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王觑被童稚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
“你发哪门子呆啊，你女儿刚才问你吃不吃贡丸呢。”对面坐着的女人对他小小发了句脾气，王觑愣愣的盯着女人看，又低头看着正扯住自己袖子的小女孩。台湾小吃店里冷气充足，还有莫名的音乐环绕，让睁开眼的王觑长出了一口气。
“哦，我加班有点累。”半晌，王觑才抬起头，带着歉意对自己的妻子说。她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今天上班时候的事情，谁调走了，谁怀孕了，谁要结婚。孩子在他身边乖乖坐着，两只小小的脚够不到地，于是来回摇晃着，咬着面前冷饮的吸管吹泡泡。妻子一边絮叨些家常，一边把剥好的肉粽递给他。
妻子和女儿，平凡但美妙的时刻。他摸着自己可爱女儿的柔软长发，轻声叮嘱她“不要玩食物”，抬头看着自己妻子那有点笨拙的吃相，满脸宠溺，他妻子以前吃相也是这么……
……妻子？王觑脑袋蒙了一下。
对啊，我今天好不容易放假，陪老婆孩子出来逛街，逛累了到这地下商场和她们一起休息来着……王觑这么想着，一抬头，看到一个男人正看着他。
那男人身高中等，身体略有些发福，发际线也后移的略有些严重，正介于将秃未秃之际。他站在王觑身边，手里拿着三串这“台湾小吃店”的贡丸，满脸大惑不解。
“你有事么？”王觑看看老婆和女儿，回头问道。
“我……没事……”那男人愣了一下，慢慢回答，然后再度看了看王觑对面的女人，和身边的小女孩，转过身去，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去哪。王觑的妻子和女儿头也不抬，仍然吃着。
远处，小胡子和眼镜男站在一起，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小胡子将两个大袋子放在地上，鼻子吸了吸，对眼镜男说：“有一套啊，感觉你快升级了，这催眠的能力可真厉害。看那一家人，面对面都不认识对方。还有那个小伙子，就这么入戏了？简直影帝啊。他们就是最后圈定的‘活祭品？’”
眼镜男没有笑，只是看着王觑那边，看那中年男人茫然坐在王觑“一家三口”旁边，默默吃自己的贡丸。眼镜男眉毛扬了扬：“门关好了？”
小胡子此刻正拿着一张纸巾，擦着自己脸上的红色液体，他头也不抬的说：“一时半会没人能打得开门，不过你可得快点把剩下的活干完，不然可就功亏一篑了，到时候下面问罪，你我可都得完蛋。”说完，小胡子还拇指冲下，指了一指。
“……”眼镜男抬起头，毒蛇一样阴冷的眼光瞪得小胡子肩膀一缩，小胡子讷讷不得语，很快转开头，不敢和眼镜男对视。
眼镜男低下头，拿起手上的手机，打开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应用，一瞬间，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波动传出去。
身边几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正拿着手机低头笑着走过，突然她们手上的手机，全都白屏了。购物中的人也有些人正拿着手机，此刻同时呆在原地，拿着突然白屏的手机，大惑不解。
看到这一幕的眼镜男，转头对身边那小胡子说：“屏蔽场开启了。”
“那，开始？”小胡子迟疑了一下，对眼镜男说。
眼镜男点了点头，他走到小胡子身边，想要拎起其中一个袋子，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太小，就连一个袋子都提不起来。小胡子无声的嗤笑一声，看着眼镜男动作不停，面无表情的打开地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两挺长枪，几把手枪，几枚手雷，一把猎刀。
小胡子见状也赶紧武装起来。他们两个人身后，三名女高中生正拿着手机窃窃私语，看到两人从袋子里正往外掏着长枪短炮，好奇的围了上来。
“哥哥，你们在玩ｃｏｓｐｌａｙ么？”其中一名女孩歪着头，俏皮的问。
“李继海，你有没有想过，女高中生的萌点到底是什么？”小胡子并不回答高中女孩的话，反而回头问眼镜男。
“无聊。”眼镜男整理着身上的着装，冷冷回一句。
“对，对对对。”小胡子眼睛睁大，赞赏的说，他这一句，声音极大，把身边甚至远处的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女高中生的萌点就是无聊，她们自己无聊的同时，还以为自身的无聊特别有趣，我，最讨厌这一点。”
王觑正在给身旁的女儿擦嘴，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回头看了一眼。
小胡子咔嚓一声给手中的猎枪上膛，还贴心的给自己带了个耳套。眼镜男皱皱眉头，双手捂住耳朵。
