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刘打算买一辆三轮车，在居民区游弋，但始终没买。他在权衡：经常蹬着三轮在居民区游弋会不会给居民留下印象，从而被居民记住自己的长相？
打算作案的人最怕被人记住长相。一些犯罪嫌疑人在被抓的时候，看到电视镜头过来了，就赶紧用胳膊把脸挡住，意思就是害怕被人记住长相，将来会对自己不利。有些国家和地区的警方办事比较人性化，考虑到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就主动把他们的脸罩起来。
不能让居民记住自己的长相。所以，刘刘迟迟没去买三轮车。而且，他现在经常换发型。比如上个月的头发剃得很短，这个月长出来了，那么，就长长地留着，一直留到头发过了耳朵。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把头发剪成很得体，帅气的偏分，有可能还烫些卷儿。但他绝不留那些稀奇古怪的发型，也不把头发染成黄毛。那都容易让人记住。他还经常换眼镜。一般情况下他出门都戴一副变色镜，平光的，没有度数。他既不是近视也不是花眼，要度数干什么？但他口袋里却揣着有度数的眼镜，在银行里拿了号坐在长椅上排队的时候，就顺手把报架上的报纸或杂志拿过来阅读，这时候，就把有度数的眼镜掏出来戴上。
因为有度数的眼镜其镜片有厚度，而且玻璃的波纹是一圈套一圈的，一般人都知道戴这种眼镜的人都是眼睛不好的人，而眼睛不好的人走歪道儿想作案的人很少。因为眼睛不好会很容易被抓。戴着这种眼镜坐在银行的长椅上就没人提防。但刘刘也只是让眼镜架在鼻梁上，并没有挡住眼睛。此时的眼睛另有用处——越过眼镜的上沿盯向大厅与工作间的隔断铁门。他在注意，正在开门进屋的女业务员手里拿着什么形状的钥匙，开锁的时候往左拧还是往右拧，拧几圈，他全都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还微微抬头，斜眼看墙角屋顶上的探头。监控器)，那探头一直在工作。刘刘非常在行，探头在工作的时候，镜头里是亮的，发着白光。而没工作的时候，镜头里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他曾经观察过马路上路口处的探头，一般热闹的容易出事的路口，往往探头总是亮着，而偏僻的路口，没出过什么事的路口，虽然偶尔也安了探头，但那探头只是做个样子悬在那里，其镜头根本就没亮过。刘刘每每看到这种探头的时候，就在心里对交管局的哥们儿撇撇嘴。
刘刘的衣服也换得很勤。而且，他既不穿很贵重的衣服，也不穿很便宜，不像样的衣服，而是保持中等水平。比如样子挺阔但化纤质料的西服，毛涤的夹克衫，条绒的休闲装之类。衣服都是六成新，不能太新，但也不能太旧；没必要一尘不染，但也不能有明显的污渍。现如今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一般人穿到中等水平是没问题的。这样最好，最不显眼。刘刘的穿衣打扮给人的印象，像是一个小公司的白领，大公司的勤杂，体面些的机关事业单位的司机，中学里不怎么讲究的老师，等等。总的效果是人们司空见惯，看过以后就会把他的外观忘记的那种。
他在银行里坐着，斜眼看屋顶那个探头的时候，就暗自揣摩：动手开锁以前有必要把探头蒙住，可是，探头很高，蹬着什么上去呢？屋里的椅子是十来个座位连在一起的，搬不动，也拆不下来，高度也不够。但他突然一拍脑门，哈哈，暗笑自己愚蠢，不是有防毒面具吗？还怕什么探头不探头？
他一下子由防毒面具联想到“迷你香”。对，有迷你香最好。银行里的保安夜里值班的时候肯定是睡在大厅里的，把迷你香点着以后从门缝插进来，时间不长就会让大厅的保安睡得死死的。此时，刘刘还不知道迷你香是要人命的剧毒，还不知道他那个女老师的可怜结果)。问题是老惯偷手里有迷你香，而自己手里没有。要淘换迷你香还得想办法把老惯偷找到。
自从上次联手整治女老师以后，老惯偷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与刘刘分手了，去了哪里刘刘也不知道。怎样找到老惯偷呢？刘刘以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猜想，老惯偷肯定混迹在人群聚集的大城市里。人越多的地方，越不容易被人记住长相。现在刘刘对“记住长相”这个问题是最敏感最在意的。接下来，刘刘就来到了北京，天天在王府井，西单游荡，一个星期过去，一无所获。他便来到天津，天天在金街，滨江道游荡，一个星期过去，依旧一无所获。他便来到重庆。他为什么没有先到上海呢？因为他把上海留在后面，是准备去完上海顺便去南京的，因为那两个地方离得近。他在重庆解放碑和八一路附近游荡了一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便转道上海。在南京路，淮海路游荡够了，就来到南京，天天游荡新街口，湖南路和夫子庙，他对夜晚夫子庙路边的“吊子”非常爱吃，几乎天天都吃。所谓“吊子”，就是涮大肠，红澄澄火辣辣的汤锅咕嘟咕嘟地开着，把一截截的大肠在汤里涮三个来回，不管熟不熟就捞出来吃，又烫又辣，吃在嘴里嘶嘶哈哈，整个腮帮子都火烧火燎的。也许熟了，也许没熟，反正吃到嘴里那叫过瘾！
