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种感觉，就是他必须对鱼儿负责。虽然这种想法很突然，但许明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必然，是命中注定的一些东西。不然，他为什么一见到鱼儿就会产生这种想法呢？过去，他也曾经很多次地找出一条一条的理由来否定自己的想法，来阻止自己的行为。但他只要一见到鱼儿，那些理由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此时的许明很是激动与安宁，以致有人敲门他都没有听到。其实他并没有把门插死，来人敲了几下见没有反应，就一把推开了门。许明这才醒来，他急忙站起来。来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然后就把一封厚厚的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许明开始并没有在意，他确实有点儿累了，就伸了伸胳膊，长吐一口气，果然舒服多了。当他再低头时，他就感觉到一股热热的东西突然冲向了头顶。原来，许明一眼就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鱼儿的信。
许明没有用剪刀去剪信封，过去他都是这样拆信的。而今天他显然有些急迫，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知道鱼儿在信里写的是什么。因为鱼儿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他的心跳得厉害，先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当看完第三遍时，许明把信放在了桌子上，点着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鱼儿在信中向他道歉，说当她把认识许明的经过以及许明对她的所作所为说了之后，村里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然后，她就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许明走后，两个嫂子轮着将她看管着，寸步不离的。他们要她说许明曾经强奸过她，她到底都没有承认。后来，她终于从别人嘴里知道他们对许明的行为，就发誓一定要重新回到这个小城，她要把许明对自己的事告诉许明的妻子和单位，她就是豁出去生命也要为许明洗清冤屈。
许明的想象再一次回到鱼儿那个充满猪粪味的家。他想象鱼儿当时的情形，回忆鱼儿哥哥阴毒的眼。他开始同情鱼儿了。但他又有些怨鱼儿，你咋能这样做呢，谁要你给我讨清白了，清白是你能给我讨回来的吗？
许明很快地想到，关于他的清白，鱼儿就是一支醮满黑墨的毛笔，是越描越黑的。你如果是想给我讨回清白，你就不该再出现，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有时间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其他什么都不行。当许明嗅到一股焦煳味的时候，才知道烟已经烧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许明把已经熄灭了的烟蒂甩在纸篓里，再次拿起信封一看，信竟是从本城发来的——鱼儿已经到了这里。
许明心里一紧，鱼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19
现在对于许明来说，鱼儿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间会轰的一声爆炸，但她一定会爆的。
鱼儿成为许明的一块心病。许明甚至想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真的不想承受鱼儿再带给他什么了。但他没有地方可去，他不能因为鱼儿的到来就突然离开。这样，不仅不会使鱼儿这颗炸弹自行消失，而且会加快引爆，加大爆炸的速度与威力。
那该怎么办呢？许明这几天焦虑不安，脑子木木的，走路和办事的动作都生硬与夸张。但他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鱼儿。许明把鱼儿给他的那封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他还是判断不出鱼儿会在哪里。因为在信上，鱼儿说她来到这里不会靠身体挣钱，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她不会轻易去找许明的，她会在许明需要证明的时候出现。
许明想，这个小城虽然不大，但毕竟也有将近五十万人呢，鱼儿会在哪里呢？但他还是判断鱼儿一定还是在桑拿房、歌厅这些娱乐场所，也有可能会在其他地方，因为她已经会操作电脑了。
接下来的日子，许明先是利用可以利用的时间到一些打字复印社去找。全城九十五家大大小小的打字复印社，他全找一个遍，没有鱼儿的影子，甚至连鱼儿曾经来找过工作的线索都没有。那她一定就在娱乐场所里，许明又开始到桑拿房里去找。
这座城市的人有三大爱好，喝酒、泡澡、吹牛皮，因而桑拿房就特别的多。许明在寻找鱼儿的过程中，一家刚开业的桑拿房老板告诉他，到他这家开业，城里已经有一百三十八家桑拿房了。许明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些桑拿房都是这老板的对手，他不可能不知道。许明又找了半个月仍没有踪影。不要说他连一百三十八家桑拿都没有跑遍，就是跑遍了也不可能找到鱼儿。因为这里的小姐都是流动的，今天在这家明天就有可能换到另一家。
鱼儿究竟会在哪里呢？许明终于在二十三天的寻找中失望了，他想他不可能找到鱼儿，他决定放弃寻找。他这样做的原因明显有两条，一是他在寻找的过程中感到渺茫，再就是寻找的过程使他产生了麻木。
人对恐怖的感觉是与时间成反比的，时间越长，恐惧的感觉就会越淡。现在许明似乎又恢复了过去的状态，随她去吧，反正自己是清白的，何必要这样呢？他通过类比再次感到了人的可笑，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吗？虽然自己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但还是逼着自己找理由再去证明。何必要去证明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人有时候真是这样的，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也会突然不相信自己的。
就在许明放弃寻找的第三天的早上，许明突然被机关党组书记叫了过去。这个女书记一脸严肃地要他交代与鱼儿的关系。因为鱼儿的家里已经写信来，说许明再一次把鱼儿拐走了。许明这次不想再说什么，他只告诉女书记他没有做这事，从来都没有拐过鱼儿。可女书记显然十分生气，严厉地要求许明回去好好想想，把自己与鱼儿的事全部写出来，不然公安就要介入了。