那发问的女高中生尚未来得及开口，小胡子枪口一抬，就扣动了扳机。
呯。
女高中生半个头颅被这一枪彻底打碎，血浆混着脑浆在干净的大理石地面上，呈放射角度泼洒出大大的一片。她纤瘦的身躯摇晃一下，颓然倒地，发出噗通一声。
咔嚓，小胡子利落的退出弹壳，重新上了一枚子弹。雷声一样的枪鸣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几下，才慢慢消失。
一瞬间，鸦雀无声。
下一秒，那本来正交头接耳的两名女高中生，尖叫起来。
“啊————”
三个女高中生剩下的两个，一个瘫倒在地，伸手指着小胡子，眼睛睁到难以想象的大，另外一名却边叫边回头，不管不顾的跑了。
“啊————”地上那女孩还在叫着。小胡子仿佛不耐烦了，他抬起枪，短暂的瞄准之后，又是一枪。
那女孩脖子中枪，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只因两腿跨坐在地上，身躯一时之间没法完全倒下，呈一个无比怪异的姿势，后仰于地，脖子上血液一股一股，和着血沫子喷溅在大理石地面上。
“啊啊啊你个头啊，叫床啊？”小胡子骂一句，又慢条斯理的给枪上起子弹来。弹壳落地的声音清脆无比，叮当。
直到这时，围观这一幕的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一样，轰然大乱。有吓得立刻哭出来的，有躲在廊柱后方，掏出手机报警的，有转头就跑的。
王觑看着这一切，却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在哪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他也被那连续两枪吓住，直到眼镜男眼神朝他冷冷射来，才如梦初醒，他右手一把捞起身边的“女儿”，拽住对面“妻子”的手，转身就跑。
眼镜男看着仓皇逃跑的三人，拍了拍身边越来越兴奋的小胡子的肩膀，朝三人指了指。小胡子耸耸肩，小声说了一句：“变态”，随即举起枪，随着他身体转动，枪口所过之处，看得到的人立刻低头或趴在地上或转身躲开，但他只是眯起眼睛，瞄准了远处越来越小的三个身影。
呯。
王觑身子一震，但他此时却反而有些庆幸：是自己而不是妻女中枪，那就太好了，快跑，快跑！他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全身上下，毫发无伤。
“艹，打偏了……咦？”小胡子虽然惊讶，他回头看向眼镜男，眼镜男同样看到了王觑中枪但丝毫无事的一幕，但一言不发。小胡子心中惊讶，但手并未停下，他心中也在猜测着什么。他稍稍动了动枪口，随后又开了三枪。
王觑背后又一震，但他头也不抬只管跑，跑着跑着，突然感觉不对。
他感觉胳膊底下夹着的孩子轻了好多，左手拽着的老婆也不再拖慢他跑步的速度了。而且孩子本来吓得一直在哭，为什么突然没了声音？
他低头一看，眼睛顿时睁大了。
左手牵着的，只剩一条正在滴血的胳膊！右手的“女儿”，只剩了半截身体！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挂满痛苦，眼睛刚和王觑对上，头就低垂下去，再也不动。
王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哆嗦着回头看去。
地上蜿蜒的血迹一路向后，他的“老婆”跪在地上，胸口一个巨大的窟窿，胳膊也没了一只，此时两个硕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向外冒着血液，她跪在那里，早已一动不动，。
“啊！！！！！！！”王觑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冲过去，他两只手抓住的东西，死死的不放开。
但那小胡子又举起枪冲他瞄准了。
枪口火光一闪，王觑隐约间突然看见自己胸口什么东西也闪了一下光芒，然后自己向前奔跑的身形突然顿住。叮当一声，变成铅饼的子弹掉落在他面前，让他愣了一下。
“他身上有宝贝？”再度确认的小胡子更兴奋了，他回头看向眼镜男。眼镜男正举起一把手枪，一枪一枪射向正四下逃窜的人群，听到小胡子这么问，只短短回答了一句：“有。”
他不是很喜欢小胡子，如果不是需要他来帮忙完成这场血祭，他甚至不会……而刚才小胡子打偏的一枪，让他的如意算盘也被打破了：瞒着小胡子偷偷拿到王觑身上的宝物的想法，看起来是不可能了。
“那……”小胡子眼珠子骨碌碌转起来。
王觑在原地愣了几秒，他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自己两手中抓住的残肢和血肉，眼睛红了。
他闷头朝眼镜男和小胡子走了过去。
妻子和女儿都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台湾小吃店里的中年男子，抓住一张板凳，狂吼着朝那两人冲了过去。