南京真是好地方，比那几个大城市一点也不逊色，应该晋升为直辖市！刘刘这样想着，转天一早就打车来到了总统府。他怎么想到了这个地方呢？因为他曾经听老惯偷说过，每到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就来南京总统府，在参天大树下走一遭，在孙中山和蒋介石开过会的屋里椅子上坐一会儿，立时就让人提起精神，想到自己遇到一点点挫折真真是小儿科。“宵律”也会对总统府这样的地方感兴趣吗？别人刘刘不知道，老惯偷就对这里感兴趣。而且，据老惯偷描述，他每次来这里都看到很多有钱人在眼前晃荡，凭借老惯偷的技艺，从他们的口袋里扒走钱包或手机轻而易举。但老惯偷在这种场合没有偷窃的欲望，一点也没有。真是邪了门儿了。老惯偷说他的眼力已经练得十分可以，凭借对方口袋撑起来的形状，他可以断定对方口袋的钱包里是不是真的有钱——鼓鼓囊囊的未必有钱。还可以断定对方口袋里的手机是不是值钱的名牌——又大又厚或又小又薄的手机都未必是好手机。但走在总统府里的时候老惯偷从来不想偷。
刘刘随着旅游团的人流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面的子超楼跟前，放眼望去，两棵齐楼高的巨大雪松分立在子超楼门的两边，左边这棵郁郁苍苍，而右边那棵好像要死了，上面的枝桠光秃秃的了。刘刘模模糊糊地听前面导游说，楼前的两棵雪松，确系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亲手种植。树苗是从印度进口的，价值昂贵，以寸计金。
就在这时，刘刘发现了老惯偷！老惯偷正站在右边那棵雪松树下，抚摸其粗大的树干。刘刘急忙飞跑过去，一把抓住了老惯偷的衣袖，说：“老哥，你让我找得好苦！”
老惯偷眨眨眼睛，稳稳心神，说：“你是谁呀？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刘刘捶了老惯偷肩膀一拳，说：“我是刘刘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老惯偷道：“我的眼睛双目失明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刘刘惊愕地“啊”了一声，便突然发现，老惯偷确实一直在紧闭两眼，便小心地问：“老哥，怎么回事啊？”
老惯偷道：“我患了严重的白内障，在南京的医院做了手术，但时间不长出现了视网膜脱落和病变。我又找到南京的医院，医生说，让我去上海看看。可是，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去上海呢？”
刘刘撒开了抓着老惯偷的手，阴着脸说：“我可以带你去，我刚从上海那边过来，上海的路我已经摸熟了，但我有个条件。”
老惯偷道：“请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刘刘道：“把你手里的迷你香都卖给我。”
老惯偷道：“这好办，东西还在我家里藏着，治完眼病咱就拿去。”刘刘道：“你打算多少钱卖给我？”
老惯偷道：“我多了不要，一万块钱一根。”
刘刘道：“妈那x，你连我都讹？你以为你卖金子哪？”
老惯偷道：“废话！金子算个x啊，迷你香比金子还贵重！有了迷你香，你不是多少钱都能淘换来吗？金子有价，迷你香没价！”
刘刘道：“妈那x，一万就一万，你一共还剩多少根？”老惯偷道：“还剩17根。”
刘刘道：“三四十平米的屋子，应该用几根？”
老惯偷道：“要看屋里睡着几个人，如果是俩人，10根就够。”刘刘道：“好吧，就这样，我要10根，但要打八折。”老惯偷嘬嘬牙花子，道：“你小兔崽子就知道坑我。”
刘刘嘿嘿一笑，道：“我不是还带你看病去吗？说不定以后你还得让我送终呢。”
老惯偷咳了一声，说：“兄弟，就冲你这句话，我再降一折，七折。”刘刘撇撇嘴暗笑。商定好以后，刘刘便先带着老惯偷去上海治眼病。
但刘刘想不花钱就全部拿到那17根迷你香。至于他会采取什么手段，当然他不会对老惯偷透露半点口风。
话说那天晚上乔杉杉陪着牛奔来找裴金森。那裴金森是什么人呢？是那种“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华而不实，脆而不坚，墙头草随风倒，患得患失的人么？当然不是，而且绝对不是。
