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蒂克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就游到自己海滩,睡了半小时,像海豹们那样不时浑身抽动一下。之后他直奔“海象岛”,它是一座低矮多岩的小岛,几乎在罗瓦斯托希纳的正东北方向,上面全是暗礁、岩石和鸥蛋,这里只有海象。
他在离老海维奇不远处上了岸——海维奇是北太平洋上一只体大、丑陋、发胖、多疱、颈粗、牙长的海象,只在睡觉时才会规矩——正如他此刻那样,后腿一半淹入拍岸浪中。
“快醒来!”科蒂克大声叫道,因鸥的吵闹声特别大。
“唉呀!哼!什么事?”海维奇说,用牙把旁边的海象撞醒,旁边的又把自己旁边的撞醒,直到所有海象都被惊醒,到处乱盯。
“嗨!是我,”科蒂克说,浮在拍岸浪上,像只白色的小蛞蝓。
“天啦!要剥——我的皮了!”海维奇说,所有海象都盯着科蒂克,正如你可以想象的那样:俱乐部里所有昏昏欲睡的老绅士都盯住一个小男孩。科蒂克此刻不愿再听到剥皮的事,他已看得够多了。于是他叫道:“海豹想去、而且人从没去过的地方,难道就没有了吗?”
“你自己去找吧,”海维奇说,又闭上眼睛。“快走开。我们都没空。”
科蒂克像海豚一样跳向空中,放声大叫:“吃哈肉的家伙!吃哈肉的家伙!”他知道海维奇一生从没捉过鱼,总是找哈肉和海草吃,虽然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自然,奇基斯、沟维斯基和伊帕卡斯,即北极鸥、三趾鸥和海鹦(他们总是千方百计无礼),也跟着叫起来,以致在长达5分钟时间里海象岛上即使响起枪声也听不见——这是李梅尔欣对科蒂克说过的。他们一齐发出尖叫:“吃哈肉的家伙!斯塔雷克(老头儿)!”而海维奇滚来滚去,又是呼噜又是咳嗽。
“现在你要告诉我了吧?”科蒂克说,气吁吁的。
“去问问海牛,”海维奇说,“如果他还活着,他是能告诉你的。”
“我见了海牛怎么知道是他?”科蒂克又提出一个问题。
“他是海上惟一比海维奇更丑的,”一只北极鸥尖叫道,在海维奇鼻下飞来飞去。“比他更丑,更不懂规矩!斯塔雷克!”
科蒂克游回罗瓦斯托希纳,任鸥去叫他们的。可他发现,自己要为海豹们找一个安静地方的小小心愿,在这儿却得不到大伙支持。他们对他说,男人们总是那样追赶小雄海豹——那是他们每天的一部分工作——假如他不愿看到丑陋的事情,就不应该到猎杀场去。而且别的海豹谁也没见过杀海豹的事,所以他与朋友们之间就产生了差别。此外,科蒂克还是一只白海豹。
“你要做的,”海抓听完儿子的冒险后说,“就是像你爸一样长大,在海滩上有块繁殖场,那时他们就不会惹你的。再过5年你就该能为自己战斗了。”即便是温和的母亲玛特坎也说道:“你是无法阻止那种猎杀的。快去海里玩。”科蒂克走开了,带着一颗幼小但很沉重的心跳起火舞。
这年春天他尽早离开了海滩,独自出发,因为他那圆圆的脑袋里想到一个主意。他要去找海牛——如果海上有这样一只动物——找到一个有着坚实美好的海滩的平静岛屿,海豹可在那儿生活,而且人无法上去。所以他只身从北太平洋探索到南太平洋,一天一夜游300英里之多。他的冒险故事说也说不完,差点被姥鲨、斑鲨和双髻鲨捉住,一路上他遇到的有在海上荡来荡去的无赖、礼貌的大鱼、红斑扇贝——他们固定在一个地方生活了数百年,很引以为豪;可他就是没遇见海牛,也没找到一个喜欢的岛屿。
