她会在我面前太随便的。所以我把她放在胸前的大衣里扣上,“双尾”移来移去,跺着脚,独自嗥叫。
“太妙了!真是太妙了!”他说,“我们的家族中经常有这种奇妙的情况。喂,那个讨厌的小兽哪里去了?”
我听见他在用鼻子四处摸索。
“我们都好像以不同的方式受到影响,”他继续道,一边喷鼻息。“瞧,我发出喇叭叫时,我相信你们这些绅士都感到惊恐。”
“确切说不是惊恐,”军马说,“只是我好像觉得放鞍子的地方有大黄蜂一样。别再叫啦。”
“我是怕小狗,而这只骆驼怕夜里做的恶梦。”
“我们大家真幸运,因为拚斗的方式都不同。”军马说。
“我想知道的是,”小骡马说,他沉默了很久,“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们都必须要拚斗。”
“因为别的动物让我们这样做。”军马说,轻蔑地喷一下鼻息。
“是命令。”骡马比利说,牙齿咬得直响。
“胡克姆-嗨!”(是命令!)骆驼咯咯地说,“双尾”和小公牛重复道:“胡克姆-嗨!”
“是呀,可谁发出的命令呢?”新兵骡马说,
“就是走在你头旁的人——或骑在你背上的人——或牵住你鼻绳的人——或扭动你尾巴的人。”比利、军马、骆驼和小公牛一个接一个地说,
“可又是谁给他们命令的呢?”
“现在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小家伙,”比利说,“这也是挨踢的一个原因。你只需服从脑袋边那个人,什么问题也别问就行了。”
“他说得很对,”“双尾”说,“我就总做不到,因我模棱两可的。不过比利是对的。服从你身旁发命令的人,不然你除了挨打外,还会影响整个炮兵连呢。”
拉炮的小公牛起身要走。“早晨快到了,”他们说,“咱们要回到自己队伍中去。不错,我们只能用眼睛观看,也不很聪明。不过我们也是今晚惟一没害怕的。晚安,你们这些勇敢者们。”
没有谁回答,军马为了改变话题说道:“小狗哪里去了?有狗就意味着附近有人。”
“我在这儿,”维克森叫道,“和我主人在炮尾。你这个跌跌撞撞的骆驼大兽,把我们的帐篷都弄翻了。我的主人非常生气。”
“呸!”小公牛说,“他一定是个白人!”
“当然是,”维克森说,“你以为我是由一个驱赶牛的黑人看护吗?”
“哇呀!哦唷!哎!”小公牛说,“咱们快些走吧。”
他们在泥地里向前冲去,却不知怎地极力拉着轭撞到一辆弹药车的辕杆上,被卡在那里。
“看你们干的事,”比利平静地说,“别想挣脱。你们要被卡到天亮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公牛喷出长长的鼻息,嘶嘶作响——印度牛就是这样的——他们又推、又挤、又转、又滑,几乎倒在泥泞里,粗声粗气地叫着。
“你们不久就要把脖子折断的,”军马说,“白人们怎么啦?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们——吃——我们!快拉!”近旁的一只公牛说,轭嘣地一声,两只牛一起笨重地拉动。
以前我从不知道是什么让印度牛如此害怕英国人。我们吃牛肉——任何赶牛的人都是不去碰的——牛当然也不喜欢这样。
“我会被自己的脚链打着的!谁会想到那样的两个傻大个会昏了头呢?”比利说。
“没关系。我去看看这个男人。我就知道,许多白人衣袋里都有东西。”军马说。
“那我就离开你。我不能说自己很喜欢他们。此外,没有睡觉地方的白人很可能是盗贼,而我还负责着政府的不少财产呢。走,小家伙,咱们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晚安,澳大利西亚!我想明天会看见你接受检阅的。晚安,老海贝尔!——你要镇静一些,好吗?晚安,‘双尾’!你明天在阅兵场经过我们时,不要象喇叭一样地叫。那会把我们的队形打乱。”
骡马比利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十分老练的样子;军马用他的头触我胸口,我喂他饼干;而相当自负的小狗维克森,对他撒谎说我和她有许多马。
“我明天坐双轮轻便马车去接受检阅,”她说,“你们将在哪里?”
“在第2连的左边。我自己部队行进的快慢由我指挥,小姐,”他礼貌地说,“现在我得回到迪克那里。我尾巴全是泥,他得忙上两个小时,为这次检阅把我好好打扮一下。”
这天下午举行了一次大阅兵,有3万男人参加,我和维克森的位置不错,紧靠阿富汗总督和王公——他戴一顶黑色的阿斯特拉罕羊毛制高帽,当中有一颗大刚玉。最初检阅时阳光灿烂,军团迈着整齐步伐一队队走过,大炮整整齐齐,直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然后骑兵队出现,马踏着优美的慢三拍步子“邦尼-东德”,只见维克森竖起耳朵坐在轻便马车上。长矛骑兵队第2连很快过去,军马就在其中,他的尾像纺织丝一般,头埋在胸前,一耳向前一耳向后,指挥着自己队伍行进的快慢,四腿如同华尔兹舞曲一样柔滑平稳。接着是大炮部队,我看见“双尾”和另两只象被套在挽具上,拉着一门发射40磅重炮弹的攻城炮,20对同轭牛跟在后面。第7对牛的轭是新的,他们看起来相当呆板疲乏。最后是螺旋炮部队,比利骡马那模样就像在指挥整个军队,他的挽具上了油,被擦得闪闪发光。我独自为比利欢呼了一声,可他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
这时又下起雨来,一时雾蒙蒙的,看不清部队在做什么。他们穿过平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此时正转成一条直线。这条线越拉越长,最后竟接近一英里——是一堵由人、马、炮组成的铁壁铜墙。之后队伍直接向总督和王公迈去,当越来越近时地面振动起来,像轮船的发动机快速转动时振动的甲板。
部队的那种稳健步伐,对旁观者产生了惊人影响,如不身临其境是无法想象的——即使他们知道这只是一次检阅。我看着王公。直到这之前他一丝惊奇或别的表情都没有。可现在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他抓起马脖上的缰绳,看看身后。他一时好像要拔出剑来,猛砍穿过后面坐在马车里的英国男女。此时行进的队伍突然停止,阅兵场静静的,整个军队开始行礼,接着30支乐队一齐演奏。阅兵到此结束,军团冒雨回到自己营地,一支步兵乐队奏出这样的曲子——
动物们成双成对地进去,
好哇!
动物们成双成对地进去,
有大象和炮兵连的骡马,
他们都钻进“方舟”
以便把雨水舀走!
这时我听见一位从中亚来的老首领——他头发又长又白,与王公一道走过来——问着一个当地军官。
“瞧,”他说,“这件奇妙的事是如何办成的呢?”
军官回答道:“发一个命令让他们服从就行了。”
“可牲畜也和人一样聪明吗?”首领问。
“他们能像人一样地服从。骡、马、象或牛服从驱赶者,驱赶者服从中士,中士服从中尉,中尉服从上尉,上尉服从少校,少校服从上校,上校服从指挥三军团的准将,准将服从将军,将军服从总督,总督服从女皇。事情就这样办成了。”
“假如在阿富汗也这样就好啦!”首领说,“在那里我们只服从自己的意愿。”
“因此,”当地军官说,拈着胡须,“你们不愿服从的王公就必须到这里来,服从我们总督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