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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受恩百姓男妇感洪仁积穗贤郎父母膺上寿(6)

他倒这样怜爱我,我自己反不惜皮毛,禽兽何异?我素常疑妻子是诳言,谁知他竟是这样一位盛德君子。

忙忙跑了进来,也流着泪,向宦萼跪下叩头,道:“恩人,你恩德如天。我是不成人的料,无答报之日。我祖父阴灵也感恩人的恩私。今日恩人这样的大恩,怜念我,保全我夫妻名节。

我从此若不改过,真是畜类不如了。”宦萼拉住,道:“你果然能改过,替你祖宗父母争口气,胜如报我了。我别的不能,一年衣食我照旧供给你。”他夫妻二人又叩谢了。宦萼归家。

那牧福感恩无地,后来竟果然戒了赌。此一部书中写好赌者多人,而能改过者,只戴迁、牧福二人。足见人之趋于下流者易,改过上进者难。每每恨既往之非,常常暗中流涕。屈氏次日雇轿子,老家人随着,到宦家来,拜见宦老夫妇为祖父母,拜侯氏为恩母,向小娥为次母。宦老问儿子他来拜认的缘故,宦萼先述他二人父母的履历,次及他丈夫不肖的话。后说因儿济他的贫穷,故他感恩拜认,宦实也就信了。屈氏恐埋了宦萼的好处,感恩的心重,竟不避羞,当着众人,将他舍身报恩,宦萼坚拒,不乱始末原由,细细告诉。嬴氏在县堂不避羞直诉者,恨入骨髓。屈氏对众人不避羞细告者,感入肺腑。其理一也。宦实大惊异道:“我不过只说儿子变成了好人,行些善事,谁知竟造到坐怀不乱的地位,真跨灶之子了。”老夫妇喜欢不用说,侯氏、小娥家大小,无一个不赞扬他的好处。宦老夫妇也怜念屈氏是好人家儿女,与了许多的东西。侯氏是恩母了,越发不用说得,留了酒饮(饭)。小娥也有所赠,屈氏竞满载而归。四时八节时常接唤,宦萼月月不断与他送柴送米,添补衣服。宦萼间或到他家来,竟像嫡亲父女,连戏话都不说了,屈氏敬他如亲父一般。那牧福借妻子的光,也认了翁婿。过有年余,屈氏的父亲屈攀桂升了南京通州知州,到京城来见上台,找寻着了女儿、女婿。见女婿家业荡尽,要带他夫妻同往任上去。屈氏虽不好对父母说那舍身的话。只说穷极寻死,遇宦恩父救了命。

如何照顾一家衣食,如何接唤如嫡亲父母一样,如何宦老夫归并恩母疼爱与东西的这一番周济,详细说知。那屈攀桂感激不已,登门拜谢,送了许多广东土物。宦萼也送下程请酒,两下亲家称呼。仰氏同女儿也拜谢****夫人,亲母侯氏、向氏,然后才一齐往任上去了。屈氏随父母到通州,此后伸而不屈矣。那宦萼一日在贾文物家拜寿,钟生、童自大、邬合都在那里。贾文物备了极丰盛的酒席款待,并无一个外客。

饮酒中间,钟生笑向宦萼道:“我与长兄忝在至戚,同饮亦多次矣,总不曾见长兄一大醉。但恨弟一蕉叶量耳,不能奉陪。长兄约略也能饮多少?”宦萼见钟生赞他的量,一时豪兴大发,哈哈大笑道:“弟不敢瞒亲家说,酒色二字中,弟可称一员骁将。酒之一物,弟自幼即能豪饮。醉亦有之,然而酊酩则未也。酒后性刚则有之,若云酒狂乱性则未也。至于能饮多少,倒从不曾较过。”贾文物正想让他酒,遂道:“大哥尊量,弟亦不能窥其底际。今日弟之贱降,承众位光临在舍,钟兄又欲见吾兄之量,何不一较之?将舍间所有之觥盏,大哥各饮一杯,何如?”宦萼道:“贤弟取来,我吃了看。”贾文物叫家人进去将大小各样杯皆取出来,摆满了一张大几。内中有一个金镶沈香桶,约盛五六斤。又一个雕花大面爵,可盛四斤。

诉(其)余则金杯玉盏、玛瑙、琥珀、玳瑁、犀角、象牙、海蛋、海螺、竹根、倭漆、螺钿、银爵,或大或小不等。童自大看了,吐舌道:“哥,你这些东西得好两千银子才制得来,叫我就不做这呆事。

吃酒只要酒好,就是磁杯也吃得醉人,何必费这些闲钱?他此话,富贵人论之,定谓其吝而呆。道学人论之,诚至理也。以精金美玉为器,而贮以柴茅村酿,能使之佳否?”邬合道:“贾老爷是素富贵行乎富贵,老爷所说是成家守业的话,各人志向不同,如何一例论得?”