假如科蒂克发现坚实美好的海滩,后面有一个斜坡供海豹玩耍,那么也总会看见一个捕鲸者熬制鲸油的烟雾,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或者他会发现海豹曾到过此岛但被杀戮,明白人一旦到过某处就会再来。
他遇到一只尾巴粗短的老信天翁,被告知“克尔格伦岛”就是非常平静安宁的地方。于是科蒂克来到这儿,却差点在险恶的峭壁上撞得粉碎,因为此处雷电交加,雨雹大作。但他顶风前进时,还能看见甚至这里也曾经是个海豹繁殖场。他去过的所有其他岛也同样如此。
李梅尔欣把他去过的岛列了一份长长的清单,他说科蒂克出去探索了5个季度,每年在罗瓦斯托希纳休息4个月,这期间小雄海豹们就取笑他和他那些想象的岛屿。他去过“加拿帕哥斯”,那是赤道上一个干燥得十分可怕的地方,差点把他烤死;他去过乔治亚岛、欧克勒斯岛、绿宝石岛、小夜莺岛、高夫岛、波维特岛和克罗斯兹岛,甚至还去过“好望角”南边一个极小的岛子。可不管他到哪里,海上的生物都告诉他同样的事情:海豹曾经去过那些岛,但全部被人杀了。即使他游到太平洋以外数千英里的地方,来到一个叫“可里兹角”的地点(那是他从高夫岛返回时),也发现一块岩石上有几百只患疥癣的海豹,他们说人也曾来过了。
他的心几乎碎了,他只好绕“合恩角”回自己的海滩,在向北的路上又来到一座绿树覆盖的岛,看见一只很老很老、就要死去的海豹。科蒂克抓鱼给他吃,把自己的悲伤全对他讲了。“好啦,”他说,“我要回罗瓦斯托希纳去了,如果我同别的小雄海豹被赶到猎杀场,我也不在乎了。”
老海豹说:“再试一次吧。这座‘遭难的玛莎夫拉群栖岛’就剩我一个了,过去人们成千上万杀死我们时,海滩上传说有一只白海豹会从北方来,把海豹们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老了,已看不到那一天,不过别的海豹会的。再试一次吧。”
科蒂克卷起胡须(真好看)说:“我是海滩上惟一出生过的白海豹,不管是黑是白,我也是惟一想到寻找新岛的海豹。”
这使他高兴万分。那年夏天他回到罗瓦斯托希纳,母亲玛特坎让他结婚安定下来,因他已不是一只小雄海豹,而是一只完全长大的海抓,肩上长有白色卷曲的鬃毛,和父亲的一样浓密、粗大和坚硬。“再等一个季度吧,”他说,“记住,母亲,冲到海滩最远的总是第7个浪子。”
很奇怪的是,另外有一只母海豹也想到把婚期推迟到下一年;科蒂克在出发去探索的前一天晚上,沿卢卡农海滩同她跳起了火舞。这次他游向西边,因为跟上了一大群庸鲽,而他每天至少需吃一百磅鱼才能保持良好的身体。他在他们后面追踪直到累了,然后在“铜岛”边隆起处的洞穴里蜷缩起身子睡了。他非常熟悉这里的海岸,大约午夜时他躺在海草上觉得自己被轻轻撞动,说,“唔,今晚的海潮不小,”并在水里转动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伸开四脚。接着他像猫一样跳起来,看见什么大东西在浅水处缓慢移动,在浓密的海草边吃草。
“凭着玛格兰的大卷浪起誓!”他胡须下的嘴说,“这个深海地方的生物是些什么呀?”