王觑本来脑中满是杀意，被那人影一档，突然清醒过来。他想到：自己这么冲过去，下场不还是个死？那，怎么给妻子和女儿报仇！
中年男子之后的下场让王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没冲到小胡子和眼镜男身前，就被眼睛男从腰际掏出一把电击枪，射倒在地。虽然王觑有点奇怪对方为什么不杀掉中年男子，但危难之际，哪容他那么好整以暇的想清楚关节。王觑重重的朝那两人投下一眼，然后转身就跑。
“赌。”眼镜男收起电击枪，看着地上仍在禁脔的中年秃顶男子，突然说道。
“哈，这可是你说的！那宝贝也不知道是什么，谁杀的多归谁，所有NPC清光之前不要再浪费子弹对付他，反正他也跑不出去。”小胡子指指地上的另外一包枪械，笑的很阳光：“咱们公平竞争，武器两个包里都是一样的，签契约么？”
“签。”眼镜男伸出手，小胡子眼中飘过一些光点，确认良久后，他才伸手和眼镜男互击一掌。空气中，两人手掌相交的地方，有淡淡金色的幻象一闪而逝，那好像是一张写满字的羊皮纸的形象。
“哈。”小胡子脸上突然露出狡狯的神色，他把身上长长短短的枪支全都抛下，从身上取出一枚小小的水晶球。
眼镜男根本没管他做什么，只是不停开枪射杀来不及逃跑的人。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杀了数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机械的开枪，上弹，开枪。人们在他枪口所指的方向倒下，一个个延伸至远方，地上是杂物，歪倒的货架，一滩滩血迹和尸体。哭声渐起，但很快随着枪声消逝。
小胡子刺啦一声撕开上身衣服，那一套结实的衣装，仿佛薄纸一样被他扯开，露出单薄白皙的身躯。他回头看看眼镜男，开口说道：“契约可已经签了，别后悔。”
“啰嗦。”眼镜男说完两个字，从大包里又摸出几把枪背在身上，这才勉强能把大包提起来，放在身旁那中年妇女尸身抓握住的购物车里，然后一脚把妇女尸身踹开。
“那包武器也给你吧，毕竟这里是限制最高的二级城市：中海，最高也就3级能力，你这迷魂术在别的世界可能好用，在这里绝对大打折扣，我不用热兵器，就靠自己，行吧？”虽然这么说着，但小胡子脸上的得意神情却出卖了他。
眼镜男却根本不在乎，冷酷的点了点头，看着小胡子把另外一包枪械也放上购物车，立刻转身离去。
“游戏，现在才要……”小胡子嘿嘿笑着，抬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小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有十分精致的一座小木屋，门窗烟囱应有尽有，木屋旁边竟还有土有草木，最神奇的是，那小木屋上空，竟悬挂着小小一枚圆月。这一切都被放在小小的水晶球里，精巧至极。
眼睛盯着那豆大的圆月，小胡子呼吸急促起来，他两眼慢慢变红。全神贯注的小胡子，浑没注意到，有警卫正拿着一把菜刀，悄悄接近他。
那年轻警卫紧张的浑身发抖，在旁边躲着也不知道多久，直到眼镜男走向内场，小胡子看着手中水晶球发呆，年轻警卫才掐了自己一下，从身旁厨具展示架上拿下一把菜刀，静悄悄走向小胡子身后。
在年轻警卫眼里，那小胡子单薄的身躯正一点点放大，他咬着牙，前冲两步，一菜刀朝小胡子头顶砍下。
这一刀正中小胡子头顶，切入脑袋怕是有三分之一多，警卫眼见自己得手了，赶紧向后退开。他知道，将死之人的反扑是最可怕的。
但小胡子并没有死。
小胡子转过了身。
年轻警卫这才发现，小胡子身上，不知何时，竟长了一身黑黑的细毛，而且那细毛还在不断增长，变黑变粗，很快将他浑身都覆盖起来。
“游戏，才要……呼哧，呼哧……开始……”小胡子的声音变粗了，他的头上虽卡着菜刀，但，一滴血都没有出。菜刀被头骨夹住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向外推，最后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小胡子此时浑身黑毛附体，吻部突出，长长的獠牙支楞在嘴唇外面，他，或者说“它”，拿满是尖爪的手指搔搔头皮，两只不知何时已挪到头顶的耳朵扑扇两下，伤疤埋在毛里，早就看不见了。它看着年轻警卫，嘴角竟然裂开，笑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警卫此时脑中闪过忽然闪过一句话，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念头，也是他小时候看过的第一个童话故事里的一句话。
“外婆，你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粗啊？”
黑影蓦地窜过来。
血溅到半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