篾得通。两家都奉承到。钟生见拿出许多酒器来,笑道:“若论这些酒杯,将盛百斤,如何吃得?但凭宦长兄尽量而止。我辈相契,不过适兴而已,岂必强之以难。”宦萼听了,立起大呼道:“亲家以我不能也,可自大至小筛来。”家人忙将大香桶斟上,那是个没奈何放不下的尖底,家人捧着,他以嘴就酒,数气吸干,道:“何如?”邬合赞道:“大老爷尊量,真如沧海了。”久不闻他谀语了,此处略点缀一二句,方不脱本色。宦萼连道:“斟来,斟来。”他大者两三气,小者一气一杯。席上十六碗茶未曾上完,他竞将几上所列尽皆饮毕,却一著菜也不曾拈。大笑对众人道:

“我之量如何?”童自大说:“哥,你不要怪我说,你也不像吃酒,竟像灌老鼠洞。这些酒差不多够我洗个澡的了。”笑道:“要是几年前,我见你有这大量,也不敢请你。几时到我家,我虽没有二哥这些好杯,我拿大碗也敬你这些酒。”邬合道:“大老爷海量,真天下无敌了。晚生看老爷兴犹未足,门下家寒屋窄,不敢屈尊。今借贾老爷美酒,做个借花献佛。”下席来将那大香桶筛满了,跪下奉敬。钟生道:“宦兄之量固宏,然酒亦足矣,可以不必罢。”宦萼此时的酒已有十分,听见钟生这话,他笑道:“亲家以我鼠量己盈耶?”遂道:“拿来。”家人双手持着,宦萼对邬合道:“你起来,我饮。”邬合道:“晚生特敬,如何敢起,求上过了。”宦萼大笑,也站起来,两三气饮完了,道:“干,请起。”邬合才起来。那宦萼也觉太过了,就靠在椅背上动不得。钟生见他醉了,说道:“宦长兄今日饮兴大豪,也似乎过了,且在榻上小憩,若何?”

宦萼道:“亲家以我醉耶?我特酒满耳,我也不吃一点东西了,我仍跃马而回。醉人不服醉,写得逼真。兄可与知者道。小厮们快牵马过来。”众家人牵马到。钟生还要劝他,他起身下厅,到檐前一拱,道:“恕不陪了。”一跃上马,呼道:“我不醉也,得罪了。”大笑鞭马而出。走了不到数箭地,他酒涌上来了,写酒亦有层次。先是酒满,还不大醉。后一跃上马,酒便上涌,然后方醉。妙。在马上东晃西晃。

家人忙上前两边扶住,前面一个拢着辔头,慢慢的走。正走时,只见一个酒铺门口围着许多人。宦萼道:“是为甚么事?我进去看看。”家人忙分开众人,让他马进去。众人认得他的多,又见他醉醺醺,都闪开了让他。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人拉着那卖酒的往外拖。那人紧紧的扳住门枋,死也不放。说道:“就是送我到官,也许我分辩分辩。容缓两日,慢慢的设处,你拉我去怎的?”宦萼见了,喝道:“为甚么?快快的放了。”那几个人也认得他,忙放了手。宦萼叫那卖酒的问道:“为甚么事?”那卖酒的道:“小的两年前因没本钱,问阮大老爷家借了十两银子做本,五分行利,月月不少。今两年多,利钱也打过十几两了。这几个月生意迟些,利钱交不上,打发这几位大叔要把小的送到县里去处治,连本钱都要追。小的一时如何还得起?正在哀求他列位〈位〉缓两日,他们不依,不想惊动了老爷。”宦萼听了大怒,吩咐家人道:“把这些放肆的奴才拿住打。”众家人见主人醉了,可敢不依?上前拿住,阮家三四个恶仆见他人多势众,又素知宦公子的名大,跪下道:“老爷天恩,小的们奉主人之命,不敢不来,与小的们何干?”宦萼虽然酒醉,心中还明白。遂问那开酒铺的道:“你方才说借他多少银子?连本利共该多少?”他道:“本银十两,欠五个月利银,共十二两五钱。”宦萼哈哈大笑道:“我当该多少?”对阮家的人道:“多大事,你家主人这样要紧。你们叫甚么名字?”一个道:“小的名字叫庞周利,他两个一名盛,一名司敷。”忙中伏下一笔,看官须牢记。宦萼道:“你三个明日拿了他的文书,同他到我府里去取。”又问道:“该多少?”卖酒的道:“十二两五钱”。宦萼道:“我替你还他,饶这恶奴们一顿好打。你们是谁家的?”答道:

“小的们是阮老爷家的。”宦萼对家人道:“饶他去罢。”写他的话重复琐碎,活是个醉人,活是说酒话。

家人放手,那三个人爬起,飞跑而去。宦萼此时觉酒越涌上来,有些把持不往了,说道:“扶我下来歇歇再走。”家人忙扶了下马,到铺坐下。那卖酒的见他撵去了阮家人,又许明日替他还银子,心中快活不过。走到面前,道:“这个去处,不是老爷坐的,请到小的房中坐一歇儿罢。”宦萼立起,就扶着他肩膊进去,吩咐家人道:“你们在外边伺候。”众人应诺。