不提裴金森是二十年前的老大学生，单说他的真知灼见，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前两年集团技术处曾经召开过一次企业难点研讨会，在那次会议上，万里锁厂的技术科长裴金森做了&万里锁厂的软肋"的专题发言，给乔杉杉留下了深刻印象。
裴金森说：“我们万里锁厂的一个致命软肋就是技术型人才和熟练型技工的大量匮乏，可能在整个集团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了。制锁行业的特点之一就是对大量技术型熟练型技工的需求，需要有一个不断制造新鲜血液的技术性人才储备库不断为制造业基地输送人才。而万里锁厂目前职工队伍整体素质偏低，全厂职工中有技术等级的不足60%，高级技工数量不足7%。为了吸引蓝领人才，万里锁厂必须出台政策，舍得代价招聘各级蓝领人才。”只是说出这些话，还不足以让人振聋发聩，裴金森还说：“我们的厂领导，企业家，能不能从你们的高额年薪里拿出一部分，哦，一小部分，匀给蓝领人才呢？”
这就把问题尖锐化了。没错，裴金森抓企业软肋是抓得很准的，乔杉杉非常赞同。而发言末尾的发问，就把企业领导推向了矛盾焦点。不知道当初这些话是不是传到了牛万里或其他企业领导的耳朵里，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作何反应，反正会后乔杉杉就把裴金森的发言记录整理了一下就打印成了专题简报，发到了全系统。当然，裴金森发言末尾的那些话被删掉了。即使如此，整个集团上上下下也没有不知道裴金森大名的。
问题是一个如此重视技术人才的技术人才竟然被牛奔炒了鱿鱼，是不是太过讽刺了？
牛奔带着乔杉杉敲开了裴金森的家门以后，裴金森把他们让到客厅里坐下，连杯白开水都没给他们倒，就发问道：“两位大领导百忙之中光临舍下，必定是有了为难之事。而我不仅才疏学浅，还知识老化，恐怕解答不了你们的问题。”
牛奔勉为其难地呵呵一笑，说：“俗话说，姜是老的辣。您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教会了一个练举重的马二楞，硬是把那么多行家高手比下去，一举打开了牛奔锁，只因为超过了0.01秒的时间，否则就绝对捧走了那一百八十万巨奖。您说是不是这样？”
裴金森道：“我这人历来说话口冷，你今天来找我，肯定是被乔处长撺掇的，从你的本心来讲，你不可能愿意找我，甚至吃了我的心都有。但我要告诉你，乔处长是有见解的女处长，而你，只是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如果乔处长接了牛万里的班来当厂长，肯定就是另一种情况，说不定就降下自己的年薪而竭力招聘并留住技术人才。”
这就是裴金森，于不动声色之中就开始对牛奔和乔杉杉进行分化瓦解了。打击一个，拉拢另一个。打击应该打击的，不留情面；拉拢应该拉拢的，哪怕是恭维。但裴金森有所不知，眼下乔杉杉已经与牛奔建立了统一战线，裴金森的话没能把她分化出去。
乔杉杉说：“裴科长，承蒙你对我评价这么高，我这种人适合当配角，给集团领导当配角，给下属企业当配角。如果真让我做企业一把手，恐怕还真玩儿不转。从魄力上，从智慧上，我都不具备那个能力，连牛奔的一半都做不来。话说回来，你历来主张的招聘和留住技术人才的问题，牛奔现在正一步步想办法解决。牛奔毕竟年轻，做事是边干边学。这不是么，他今天叫我跟着来找你，就是招聘和留住技术人才的具体行动。”
此时牛奔就赶紧接上话，说：“裴科长，今天我郑重其事地向你发出邀请——跟我回厂吧，原有的待遇一概不变，还有增加，职务升为副厂长，也就是说，副总经理，工资也跟着上涨。”
裴金森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要权衡一下，思考一下。你这人做事不讲理性，讲迷信，所以，我对你的话将信将疑。而且，说不定哪天你就又变了，会把自己的话收回去。你不是学过MBA吗？现在我考考你，MBA是什么性质的学问，你学完以后有什么收获，有什么长进？”
此时牛奔心里的火就上来了，这不是栽我吗？先不说我不可能百分之百记住MBA的那些课程，说是就着饭吃了有点夸张，但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可能回答得很完备。问题是，我回答得好与不好，都是丢脸的。回答得不好，说明我没学好，栽面儿；回答得好，说明我听你的话，更栽面儿。咱俩谁是厂长，谁是上级？我凭什么要随着你的指挥棒转？你这人怎么给脸不要脸，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蹬着鼻子够眼眵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