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科长。”陈桐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张副书记走了进来。
“张书记,您叫我小陈吧。”陈桐忙让坐斟水。
“陈科长年轻有为啊。”
“副科长,副科长。”陈桐谦虚而实在地说。
“不当副科长怎么成正科长?这还不是早晚的事?看程书记多器重你啊。”副书记这样对自己说话,陈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稍加思索,明白了。宜家商场职工上访告状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查的,张副书记的姑家表弟用低价租了宜家商场的柜台,把那里原来租给职工们的柜台抢了过来,职工们没了工作,当然要告,这件事没有什么难调查的,难的就是张副书记的面子。前些天,职工们上访,程书记发了话,这事就难住了,下边的人既不敢违拗了程书记的话,又不敢得罪了张副书记。程书记把这事交给了陈桐,让她催着点儿。
看来,张副书记就是为这事来的。
“哎呀,不省心呀。现在,咱自己当个小官,虽然没什么权力吧,可是要想管好自己还容易,怕的是家里这些人啊,他们的素质哪里都那么高啊,可是又不能不管,咱不能当了个小官就六亲不认了呀。”张副书记开始了感叹。
“是啊。不管当多大的官,也有亲戚朋友,不能因为当了官,就没了人情味,可是也不能因为有了权,就看不到老百姓的疾苦,你们当领导真难啊。有时候觉得,你们还不如我们当兵的轻松呢。我们只要把领导交办的工作做好就行了,不用自己费太多的心。也不应该费太多的心,费心太多了领导交办的事就变样了。”陈桐知道张副书记下面要说什么,先把话给截了回去。
张副书记年纪不大,正在上升期,陈桐知道,他会对自己的言行有所顾忌的。听了陈桐的话,知道陈桐原则性挺强,张副书记脸上有点儿挂霜,但是很快就消融了。
“陈桐啊,虽然年轻,处理问题很成熟啊,是个好苗子,怪不得程书记器重你呢。”
“看您说的,我只是个新兵,好多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张书记您多提醒着点,省得我办事太稚嫩。程书记这人也是个直正人,她也总说,有时候,自己一心为公,但是不知不觉就把人给得罪了。她还总说,要讲究工作方法呢,能不得罪人的时候,尽量就不要得罪。不过,必须得罪的时候,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了。这些事,我总是掌握不好。您是领导,多教教我工作方法吧。”陈桐把自己和程书记的苦衷都说出来,希望能得到张副书记的理解。
“是啊。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把人得罪了,到自己有了事,本来可以宽大的,别人也拼了命地害你,到那时候后悔就晚了,我也常常有这种时候,毕竟年轻啊,你也知道我是最年轻的书记了,有些事,过了很久才明白,当年只是觉得我依法按文办的事,谁能说错了?错是没错,但是给自己留下了后遗症,现在想想,还是错了。很多过去做过的事,要是现在再让我重新处理一次,我一定会处理得更圆满。”
“张书记,您喝茶,我这里没有好茶,给您沏的菊花。您总是用电脑,这个对您有好处。”陈桐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给张副书记续茶。
“不是端茶送客吧?小陈。”张副书记说着自己先笑了。“你哥哥那个事还没结束吗?多大点事,不就是吃了顿饭,打白条,小金库。有领导呢,他只是个副科长。柴云鹏这小子,太欺负人了。不过,他肯定不知道甘……甘什么来着?看我这脑子,就在嘴边,怎么就忘了?柴云鹏肯定不知道那是你哥,你姓陈,又不姓甘,谁会想到你们是兄妹呢。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敢再这样做了。他要是敢那样折腾,我也不放过他。你说是吧?”张副书记说完,端起茶杯喝茶:“嗯,不错,女同志就是会保养,喝这个比我喝的那个毛尖好多了,我看程书记也喝这个。程书记这人,就是好人,廉洁啊,喝这个,一年能花多少钱?又不显得寒酸,又节约。”张副书记说完,迈着方步走了。留下陈桐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二哥,我中午吃完饭去你那里。”陈桐知道二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张副书记拿二哥来做交换条件来了。她不知道网上的帖子,帖子发出来,很快就被删掉了,赵玉琴不敢用自己家的电脑发,是到网吧发的,她怕事情闹太大了,没敢重复发帖。
“小秀啊,别过来了,让我休息休息吧。你嫂子今天又带团走了,我昨晚一夜没睡,你明天再过来吧,我要休息会儿,晚上还要辅导孩子作业呢。”甘凤麟接过了花如玉的内勤工作,正在单位打盹,恨不能早点儿回家休息。
“不行,我吃了饭就去,你在家等我。”陈桐不容分说放了电话。
小秀能有什么事呢?甘凤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也知道了大哥的事?昨夜,甘凤麟一夜没睡,如果那个往市场送假货的临河的商贩真是大哥派来的,那么,大哥就是一个特大制假贩假案的主谋。如果抓获了大哥,对大哥的处理肯定不会轻,不只是经济上的,恐怕还要判刑,说不定……
想到这些的时候,甘凤麟不敢再想下去。手足之情啊,小的时候,和大哥一起去地里打草,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大哥不让凤麟站到树下,说是怕雷电劈死人。可是雨那么大,大雨柱子冲在身上打得人生疼,大哥让凤麟趴在地上,大哥趴在凤麟身上,护着弟弟,两个人把草筐顶在头上。那生死与共的场面,那兄长对弟弟的疼爱,现在想起来,甘凤麟的眼睛还是湿润的。
这些天,甘凤麟已经很疲惫了。栗克良的案子搅得他筋疲力尽,临河的案子没有结果,家里接到恐吓电话,竞争科长,接手内勤工作,没有一天清静。最让他烦心的,是听到西西说,大哥在临河开办了一家大的假货生产厂家,而且,假货主要销到通宜,甘凤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装得太多太重了,真想好好休息一下,再也不想这些事了。