卖酒的扶着他,一步一踵走到房内,靠着桌子一张柳木椅上坐下。出来对他妻子道:“难得宦大老爷解了这场祸,我不敢近前,你筛一杯茶送去。”妇人是个苏州人,颇有丰韵,长身材,细白麻子,走路俏生生的。虽是布衫布裙,却十分干净。就是房中,虽无甚摆设,即床帐桌椅,也都一尘不染。他便筛了一钟茶来,宦萼醉眼迷离,道:

“放着。”那妇人将茶放下,宦萼道:“那卖酒的是你甚么人。”妇人娇声嫩气答道:“那是侬家丈夫。”宦萼乜乜斜斜向他道:“有你这样个人,还愁无钱使么?”复大笑向他道:“我是你甚么人?”此数语写宦萼已爱此妇之甚,而后来竟能坚持不乱者,所以更为难得也。那妇人红了脸,不敢答应。宦萼此时已醉到十二分了,受不住了,道:“我醉得很,我要睡睡。”妇人道:“老爷不嫌床铺丑,请安歇安歇。”那宦萼就站起,搂住他道:“你扶我床上去。”那妇人没法,又不敢得罪他,扶他到床上。

他此时也忘其所以,只当是在家中,伸脚叫妇人替他脱袜子,只得替他脱了。他自己将衣服脱了,道:

“拿过去。”那妇人也接了,搭在椅背上。他只穿上一衫一裤睡下,妇人又拿被与他盖上,然后出来。谁知他丈夫在窗洞中看得明明白白,遂拉住他妻子商议道:“宦老爷虽许明日替我还账,但是他醉话,不知醒了怎样?我看他有些爱上了你,你陪他睡一夜,若同他厚上了,还愁没吃没穿的么?”那妇人抿着嘴笑道:“这挤噶行得?侬若同他,他乘了酒兴,还饶得过侬么?这事侬弗会子干个。”他丈夫笑道:“你又来说假话了,我每常觉得你会得很呢。要他不饶你才好。你想,我们银子没得还,阮家把我送到了官,打了板子,还要追比。这房子是租的,连家私翻过来也不够还他。那时弄得家破人亡,不如你舍了身子救一救罢。人家的老婆,瞒了丈夫,还要去寻野食。这是我叫你去救两口子性命,怕甚么羞?”那妇人笑道:

“命虽救了,怕人你的头要绿哉。”他丈夫也笑道:

“如今正经人家,那男人暗戴绿帽的不知多少,何况于我?头虽绿了,不强如一顿板子打得通红的血屁股么?”妇人笑道:“你怕屁股痛,不难为侬了?”他丈夫道:“但放心,你一点也不痛的。就是弄破了,我寻个皮匠替你缝戛两针,还是照旧。”二人笑了一会,那卖酒的又道:“他一个大老官的性子,须你去就他才好。你留心些,我到外边照看那些大叔们去。”那妇人也未尝不肯通融,见丈夫虽然这样说,却不好慨允,那心中早已依了。见丈夫出去,他笑着进来。看看天晚,收拾完了。他苏州人的此窍,无日不洗几次的,那不必说。领了丈夫的命,也就上床,脱了上下衣服,掀开被,与宦萼同衾共枕而卧。此亦与屈氏相同,妇人未必无愧心于此,盖欲高抬宦萼耳。看那宦萼时,酣呼大睡。他有一番心事,不但睡不着,也不敢睡。到有四鼓,宦萼醒了。心中想道:我昨日在贾兄弟家吃酒回来,到一个酒铺中来。几时来家,就不知道了。是个大醉后醒时光景。古诗有云:独忆卸冠眠细草,不知谁送出深松。此数语在此诗中画(化)出。觉得那被硬邦邦的,用手摸了摸,竟是布。大约宦萼生平此是头一次试新。心中说道:“我家中如何有这被?这是那里?”见傍边有一个睡着,还疑不知是妻是妾,间道:“你是谁?”那妇人明醒着,不好答应,以为等他高兴之后再扳谈不迟。问了数声,他总不答。问道:“你是甚么人?”一连问了几声,那妇人料道隐瞒不住,只得答道:“昨日老爷醉了,在我寒噶要。侬丈夫蒙老呀许还阮噶印子,无恩可报,故叫侬来服〔侍〕。”宦萼听了,忙坐起来,道:“岂有此理。你丈夫在那里?”妇人道:“渠在外面同众位大叔们呢。”宦萼道:“我的衣服在那里?”妇人道:“外面早得极,老呀再安歇一会儿罢。”宦萼道:“那里有这样的事?你快递与我。”那妇人知他是不肯如此的了,忙穿了衣服下床,黑影里在椅背上摸着了他的衣服,递过去。宦萼一面穿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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