科蒂克以前见过的海象、海狮、海豹、海熊、鲸、鲨、鱼、鱿鱼或扇贝,他们都一点不像。他们有20至30英尺长,没有后脚,但有像铲子一样的尾,仿佛是从湿皮革上削制出来的。头部看起来是你见过的最傻气的东西;他们在深水处吃草时就用尾立着平衡身子,一本正经地相互点头,像胖男人挥动手臂那样挥动前脚。
“嗨!”科蒂克说,“满载而归吧,先生们?”这些大家伙像蛙人一样又是点头又是挥动前脚,以示回答。他们又接着吃东西时,科蒂克看见他们的上嘴唇分成两半,张开达一英尺宽,接着合拢,中间可装下整整一薄式耳海草。他们把吃的东西塞进嘴里,认真地嚼着。
“那样吃东西真脏,”科蒂克说,他们又点头,使科蒂克生气了。“很好,”他说,“即使你们前脚多一个关节,也用不着这样炫耀呀。我明白你们的头点得好看,不过我是想知道你们的名字。”他们可以分裂的嘴唇一抽一动,瞪着呆滞的绿眼,但他们就是不说话。
“唉!”科蒂克说,“我遇见的比海维奇还丑的动物,就只有你们了——而且更不懂规矩。”
然后他刹那间记起,当自己在海象岛只有一岁大时,北极鸥尖叫着对他说过的话,于是他往后一下翻入水中,因他发觉自己终于找到了那只“海牛”。
这些海牛们继续成群地游来游去,在海草中吃草,咀嚼,科蒂克用自己在旅途中学到的各种语言向他们提问——海生动物与人类说的语言几乎一样多。可海牛们不回答,因他找的那只海牛不能说话——他脖子上本应有7根骨却只有6根,众海牛们在海下说他因此甚至不能与同伴们说话。但正如你所知道的,他的前脚多一处关节,通过把它上下左右挥动,也就回答了某种笨拙的电报密码似的语言。
到了白天科蒂克的鬃毛立起来,他也不生气了。这时那只海牛开始慢慢游向北方,不时停下召开可笑的“点头委员会”,科蒂克心想,“像他们这么愚蠢的家伙,如果不是找到某个安全的岛子早被杀死了。对海牛很有利的对海抓也很有利。但我还是希望他们游快些。”
这对科蒂克来说是够疲乏的。海牛们一天游的路程从不超过40或50英里,晚上要停下吃东西,始终靠近海岸;而科蒂克只好在他们上下左右游来游去,却不能让他们多走半英里。他们继续向北游时,每隔几小时就召开一次“点头委员会”,科蒂克不耐烦地几乎咬掉胡须,直到他看见他们游向一股暖和的水流,才对他们更尊重一些了。
一晚他们穿过闪耀的水沉下去——像石头一样沉下去——他这是第一次知道他们游得如此之快。科蒂克跟着,对游泳的速度感到吃惊,因他做梦也从没想到这只海牛会游得这么快。他们游向海岸边的一处峭壁,此峭壁直入深海,在20英寻处的海底伸进一个黑洞。他们游了很远很远,科蒂克跟着穿过黑道,直到钻出来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
“唉呀!”他说,浮起来,气吁吁地从另一端钻出。“这一下潜得真远,不过值得。”
海牛们各自分散,在科蒂克见过的最美的海滩边懒洋洋地吃草。这儿有长达数英里的光滑岩石,尤其适合作海豹繁殖场;有可供玩耍的坚实沙地向内地斜去;有巨浪供海豹欢跳,有长长的草供打滚,有沙丘供爬上爬下——而最重要的是,科蒂克通过对水的感觉(水从不欺骗一只真正的海抓),知道人从没来过这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确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捕鱼处,他沿海滩游着,一一数着让他高兴的低矮沙岛,它们半隐藏在美丽的翻动的雾中。在向北的海面上,有一排沙洲、暗礁和岩石,它们把任何船只挡在海滩6英里以外;在海岛与大陆之间有一片深水,伸向悬崖峭壁,峭壁下什么地方就是那个隧道口。
“又到罗瓦斯托希纳那样的岛了,不过要比它好10倍,”科蒂克说,“那海牛一定比我想的聪明。即使有人,他们也无法从峭壁上下来;临海的沙洲会把船撞得粉碎。如果海上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这里了。”
他开始想到自己留在后面的那只母海豹,尽管急于返回罗瓦斯托希纳,但他仍把这个新地方探索得很彻底,以便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于是他又潜下水去,把隧道口弄准确,然后向南飞快游去。只有海牛或海豹才会梦想到有这样一个地方,科蒂克回头望着峭壁时,简直不相信自己到过它们下面。
他游得并不慢,但也花了6天时间回去。到了“海狮脖”上面,他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一直等候他的母海豹,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岛屿。
然而当他把发现的地方告诉小雄海豹和海抓及所有别的海豹时,他们都嘲笑他,一只同他一样大的小海豹说:“这一切都很不错,科蒂克,可是你不能这样从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出现,然后命令我们离开。记住我们一直在为我们的繁殖场战斗,而你从未做过。你更喜欢在海上寻来寻去。”
别的海豹为此嘲笑,这只年轻的海豹把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那年他刚结婚,很了不起似的。
“我根本不需要争夺繁殖场,”科蒂克说,“我只想带你们去一个安全地方。光打有什么用呢?”