“哥,你出了什么事?”陈桐出现在甘凤麟家的时候,甘凤麟刚吃完饭,锅也不想刷,一个人歪在沙发上快睡着了。
了解了陈桐的来意,用不了五分钟,甘凤麟就把栗克良这件事说清楚了。
“我已经知道处理结果了,给我警告处分。我被从重了。可是,我不怨恨,也没有什么情绪,相反我感到很欣慰。如果能有一个好的执法环境,一个好的执法纪律,我个人受到再重一点儿的处理也没有什么。我再也不愿意在污浊的执法环境中入乡随俗了。但愿从此以后,对违法的执法人员都能这样处理。”
陈桐看着自己的哥哥,她知道,二哥甘凤麟永远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小秀,你不用管我。二哥知道你要是说句话可能会起作用,但是二哥不想让你踩这污泥,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陈桐把张副书记的事告诉了甘凤麟。她是动摇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安心。
“小秀,不要去做这个交易。以后,你可能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不得以,但是,你不要妥协,一次也不要妥协。因为,如果第一次你妥协了,可能你就会有第二次,那么,你就不会再坚持你的原则。到最后,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一定要坚守住第一次的原则,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持自己的廉洁,别人也就不再总是打你的算盘了。当然,要处理好和张副书记的关系,可以做做程书记的工作,在这件事上寻找一个更好的点来处理,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我,和他交换条件。”
“好吧。二哥。”陈桐是含着眼泪离开的。二哥在她眼里的形象更温暖了。
甘凤麟没有和陈桐谈及大哥的事。送走陈桐,他睡意全无。他给甘凤麒打了个电话,谈谈父母的情况,说说通宜现在的打假形式,旁敲侧击,目的只一个,希望大哥能够悬崖勒马。
“行,凤麟,我一定告诉酒店采购人员,千万小心,不要进到假货。你自己也小心,和这些人打交道很危险的,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多加小心。”甘凤麒接完弟弟的电话,心情很复杂。弟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事,自己做得挺隐蔽的,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那么,是凤麟来关心大哥的生意?可是凤麟对这些很少关心,他根本就不懂得做生意。先不管是为了什么,看来,假货生意是要停一段时间了,不能顶着风上。
甘凤麒做假货生意已经好几年了。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多钱,朋友圈也没有现在大,刚当上通南大酒店的老总,麒麟阁那时候父亲自己管理着。甘凤麒想做大佬,为了赚钱,他在临河开了那家专门生产假货的工厂。临河的管理很松,基本上就是不管。那几年,甘凤麒赚到了一些钱。后来,他和县委书记柴云鹏拉上了关系,他的生意就做得更顺手了,很快,他就积累了雄厚的资金。有了这些基础之后,他开始把目光放得更远,这才把酒店开到了通宜市,不久的将来,他还计划把酒店开到省城。
过去,酒店生意是为做假货生意洗钱,现在不一样了。最近,这几家酒店生意都挺好,虽然不如假货生意赚得多,但是,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再依靠假货生意了。想到这些,甘凤麒拿定了主意,不做这个冒险的生意了,好好地经营饭店。等什么时候风声不这么紧了,再根据情况决定做什么。
毕竟是兄弟啊,甘凤麒想。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忍心让人去伤害他,只是打了个恐吓电话,而他这个做弟弟的也在关心着我,兄弟,到什么时候也是兄弟。
展飞没有想到,对他的处理会和甘凤麟一样。他只是个临时工,又不是党员,市场办没有他的档案,给他个警告处分,简直是笑话,但是,他保住了这份临时工作。对于他来说,饭碗才是最重要的。
本来,展飞责任不大,是赵玉琴找出了新的证据。
赵玉琴在网上发的帖子里说,稽查队把真货当假货查抄,这话,一点儿也没有错。
刚被查获的时候,栗克良就说过,其中有几条烟,他没想到会是假的。赵玉琴心里记下这事。假货就在稽查队的仓库里放着,赵玉琴有仓库的钥匙。她看过,有五条红塔山,是真的。每条上面都有栗克良做的记号。
赵玉琴没有声张,她觉得,这些东西,早晚有办法成为她的。
平息了栗克良的事,赵玉琴当上队长,她觉得,自己当队长,仓库里的东西,不要拿,最好等到合适的机会,“3·15”之类的专门销毁假货的日子,神不知鬼不觉,拿几条假烟出来,没有人会注意。
没想到,很快就让她离开了队长岗位,仓库钥匙有三把,崔月浦一把,赵玉琴一把,展飞一把。她不敢随便动仓库里的东西。
综合执法科在管理上有一套内部规定。花如玉是内勤,她的抽屉,有四把钥匙,科长一把,队长一把,副科长甘凤麟一把。仓库也一样,也要有一个副科长拿钥匙,只是没有保管员。
综合执法科,人事几经变换,副科长不再拿钥匙。那几条烟和赵玉琴没有了关系。她把这事揭露出来,纪委一落实,那几条烟还好好地存放在仓库里。
展飞坚称,不是他识别的假烟。时间过去不到一年,当事人都记得,当天查获的假烟都是展飞搜出来的。展飞无法抵赖,说,他当时查到的确实都是假的。没有真的。
烟上都有栗克良做的暗记,展飞的话,没有意义。
“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私下,展飞告诉甘凤麟,查出了假货,他以为栗克良吓破了胆,浑水摸鱼,拿几条真烟,不会有事。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他再也没敢提那几条真烟的事。
“哎。”甘凤麟没有再多说,埋怨展飞,于事无补。