现在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无底的泥潭，连动都不能动弹了，越动越往下沉，甚至马上就会沉得无影无踪。
离春节已经没有几天了，街上年的气氛和味道已经相当浓了。部里也通知许明春节前不要上班了，就在家里把他与鱼儿的事写清楚，年后机关党组必须要的。许明没有辩解什么，他现在辩解还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想到，如果说不清他就有可能会被开除，或者会被送进大牢。但他又如何说得清呢？他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屋里，脑子昏昏的。他也几次提笔想写，但都没有写下去，他该怎么写呢，他不知道。
这一夜，许明怎么也不能入睡。都快十点了，他还没有吃晚饭。当他觉得实在有些饿了，才走到街上买了一瓶古井酒，又买了一包狗肉，就回来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就一口酒一口肉地吃着。当酒和肉全被他吃完的时候，他倒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而且脑子出奇地清醒。他越是强迫自己睡越是睡不着，越睡不着越强迫自己。许明就这样自己跟自己不停地较着劲儿。
当许明醒来的时候，放在床头的呼机在不停地叫。他拿过来一看，上面有一行字：快来治安队领鱼儿，海峰。许明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再一看呼机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十五。
许明穿上裤子，向门外冲去。
20
到了治安队，海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告诉许明，今天是春节前的清查，鱼儿是在一家洗浴城里被带来的。他们已经问了，鱼儿刚来没有多久，她只是给客人做按摩，没有其他行为。
许明站在那里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几乎就没有听清海峰说的是什么，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尽快见到鱼儿。
鱼儿被海峰叫了出来。当她见到许明时，哇的一声哭了。海峰用力一推就把鱼儿推了出去。海峰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什么，虽然他已跟队里说了放鱼儿的事。许明看出了海峰的意思，就拉着鱼儿，很快地出了院门。
治安队离许明住的那间小屋并不远，打车也就是几分钟。进了许明那间小屋，也是鱼儿曾经住的那间小屋，鱼儿又一次哇地放声大哭起来。也许是刚才在治安大队那声哭被压了下去的缘故，这一次鱼儿哭得更厉害了，有点变本加厉的样子。
许明此时望着已有点消瘦的鱼儿，心里也像翻了江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和滋味。爱恨气疼什么心情都融在了一起。鱼儿哭过之后，突然转身一下子搂住了许明，接着又放声哭泣起来。许明没有制止她，因为他现在也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是因为鱼儿的突然到来，是因为这些天的屈辱和痛苦，还是因为肚里那一斤白酒的作用，他说不清。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只有任鱼儿在他怀里一耸一耸地哭着。
当鱼儿的哭声停下来时，她的头向上一顶，把许明两只捧着她头的手顶开了。接着，鱼儿那柔软温润、娇小嫩红、溢着黏液、翘着须儿的小口，吸住了许明的舌头。许明像触电一样，只感觉到全身一麻，就热烈地回应了鱼儿。舌尖与舌尖就像两根正负极的电线，一触就放火花，火花忽地就传遍身体的角角落落、丝丝缝缝。舌尖与舌尖也像两块正负极的磁铁，一触就吸在了一起，任你怎么也不能分开。
许明现在的脑子真的是一片空白，加上酒劲的发作，身体里就只有一股热流在奔涌，像火红的岩浆一样把许明烧着了。
“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吧！”许明仿佛听到了从天边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呼声虽似有似无，但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这声音像是千万只小手，挠得许明终于成了冲出困笼的老虎，他几下就把鱼儿撕开了。
接着，他就一声长啸地进入了那片丛林。这头老虎就像已经被困被饿了一万个世纪，在这片窄小的丛林里冲撞着，贪婪地啃咬着，尽情地咀嚼着。这只老虎像终于逮到了一头鲜嫩的小鹿，一下子把小鹿压成了肉饼，扁扁的，挤压出一阵阵甜美的呻吟……
终于，许明和鱼儿都瘫了下来，两个蜷着的身子贴在了一起。他们都沉沉地睡去了，世界上所有生命都沉寂了下来。
许明醒来的时候，床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像正在梦游的人一样，突然从梦中醒来了。鱼儿呢，鱼儿到哪里去了？当他的目光把小屋全看一遍，包括床下都找了一遍后，他又扑通一下倒在了床上。当他再起身的时候，就看见了床头桌上一张粉红的纸：
许哥：
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欠你的很多，我本想把我的第一次给你的，可你却坚决不肯。我走了，再也不会让你见到我，但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再碰到你这样的好人了！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惜，我会很好地活下去的。我一生都会祝你好运的。
鱼儿
许明无声地软在了床上，接着又呼呼地睡去了。他太乏了，似乎这几十年的疲惫都一下子集中在了一起。
当许明又一次醒来，推开小屋门，外面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他走出屋见门上有一张方形的红纸福字，雪落在上面，融化的雪水把纸的血红和字的墨黑化成一摊刺眼的黑红。这时，邻近一个女人正好路过他的门前。没待许明开口，她就说，天刚亮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过。
许明说了什么，这个女人没有听见。因为这时全城都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也许许明根本就没有说什么。
除夕到了，旧的一年终于过去了。崭新的一年又是什么样子呢？许明望着眼前越飘越大的雪花，茫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