“唔,假如你要退走,我当然没话可说了,”年轻的海豹说,发出难听的笑声。
“我要是打赢了你的话你跟我走吗?”科蒂克问。他两眼发绿,为不得不打一架极度生气。
“很好,”年轻海豹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你赢了我就跟你走。”
他已来不及改变主意了,科蒂克一下把头伸过去,咬住了年轻海豹的脖子。接着他往后一仰,蹲起身子,把对手拉到海滩上,使劲摇他,再把他打翻在地。然后他对众海豹吼道:“5个季节来我已为你们尽了最大努力。我为你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岛屿,可你们是不相信的,除非把你们的头从软弱的脖子上拧下来。我现在就来教训你们。自己看好!”
李梅尔欣说他在短短的一生中,从没见过像科蒂克那样冲进繁殖场去拚搏的——而他每年都要看到上万只大海豹打斗。科蒂克看见哪只海抓最大就冲向哪只,抓住对手的脖子用力勒,使劲撞他,直到对方呼噜着求绕,才把他抛开又去攻击另一只。你瞧,科蒂克从没像别的大海豹每年有4个月禁食时间,而且深海游泳使他身体非常好,最重要的是他从没战斗过。他愤怒地竖起白色的卷毛,眼冒怒火,大大的犬牙在闪光,他看起来真是很不一般。父亲老海抓看见他猛冲而过,把一些灰色的老海豹像庸鲽一样拖来拖去,又把小雄海豹打得七零八落,因此咆哮道:“他也许是个傻瓜,不过他却是这海滩上最优秀的斗士!别打你的父亲呀,儿子!我是支持你的!”
科蒂克也咆哮着回答,老“海抓”摇摇摆摆地走向他,胡须直立,像火车一般呼哧呼哧的,而玛特坎和将要嫁给科蒂克的那只母海豹抖缩一旁,赞美他们家中的男子。这是一场可喜的战斗,只要有一只海豹胆敢抬头父子俩就战斗到底;当没有谁敢时,他们就骄傲地肩并肩在海滩上踱来踱去,时时吼叫。
夜晚,当北极光透过浓雾一闪一闪时,科蒂克爬上一块光秃的岩石,看着下面分散的繁殖场和被打得满身是血的海豹。“这下,”他说,“我可把你们教训了。”
“我的天!”老海抓说,僵硬地直起身子,因伤得很重。“连‘杀手鲸’也把他们伤不到这么惨。儿子,我为你自豪,并且我还要同你一起去你的岛子——假如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们听着,海肥猪们。谁与我一起去‘海牛’隧道?快回答,不然我又要教训你们了,”科蒂克吼道。
这时海滩上传来潮水般起伏的声音。“我们要去,”成千上万的海豹带着疲乏的声音说,“我们要跟着‘白海豹’科蒂克去。”
科蒂克这才缩回头,自豪地闭上了眼睛。他已不再是一只白海豹,而从头到尾都是红的。可他对身上的伤痕仍不屑一顾,甚至摸也不去摸一下。
一周后,科蒂克带领他的大军(近一万只小雄海豹和老海豹)朝着北方奔向“海牛”隧道,仍呆在罗瓦斯托希纳的海豹称他们是傻子。但次年春天,当大家都相聚在沿太平洋的渔场地带时,科蒂克的海豹们讲述着‘海牛’隧道那边新的海滩,讲述着越来越多的海豹离开罗瓦斯托希纳。当然他们不是一下就离开的,因海豹不够聪明,考虑事情需要很长时间;不过随着一年年过去,更多的海豹离开罗瓦斯托希纳、卢卡农以及别的繁殖场,来到宁静隐蔽的海滩——科蒂克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长得一年比一年肥壮结实,而小雄海豹们都在他身边玩耍,这儿的大海从没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